康熙遲來的慈父之心，總算是給這三個人賜座了。

    胤禎慢吞吞的移過去，小心翼翼的坐下，兩只手放在膝蓋上，借著衣袖作遮掩，慢慢給自己揉著。

    千算萬算，沒算到腿還會麻，早知道就不把太多的重量放在腿上了，如果能一直靠上半身控制著，腿部也不至于血液不暢，自然也就不至于麻了。

    胤禎在心里邊暗暗可惜，那邊皇阿瑪和四哥已經(jīng)討論起來了，準(zhǔn)確的來說，應(yīng)該是討價還價。

    奏折上所寫的東西，皇阿瑪不想全都答應(yīng)，四哥當(dāng)然是力爭讓皇阿瑪全都答應(yīng)下來，這樣后續(xù)的事情才更好做，天家父子一來一回的扯皮，倒也跟尋常人家沒什么不同。

    盡管腿麻了，但這影響不到嘴皮子上的功夫，更影響不到腦子。

    胤禎果斷就加入到了父兄的扯皮當(dāng)中，十三爺也是個機(jī)靈的，這時候不上什么時候上。

    這種一條一條來回掰扯的經(jīng)歷，對康熙來說，還是第一次，如果他曾經(jīng)有留心過菜市場，那大概就知道自己正在經(jīng)歷的這一幕，每天都在菜市場上演，為了一個銅板兒，好多人能扯上半刻鐘的功夫。

    足足花了一個時辰，兩邊兒才終于把事宜定下來，不光康熙說的口干舌燥，四貝勒他們也是如此，不過緊繃著的神經(jīng)，這會兒總算是輕松了幾分。

    皇上不會下旨讓直郡王和太子還欠銀，但會私底下告知他們，相信有心于大位的直郡王和太子爺，不會撿了芝麻丟西瓜的。

    戶部不能去封欠債人的宅院，但是允許用別的東西來抵債。

    胤禎臨時提出來的小建議，也被采納了，但凡是在戶部欠了銀子沒有全部歸還的，必須要限制花銷。

    所有的酒樓、茶館，以及煙花之地，這些人包括這些人的子孫都不允許進(jìn)入，綾羅綢緞也不必想了，首飾和價格高昂的胭脂水粉也都不能買，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那就立刻查抄此人的庫房。

    總之沒有把銀子還回來的人，那就慢慢的攢銀子，別想著揮霍。

    胤禎還提了一條更狠的，不過被駁回了，照他的意思，這些所有的欠款人名字都寫在大字報上，貼在最熱鬧的街市里，讓滿京城的人都看見。

    而且欠債數(shù)額巨大的，可以考慮登上朝廷的邸報，讓整個大清的人都看見，若是哪份邸報有幸能夠被保存下來，后世之人都能夠看到。

    可惜了，這么有建設(shè)性的意見沒能被采納。

    不過，讓胤禎吃驚的還是皇阿瑪對曹李兩家的優(yōu)待，太子和直郡王都要把欠錢全部還上，這兩家卻是被皇阿瑪單獨(dú)提出來，只付賬上的三分之一即可，也就是說，大半的欠銀都給免了。

    皇阿瑪這債主做的可真是夠大方，拿國庫的銀子優(yōu)待臣子，有本事把自己私庫里的銀子拿出來替人家還上。

    在胤禎看來，這就有些公私不分了，戶部的銀子那是國家的，皇阿瑪私庫里的銀子才是可以隨意支用的，而內(nèi)務(wù)府庫房里的銀子，則是要?dú)w于整個皇室，像他們的安家銀子就全都是從內(nèi)務(wù)府出的。

    既然皇阿瑪這么大方，那胤禎也就不客氣了。

    “有罰就得有獎，兒臣還有個意見，這些個不把皇阿瑪?shù)脑挳?dāng)回事兒的臣子，要限制花銷，一開始就響應(yīng)皇阿瑪?shù)脑?，砸鍋賣鐵把銀子還上的人，是不是也應(yīng)該有所獎勵，這樣也能讓剩下的人都知道皇阿瑪?shù)男囊?，讓他們盡早的籌措銀子，把欠銀都還上?！必返澮槐菊?jīng)的道。

