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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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叔侄處得可好?” 魯清源笑道:“四郎是個靦腆孩子,愛念書,不像他叔父這般交游廣。瑞祥常說四郎若不是商家子,興許也能考個進士。瑞祥頗疼愛這個侄子,四郎對瑞祥也恭敬,就是不大愛說話?!?/br> 謝庸再點頭,目光掃過魯清源身邊的姚萬年。 謝庸皺眉,沉下臉來:“于章端吉,某等頗查到一些東西。在此某要告誡二位,“行德則興,倍德則崩”1,無德無行之人,天不佑之?!?/br> 魯清源不知道這位怎么突然翻了臉,趕忙站起,肅立叉手稱是。 姚萬年亦站起叉手,謝庸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沒人說話,屋里氣氛凝住。 謝庸是掌刑獄的緋袍高官,人本也端肅,不笑的時候威儀甚重,何況此時面沉如水。姚萬年把頭垂得更低了一些,不過這么片刻,叉著的手心里便已都是汗,后背也出了一層汗。 崔熠也不知道謝庸這是怎么了,但他慣常是與謝庸站一起的,便也虎起臉來。 再看姚萬年一眼,謝庸轉(zhuǎn)過頭來,接著問魯清源話,魯清源越發(fā)恭謹?shù)鼗卮鹆?。問畢,謝庸站起來,崔熠、周祈也站起來。 周祈突然抬手,一道寒光朝著姚萬年飛去。 姚萬年呆住,其幞頭被一把短劍釘在艙板上。 周祈提著籃子,慢悠悠地去取下謝庸送給自己的那把短劍,經(jīng)過姚萬年的時候看他一眼,“莫做什么違法悖德之事,不然這劍就會往下靠那么幾寸了。” 姚萬年雙腿發(fā)軟,抖著聲音答“是”。 謝庸崔熠周祈下了商船,又坐上來時的渡船回岸邊去。 “那姓姚的怎么了?”崔熠問。 周祈道:“亂瞄我?!?/br> 崔熠立刻也沉下臉來:“鬼奴竟敢如此無禮!讓人把他趕出京去!” 周祈擺擺手:“行了,不至于,已經(jīng)震唬過了?!?/br> 過了半晌,崔熠到底點點頭,又看謝庸,難得見老謝這樣冷臉,原來是為了阿周,看來老謝與自己一樣真心把阿周當兄弟…… 周祈亦看謝庸一眼,把籃子舉給他和崔熠:“嘗嘗,甜著呢!” 崔熠笑了,抓了一把。 謝庸亦微笑,拿了幾顆,“你吃這么多,小心上火,嘴上起泡?!?/br> “吃櫻桃起的泡,也是快活的福泡?!敝芷硇Φ?。 又在岸邊略等,趙大誠和齊十二郎就到了,一行人再次上了章家的船。 船上已經(jīng)掛了白,奴仆們也都穿了孝,各樣喪事所需之物看著已經(jīng)齊備了,有來吊孝的客人,章敏中帶著一群奴仆舉哀,又有和尚道士念經(jīng)。 管家指給謝庸等撈尸之處,趙大誠和齊十二郎穿了水靠下去。兩人不斷浮上來又潛下去,約莫兩刻鐘,兩人上船來。 “如何?”謝庸問。 “并沒發(fā)現(xiàn)什么太有用的。這里足有三十大尺深,想來當初是專為停大船挖的。水底有亂石,水草豐盛,若不慎被纏住,慌張間不能解開,確能溺死人?!壁w大誠低聲回稟。 齊十二郎道:“水中魚不少,在亂石間我們見到有兩三尺長的鯰魚和黑魚?!?