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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京華子午在線閱讀 - 第34節(jié)

第34節(jié)

    看她糾結(jié)中帶著些失落,失落中又有一絲豁達(dá),豁達(dá)里終帶著三分糾結(jié),臉頰上本沒有笑靨,現(xiàn)在竟抿出靨窩來,謝庸扭過頭去看旁處:“想吃什么?”

    周祈:“?”

    羅啟恰捕捉到謝庸嘴角的一絲笑意,不由得在后面微不可見地撇撇嘴,阿郎要笑,還偷著笑……心里又有些高興,或許……還是可能的?

    陳小六則覺得自家老大簡直太厲害了,這都能混上吃的?

    第44章 審結(jié)此案

    第二日, 羅啟把飯送到興慶宮的時候, 周祈正倚在榻上看書。

    從前羅啟去過干支衛(wèi)亥支的廨房,這還是頭一回來周祈的住處??繅σ粡埓箝剑c廨房的那張看起來一模一樣,約莫都是官中一塊配的。榻上放小案,案上除了筆墨紙硯,還有一個茶盞,一小堆松子兒皮——這是早起已經(jīng)先吃了一波了?

    大榻對面是書架子, 也與干支衛(wèi)廨房的一樣,上面里出外進(jìn)地放了不少書卷。羅啟有些眼饞,全東西市能找到的好看傳奇, 都在這上面了吧?一定要借幾卷回去看看。

    另外角上有個窄窄的高柜,不知道里面放的什么。

    這屋里能看出兩分女兒氣的, 大概就是榻上鋪的褥子和扔著的幾個隱囊了,都是華麗的蜀錦, 比松花綠還要綠一些的顏色, 上面織了淺綠的紋縷,讓羅啟想起夏天樹蔭下的潭水。用這么華麗的料子做坐褥隱囊,周將軍還真是豪奢!但看到她腳上馬上就要頂破的白布襪時,羅啟又收回了這句話。

    其實,羅啟是有點懂小周將軍的,她也不是豪奢,也不是什么的,就是不過日子, 不會過,也沒想會過,跟個江湖豪俠似的,吃飽一醉,躺倒就睡,有錢就花,花完拉倒,出門一個小包袱都嫌多……

    于周祈不過日子這種事,羅啟覺得不算什么,甚至有些“這正好”的感覺——我們家阿郎會過日子啊。

    阿郎去哪里都有本事把日子過得好好的,宅里有花、有竹、有貓、有魚,閑了烹茶、彈琴、看書、下棋,來京里時錯過宿頭住在山神廟,阿郎都不嫌麻煩地支鍋燒水親自給大伙煮了臘rou菜粥吃。

    這倆人啊,就是天生一對兒!

    羅啟笑瞇瞇地看著周祈,目光隱約有些慈祥。

    周祈頭也不抬在那里唏哩呼嚕地吃羊排骨泡蔥油餅。

    這羊骨燉得骨酥rou爛,顫巍巍的肥羊rou,又香又不膩口還不膻氣。周祈用竹箸捅脊骨里的骨髓吃,又用嘴吸,滋——香!

    湯是nongnong的奶白色,略撒了一點胡椒,又有點干芫荽末,泡上酥香的蔥油餅,啊——怎么這么好吃。

    羅啟笑道:“唐伯說要‘以形補形’,今日就去買豕腳,濃油重醬地?zé)?。唐伯燒的豕rou最香,阿郎這樣講究飲食七分飽又不愛飲酒的,每次唐伯燒豕rou,都要喝一杯,多吃幾口。”

    看看已經(jīng)差不多空了的瓷盆,周祈本覺得肚子已經(jīng)塞不下了,此時聽羅啟說,好像腸胃里又騰挪出了地方,我又可以了!

    周祈又有些不好意思,“老人家得幾點起來燉rou?這rou沒幾個時辰,怕是燉不出這個味兒來?!?/br>
    羅啟擺手,“睡前燉上的,燉一晚上,正好晨間吃。家里有專門燉rou的爐子和鍋,郎君看書上的樣式找人做的,不用盯著火兒。都用了好幾年了?!?/br>
    周祈又生出些對謝少卿的羨慕嫉妒來,又趕忙壓下,不能剛吃完奶就罵娘。

    雖今日要去京兆府聽審案,但按照習(xí)慣,鄭府尹開堂怎么也要辰末了,如今時候還早,周祈不忙著動身,羅啟也不急著走,要挑兩卷傳奇帶回去讀。

    周祈一笑,“我給你看個東西,你就不琢磨傳奇的事了?!?nbsp;她不動窩,只用手指指那墻角高柜,“你自己去看?!?/br>
    周祈倚在隱囊上,蜷著一條腿,伸著昨日受傷那條。昨晚回來看,腳脖子確實腫了一圈,擦了藥油,又按謝少卿說的冷敷了一陣子,今晨似見好了些,但周祈還是能懶就懶著。