    砸鍋賣鐵還銀子的人，康熙沒聽說，敲鑼打鼓，弄了幾百箱銅錢的人，他倒是聽說了。

    盡管那是帶頭還銀子的，但如此張揚(yáng)浮夸，實(shí)在有幾分丟人，老十就是個憨的，還不知道這事兒在漢家文人會被說成什么樣子呢。

    但跟那些得隴望蜀的兒子們比起來，跟欠債不還的臣子們比起來，老十雖然憨了點(diǎn)兒，但是內(nèi)心赤誠。

    這么多兒子里，若是論及對他的孝順，那老九跟老十肯定是排在前頭的，這幾年日日抄佛經(jīng)保佑他長命百歲，按照底下人收集來的訊息，那這份孝心是一點(diǎn)都沒摻假的。

    康熙看了一眼傻乎乎為別人要好處的十四，想法簡單的人，更容易做到兄弟情深，也罷，老九跟老是只比老八小了幾歲，出身也更為貴重，都已經(jīng)大婚了還是光頭阿哥，的確有幾分不像話。

    康熙對自己兒子說大方也大方，說小氣也真小氣，兩個兒子，給爵位還不給一樣，老九被封為貝子，老十則是被封為貝勒。

    胤禎都不知道九哥會是什么樣的心情，皇阿瑪給兒子封爵，最低也是貝勒，這還是第一次封貝子。

    更何況同樣都是因?yàn)閹ь^還款得來的爵位，九哥還排在十哥前頭把銀子還了呢，爵位卻低了十哥一級。

    這要是感情沒那么好的兄弟倆，說不定都會因?yàn)檫@事翻臉。

    還有五哥，雖然還的少，但那是因?yàn)槿思仪返囊采?，怎么都是帶頭還了的，爵位往上升一級肯定不能夠，但好歹也夸一句，直接略過去算什么。

    老爺子也是，怎么就不能把一碗水端平呢。

    胤禎一肚子的吐槽，可事實(shí)上，能談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四貝勒已經(jīng)很滿意了，本來就是塊硬骨頭，之前啃下來要崩掉滿嘴的牙，如今雖然也難啃，但不至于把自己搭上了。

    一行人從宮里出來的時候，天都已經(jīng)黑了，不過每個人的精神頭都不錯，而且是躍躍欲試，想要大干一場。

    這會兒不斷往他們身上潑污水的那些人，可能正準(zhǔn)備躺床上要做美夢呢，一點(diǎn)兒都不知道噩夢即將來臨。

    第48章 一更

    給九爺和十爺封爵的圣旨，是連夜發(fā)出去的，消息靈通的人，今晚怕是已經(jīng)睡不著了。

    九爺和十爺，如今應(yīng)該換成是九貝子和十貝勒了，這二人最近也沒立什么功，唯獨(dú)在還欠銀這事兒上出了風(fēng)頭。

    由此看來，皇上追繳欠銀的決心很大。

    四貝勒不足懼，加上十三爺和十四貝勒也不足懼，他們真正怕的還是皇上，那才是掌握生死榮辱之人。

    九爺又是喜又愁，早在十四弟過來勸他還銀子的時候，就給他畫下過大餅，他心里邊雖然有期待，但也沒想過真的會因?yàn)檫@事兒封爵。

    哪成想十四弟還真摸準(zhǔn)了皇阿瑪?shù)拿}，只是這貝子的爵位，老爺子未免有些過于小氣了。

    十弟的額娘是貴妃，皇阿瑪就算是要抬舉十弟，那封十弟為郡王就是了，前邊的哥哥們又不是沒有被封為郡王的，何必要踩他一腳來抬高十弟。

    難不成是因?yàn)樗麤]有像十弟那么夸張，還銀子的時候沒有弄得滿城皆知，所以效果才大打折扣？

    早知道如此，十四弟怎么說，他便怎么做了，面子才值幾個錢，也就只有老爺子把它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額娘還是四妃之一呢，八哥那樣的出身都能夠封為貝勒，到他這兒就成了小小的貝子，實(shí)在有些惡心人了。

    不過，好在貝子總比光頭阿哥強(qiáng)。

    九爺心里頭感謝的不是皇阿瑪，感謝的是十四弟，這兄弟之情就是比父子之情靠譜，五哥、十弟和十四弟在他心里邊都比皇阿瑪要強(qiáng)的多。

    十爺歡喜的同時，更多的就是擔(dān)憂了，當(dāng)然是擔(dān)憂九哥抹不開面子，這老爺子辦事兒就沒一次靠譜的，哪怕是兩個人都給貝子呢，也總好過現(xiàn)在這樣，一高一低的。