/br> 謝庸點頭,讓兩人去換衣服。 周祈卻轉(zhuǎn)眼看到靈堂里一個熟悉的身影——“紫微宮傳人”! 這是又來掙死人錢了?周祈便也轉(zhuǎn)進靈堂去。 “紫微宮傳人”正與旁的道士一起念經(jīng)領(lǐng)魂,見了周祈,對她莊嚴地點點頭。 周祈見慣了道士們這德行,跟著一起哼濟幽度亡經(jīng)文,又跟在他們后面一起走進章端吉臥房。 道士們燒符念經(jīng),周祈則在屋里亂轉(zhuǎn),她走到墻邊小屏風(fēng)后,目光落在那個晨間已經(jīng)查過的浴桶上。 作者有話要說: 1語出《大戴禮》,意思是“行動合乎道德就會興旺,違背道德就會崩潰”。 第100章 浴桶貓膩 周祈圍著那浴桶又轉(zhuǎn)幾圈, 里里外外細細地看過, 吸著鼻子聞一聞,搖頭,從小屏風(fēng)后走出去。 靈堂中,謝庸、崔熠正在問章敏中和管家話。 見周祈出來,崔熠問:“怎么的?cao起老本行跟著道長們一塊做法事呢?” 周祈竟真點點頭:“從上了這船我就覺得心神不定的,剛才掐指算了算,果然是亡魂不安啊?!?/br> 崔熠:“……” 但與周祈相處得久了, 崔熠搭梯補臺的活計干了不少,故而只頓一下,便極自然得接道:“哦?怎么個不安法兒?” 崔熠又扭頭對章敏中道:“你們不知道, 周將軍道法高強,去年長安城里升平坊兇宅鬧鬼便是周將軍把那‘鬼’拿住的。” 章敏中和老管家都有些愣, 實在不懂怎么官府中人還“道法”起來,看看周祈和崔熠, 又看端肅的謝庸。 謝庸點頭:“不比丹鼎派和符篆派, 周將軍這一支最是講究修煉自身道法,身在法隨,勇猛強剛,故而于擒拿鬼怪妖魔,滌蕩人間兇戾上最擅長。” 周祈想不到謝少卿也幫自己補這種蒙人的臺子,只是這話怎么聽著有些耳熟呢? 見謝庸都這么說,章敏中雖還有些猶疑,到底行禮:“請將軍指點迷津?!?/br> 周祈點頭, 叫來那幾位已經(jīng)領(lǐng)完魂的道士:“剛才幾位道長領(lǐng)魂度亡,可曾覺察亡者之魂怨氣甚大,遲遲徘徊此間,不愿西去?” 那領(lǐng)頭的道士微愣,“紫微宮傳人”已道:“確實如此,這亡魂怨氣甚大?!?/br> 謝庸面色肅然,這樣的時候卻突然想起與周祈第一回 見面,她說自己“周身似隱有青氣流動”,又說“一時斷不好吉兇”,要卜上一卦,旁邊兩個卜卦的道士也是這般隨著她說“確實隱隱有些青氣”,后面阿祈還要“摸骨”…… 周祈不知道謝庸翻起了她的舊黑賬,滿臉深沉地道:“蓋因他本就不是平常的溺死,而是被害死的?!?/br> 章敏中和管家都變了神色,周祈看向晨間著青衫如今已換了白的那個婢子,婢子面色蒼白,端著托盤的手微微抖動。 道士們想不到就來給溺亡者念個經(jīng),竟然趕上這樣的事,都愣住,只“紫微宮傳人”神色鎮(zhèn)定。 到底道士們是外人,又有許多奴仆,周祈讓人清場。 那婢子也要退下,周祈道:“你留下。” 婢子面色越發(fā)蒼白。 周祈看著她,心中有些不忍:“你還是說了吧?!?/br> 婢子咬著嘴唇,半晌道:“奴婢不知道貴人讓奴婢說什么。” “說章端吉兇死之事。” 又過了半晌,婢子硬挺著聲音道:“貴人如何就說阿郎是兇死的,這鬼神之說從來縹緲?!?/br> 管家忙道:“不得對貴人無禮。” 章敏中則看向周祈。 