    羅啟走過去拉開柜子門,不由得“嚯”一聲。

    里面上層掛著三把劍,看那形制,就是有來歷的;中間擱板上鋪著絨布,布上擺著兩把刀身雪白的匕首;下面一層則掛著兩把寶刀;最下的底兒上是兩條馬鞭。

    武人哪有不愛刀劍的?羅啟禁不住想搓手,又覺得自己狹隘了,周將軍簡直太過日子了!不過日子能攢下這么些名刀名劍?羅啟雖沒用過什么名劍,但眼力還是有的,這都是些有錢也不一定買到,需要機緣才能遇上的好東西啊。

    周祈窮大方慣了,讓羅啟挑一把拿回去玩夠了再還回來,羅啟連連擺手,“拿這個,我怕不會打架?!?/br>
    周祈笑起來,其實她自己平時用的也是普通的刀劍,刀劍這東西易耗損,這種名劍若崩個口子,得疼得她心抽抽。這行徑與旁的小娘子們攢錢做件幾萬錢的衫裙,平時只在廚中掛著,宴會時方拿出來穿,勾個絲,燙個窟窿,能心疼哭,如出一轍。

    在周祈這兒又消磨了一陣子,羅啟才戀戀不舍地收了盆碗回去。

    謝庸手里拿著一卷書,另一只手捏些米糠,正在喂上元節(jié)時在東市新買的魚:“怎么才回來?”

    羅啟湊上前,“周將軍那里真好。”

    謝庸不答話,又捏一點米糠撒上。

    “周將軍那里真好,真的?!?/br>
    謝庸嘴角微翹,順著他問:“哦?怎么好的?糖炒栗子好吃?”

    “……阿郎你不能看扁周將軍啊?!绷_啟為周祈不平,“周將軍屋里擺著一架子的書呢?!绷_啟把“都是傳奇”隱去了。

    “嗯?!敝x庸拿帕子擦擦手,接著看魚。

    “周將軍還有一柜子的刀劍,都是買也買不著的好東西!”

    “周將軍允文允武?!?/br>
    “周將軍人又風(fēng)趣,又爽朗?!?/br>
    ……

    謝庸看看羅啟,不就是去送趟飯嗎?至于得?不由得又想起這小子除夜的時候喝醉叫“周老大”來,白眼狼小子……

    見自家主人聽了這些話,連“嗯”都不“嗯”了,喂完魚,又坐回榻上看起書來,羅啟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要cao碎了。你們昨天騎馬說話不是挺好的嗎,你還答應(yīng)給她送飯,能不能再加把勁兒?。?/br>
    過了辰正,鄭府尹、謝庸、崔熠、周祈就陸續(xù)到了京兆府。今日是正月二十,本是休沐的日子,但這常安坊三女失蹤案里面又是誘拐,又是殺人,又是殉葬的,也算個聳人聽聞的大案了,故而今日趕著審了。

    依舊是鄭府尹與謝少卿堂上主審,崔熠、周祈堂下聽著。

    已經(jīng)救回了三女,鄭府尹也已約略問過受害者,故而對此案過程知道得頗清楚,嫌犯又是當(dāng)場抓到的,人證物證俱全,所缺者,唯有這江微之的作案緣由。

    江微之站在堂上,雖形容略顯狼狽,但風(fēng)度卻依舊很好。

    鄭府尹頗覺可惜:“江微之,你世家出身、高門子弟,從小念圣賢書學(xué)道理,何以做出這種既違律法、又喪德行的行徑?”

    江微之看一眼鄭府尹,不說話。

    “你難道還不認(rèn)罪?那奚家莊奚通自知時日無多,想要個識文斷字、清白出身的女子為殉,你便代為尋找。在永平坊慈安寺遇到常氏,你上前誘之,送其牡丹錁子,并于元正時又見面,定下上元之約?!?/br>
    “上元夜,常氏甩脫其婢女,與你見面。你本想誘拐她上馬車,誰想同坊的陳氏姊妹上前相詢,并勸說常氏要謹(jǐn)慎,你們便一不做二不休,把三女都打暈擄走,藏于群賢兇肆之地下密室中?!?/br>
    “昨日晨間,奚家家奴來帶人,你把昏迷的常氏套上紙糊罩子,充做扎彩放入車中,送出城去……你難道還不招嗎?”

    “我只是有些奇怪,貴人們是如何找到我的?”江微之微笑道。

    “那自然是因為你故作聰明的那封信?!编嵏靡獾溃f完,才想起來這并非自己發(fā)現(xiàn)的端倪。

    鄭府尹輕咳一聲,“謝少卿看出你那字學(xué)的是北朝宋先生之字,宋先生之墓志銘少有人研習(xí),你卻習(xí)之,這委實有些蹊蹺;你那書信上又有香灰之味,這喪葬行中,寫兇死、夭折之人牌位、墓志等時,才如此。你或是對人殉之事心存顧忌,故而用了那香灰墨,或只是不注意,用錯了,在那書信中留下了端倪?!?/br>
    鄭府尹看謝庸,看他可還有補充之處。

    謝庸道:“當(dāng)是前者。你做著這樣喪德之事,卻有些‘盜亦有道’的意思,你給每個人都留下千錢,這是買命錢吧?”