    他八萬的欠銀，有六萬兩都是九哥提出的，如此竟還換不回皇阿瑪一個貝勒。

    這爵位也太貴重了些。

    除了太子之外，皇帝的兒子沒有一個不盼著有爵位、爵位越來越高的，直郡王做夢都想著趕緊被封為親王，當(dāng)然皇阿瑪若是能廢了老二，改立他為太子，那就更好了。

    十三爺可是整整還了十萬兩，迄今為止，是去戶部還銀子最多的人，而且還是協(xié)助追討欠銀的人，皇阿瑪略過五哥算什么，給九哥一個貝子的爵位又算什么，他這才算虧呢。

    這些事兒吃虧最大的就是他、四哥和十四弟了，不想還銀子的人，心里邊對他們都有埋怨，甚至可以說他們?nèi)齻€是把人家都得罪了，去太子爺和直郡王那里催債，人家直接就給他們冷板凳坐。

    他們?nèi)齻€雖然是給皇阿瑪辦差，但在皇阿瑪那里也落不到好，誰讓他們沒把罵名全攬?jiān)谧约荷砩夏兀M(jìn)宮一趟，就相當(dāng)于把身上的重?fù)?dān)給皇阿瑪也移過去了一部分。

    這件差事辦完之后，皇阿瑪別說獎勵了，只要不冷落他們，他們仨就算是謝天謝地了。

    十三爺一腔的愁悶，這差事就是個燙手的山芋，不管怎么辦，都很難兩全，如今到了這地步，只能是硬著頭皮來了，欠銀能收回來多少，就收回來多少。

    胤禎卻是有幾分激動，這幾日可把那些欠錢的大爺給囂張壞了，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可算輪到太囂張了。

    直郡王和太子那里，可以暫且放一放了，這二位是歸皇阿瑪解決的，剩下的才歸他們。

    胤禎跟四哥商量后，就去找十哥把那些敲鑼打鼓的人給找來了，皇阿瑪要面子，他們可不要面子，最好是讓黎民百姓都知道，他們這是為朝廷討的銀子，為國家討的銀子。

    日后這些未能還款的人若是去酒樓、茶館、去買金銀首飾，也希望百姓們能來舉報，但凡是一經(jīng)舉報被查出來的，那舉報人都有獎。

    這一次的游街演說，大致分為三部分內(nèi)容，第一部 分是哭窮，國庫沒銀子了，想修路沒銀子，想修水利沒銀子，若是遇到天災(zāi)，想賑災(zāi)都挪不出銀子來，這些銀子全被臣子們借去了。

    第二部 分，講的是朝廷的決心，堅(jiān)決要把這些銀子收回來，大臣們沒有銀子可以用別的東西來抵，到時候公開買賣，賣出去多少銀子就能抵多少銀子。

    最后一部分就是希望大家平日里留個心眼兒，遇到那種高額消費(fèi)的欠債人，立馬來戶部衙門舉報，衙門這邊不會透露舉報人的姓名，舉報不成功沒有任何懲罰，舉報成功了有獎。

    這主意是胤禎提的，他知道這其中有一些風(fēng)險，或許有些人在知道國庫窮困后，會起些小心思，但京城的安危是不用擔(dān)心的，至于旁的地方，等消息傳過去的時候，國庫這邊的銀子應(yīng)該就已經(jīng)能收回來大半兒了，也無需擔(dān)心。

    這件事情最狠的是，把朝廷和百官的臉面踩在腳底下了，甚至是踩了皇阿瑪?shù)哪槨?/br>
    胤禎確實(shí)有幾分故意的，皇阿瑪和他手底下那一幫人都在鼓吹什么太平盛世，皇阿瑪想做能夠名垂青史的帝王，不得不承認(rèn)，一些方面確實(shí)做得不錯，比如平三藩，比如應(yīng)對以往的那些自然災(zāi)害。