周祈看看章敏中和管家,對婢子道:“鬼神之說縹緲,那浴桶上的蠅子卻不縹緲。” 謝庸知道周祈為何剛才用鬼神之說詐這一下子了。 “你大約不知道,蠅子的鼻子格外靈,一星點兒血腥氣,它們也能聞出來?!?/br> 崔熠看周祈,晨間查看過那浴桶,沒見什么蠅子啊。 周祈目示那撩著的紗簾。 崔熠懂了,因辦喪事、和尚道士念經(jīng)領(lǐng)魂,人來人往的,故而廳堂、臥房等處紗簾撩起,這河上蚊蠅又多,放進不少蠅子去,周祈剛才進去發(fā)現(xiàn)了。 婢子雙目含淚,搖搖欲墜,卻仍搖搖頭,不說什么。 “那章端吉雖是溺亡之相,卻雙臂雙腿未見雞皮樣肌膚——或許是因為他根本不是在河中溺亡的,而是在浴桶中溺亡的?” “至于浴桶中的血,是用利器割傷了章端吉的陰·部吧?也所以他的尸體上此部位被魚咬得最厲害——因為鯰魚、黑魚等食rou之魚專愛血腥氣。” 婢子堆坐在地上,哭著搖頭。 周祈軟下語氣:“我知道你一個弱女子干不得這種事,即便你能趁著章端吉喝醉溺死他,你也沒辦法把他沉入水底偽造出湖中溺亡之相。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你還要隱瞞什么?又能隱瞞得了什么?說出實情,你或許還得保命?!敝芷钅抗鈷呦蛘旅糁泻凸芗?。 章敏中和管家都面上震驚之色未消地盯著婢子。 婢子泣道:“是強盜。” 周祈皺眉:“強盜?什么樣的強盜?” “是,是一個蒙面強盜?!?/br> “說說?!?/br> “阿郎沐浴,我去后面艙里取新的澡豆來。一進臥房,便被一個蒙面強盜捂住了口鼻,然后我便暈倒不知事了。等醒來,阿郎已是不見了,地上又有血?!?/br> “我本待喊人,但這樣的事情,我如何說得清?我便用浴桶中的水擦了地,收拾過屋里,只假做沒這等事發(fā)生。” “一個強盜——為何要傷章端吉的陰·部?且屋內(nèi)丟了什么貴重東西嗎?”周祈道。 婢子搖頭。 “你這樣說,很難取信于人。” “我真的不知道……”婢子哭道。 章敏中看著婢子:“說實話!叔父果然死于強盜之手?” 婢子點頭。 管家“嗐”一聲,“你怎么不……” 周祈看看這章家人,又看謝庸、崔熠,這樣一番先是鬼神后扔出證據(jù)的打草驚蛇之法,竟看不出章敏中和管家有什么異常來,難道不是他們?或者他們都是做偽的高手?不過這本也只是順便詐一詐,不能全指望這個破了兇案。 再看看那婢子,周祁在心里輕嘆一口氣。 既然確定章端吉是被謀害而死,他的尸體便要抬到大理寺去。謝庸與章敏中道,為徹底確定死因,恐怕還要剖尸,故而他也要去一趟大理寺,在剖尸文書上簽字。 章敏中垂著頭答應(yīng)了。 一行人帶著尸體,押著婢子回大理寺。王寺卿和章敏中都簽過剖尸文書,謝庸、崔熠、周祈又來到那間放著捅“僵尸”長竹竿的屋子等著。 崔熠狠狠地夸贊周祈:“不錯啊,阿周!見著蠅子,就想到血腥,想到尸體上被魚啃過的傷口,推斷得有理有據(jù),都有些《大周迷案》中陳生的意思了?!?/br> 周祈看一眼謝庸,清清嗓子道:“別提魚!前兩天還說約你一塊上運河沿子、廣運潭這邊兒釣魚呢,你想想……后不后怕?” 崔熠:“……你以后還讓不讓我吃魚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