    但皇阿瑪就算是想有個好的名聲，也不應(yīng)該拿朝廷的銀子買百官的心，這大清的百姓真沒有朝臣鼓吹的那么幸福。

    皇阿瑪聽不得百姓貧苦的話，只愛看那些花團(tuán)錦簇的文章，戴梓當(dāng)年被流放到盛京，不就是因?yàn)樗奈墓P過于鋒利，寫盡了百姓疾苦。

    說實(shí)在的，胤禎一開始會對皇阿瑪有所懼怕，懼怕他的威嚴(yán)和權(quán)利，也承認(rèn)他的英明。

    但如今他卻覺得皇阿瑪?shù)母窬植粔虼?，所以才會扶持著直郡王與太子相爭，所以才會想著把年長的兒子個個掌控在手心里，絕不能放出去，絕不能給予較大的權(quán)利，所以才會那么的畏懼人言，聽不得批評，只想要夸贊。

    這跟皇阿瑪是滿人皇帝，還是漢人皇帝無關(guān)，不過是格局小，只能盯著眼前的這片土地，只能想著自己這一世的事情，只能牢牢把權(quán)力放在自己手里，寧可折斷了旁人的羽翼，也不想有任何的隱患，哪怕這個旁人，也包括了自己的兒子。

    這樣的帝王，這樣的阿瑪，讓胤禎覺得心灰意冷。

    這世界上不光是當(dāng)阿瑪?shù)哪芸觾鹤?，?dāng)兒子的也能坑阿瑪，他不打算連累四哥和十三哥，若是皇阿瑪問起來，這事兒他會一人擔(dān)著。

    胤禎已經(jīng)做好了被奪爵的準(zhǔn)備，左右就是當(dāng)個光頭阿哥嘛，又不是沒當(dāng)過，他不把這口氣出出來，這一輩子都覺得窩囊。

    有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十四貝勒，京城可謂是熱鬧極了，這哪是來討銀子的，這分明是要把天都捅個窟窿出來。

    別說欠銀子的人了，就連債主都?xì)獾揭徽鞗]用膳，但也沒把十四叫回來，叫回來也沒用了，京城百姓如今人人都知道了，他只能是當(dāng)做沒這回事兒，先把銀子收回來，之后這些事情再好好掰扯。

    真要想辦那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尤其是胤禎都已經(jīng)豁出去了。

    別看鬧市門口沒有貼名單，可敲鑼打鼓的人在全城都已經(jīng)轉(zhuǎn)變了，怕百姓對不上號，連姓名都不用提，只要指著宅子，說這戶人家欠了朝廷多少銀子就成。

    最讓胤禎生氣的還是曹李兩家，這大概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盡管遠(yuǎn)在江南，也不能放過。

    胤禎干脆當(dāng)起了文抄公，什么白玉為堂金作馬、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江南一個李……

    這些全都用來描繪曹李兩家之富，而且編成童謠，在京城和江南兩地流傳。

    至于曹李兩家的錢怎么來的，那當(dāng)然是從國庫里借的，不然的話，就只能是貪污得來的了。

    胤禎寫信給曹李兩家，提及這些童謠，兩家都已經(jīng)如此之富了，又不是還不出銀子來，把府里邊邊角角的東西掃出來，就應(yīng)該足夠還欠銀的了。

    康熙一直派人盯著自己這個小兒子呢，雖然沒有阻攔，但實(shí)在不想承認(rèn)自己看走了眼。

    這哪里是天真赤誠，為了追繳欠銀，流氓手段都使出來了，做事情不管不顧，莽撞無腦，愚蠢可笑。

    面對越來越豐盈的國庫，康熙心里邊還是生氣的，這一得一失，他都不知道這些欠銀收上來到底算不算好事了。

    不過有一點(diǎn)可以確認(rèn)，吏部十四是不能待了，滿朝文武的人都給得罪透了，別說推出來做吉祥物了，走街上能不被人刺殺都是托了個好姓氏。

    都察院倒是適合十四，不過眼下是不能去的，別看銀子都已經(jīng)收上來了，可人人心里頭都有怨氣，想要平一平這怨氣，就只能讓十四吃些苦頭了。

    誰讓這些餿主意都是十四出的呢，而且還不做遮掩，如今所有的矛頭都沖著十四去了。

    胤禎沒有等來被奪爵的圣旨，而是等來了發(fā)配盛京，去守祖陵的圣旨。

    第49章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