    此話一出,鄭府尹有些驚訝,想起那錁子,還有兩千錢,原來是這般嗎?

    謝庸看一眼周祈,“周將軍曾說過長安坊間一則傳說,叫“千錢婆婆”的,你把人命定價千錢,或許就是受這則傳說影響?”

    聽審的崔熠胡嚕胡嚕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決定過兩日等周祈腿腳好了,就去跟她學(xué)劍。

    “想不到貴人們居廟堂之高,也聽過這個……” 江微之微笑著搖搖頭。

    鄭府尹不知道何為“千錢婆婆”,謝庸簡要與他說了。

    從來不講怪力亂神,不聽這些鄉(xiāng)俚怪談的鄭府尹:“……”不知怎的,腦子里竟然想起周祈打趣崔熠的“多讀書還是有用的”來。鄭府尹不由得皺眉看一眼周祈。

    周祈又?jǐn)[出故作謙虛的樣子,鄭府尹也又覺得兩邊太陽xue有些隱隱的疼起來。

    “貴人又是如何發(fā)現(xiàn)我那地窖子的呢?”江微之問。

    “江郎讓人送去陳家的信與那屏風(fēng)上《往生咒》雖字體相同,但信上之字,間距大,有勾連,筆畫間帶著些漫不經(jīng)心和敷衍;而《往生咒》則嚴(yán)謹(jǐn)端肅得多,且橫筆更平,多圓轉(zhuǎn)藏鋒,看起來似帶了些悲憫之意。宋先生之字極是端恪,帶著對生死之事的敬畏,那封信中只有宋先生之形,這《往生咒》才得宋先生筆風(fēng)之魂?!?/br>
    “是因為你建這地窖便是做隱藏殉葬人之用,故而寫屏風(fēng)時心生不忍嗎?”謝庸看著江微之。

    江微之彎起嘴角一笑。

    “或者是殉葬之事讓你格外感懷?”

    江微之的笑淺淡下來。

    “昨日知道你的名字,我便覺得有些奇怪。《氏族志》中,江氏按五行取名,五代一輪,你的名字卻是例外。”

    江微之繃起臉。

    “我的猜測有些冒犯,若是錯了,還請勿怪?;蛟S江郎并非嫡子,甚至連正經(jīng)的庶子都不算……”

    江微之沉下臉:“夠了!”

    過了片刻,江微之緩緩呼一口氣,神色又平靜下來,“不錯。我生身之母確實只是先父外室。我幼時,先父身故,夫人以承認(rèn)我為江家子交換,讓她殉葬?!?/br>
    江微之哂笑,“阿姨出身低微,見識淺薄,竟真答應(yīng)了……”

    江微之腦中閃現(xiàn)過夫人不屑又厭惡的樣子,“你樂籍出身,讓他隨你去做個賤人嗎?你以為放了良,就真是良人了?只要你死了,我便給他入族譜,認(rèn)他為江氏子孫?!?/br>
    還有阿姨猶豫退縮哭泣的臉,還有父親的靈柩,奴仆們的推搡,還有大兄冷漠的神情。

    江微之又想起這幾年自己來赴考時大兄說的,“我江氏這一代唯有你念書最有出息。如今不是從前察舉授官的時候,又無從恩蔭,要入朝為官,唯有科舉一途。重振江氏名聲,全看你了?!?/br>
    而每次聽說不第后,那嘴臉……

    “當(dāng)年逼迫阿姨殉葬,如今又逼我重振什么江氏名聲?我為何要重振江氏名聲?我不過是樂戶之后,管江氏名聲怎么樣?”江微之哈哈兩聲,然后便大笑起來。

    看他狀似瘋癲,鄭府尹便要命人把他帶下,謝庸微抬手,“你那賬簿上,去年冬有兩筆賬目,雖未寫什么‘美人燈’,但所列貨物與后面銀錢對不上,是怎么回事?”

    鄭府尹皺起眉頭。

    “那是我們頭兩筆買賣,客人要為其兄買兩個年輕美貌的,我們便隨意在平康北曲引了兩個妓子……‘捧燈美人’之說,其實便是那個客人提的,只是未落于紙罷了?!?/br>
    已經(jīng)到這地步,江微之不用人催,自動說了那兩個妓子名字和買主身份。

    后面又審了江氏奴仆們,一直到下午,才算審?fù)?。鄭府尹和崔熠要做掃尾的事,查訪那兩個被害妓子、捉拿買主,再有就是送回常安坊三名女子。周祈專門去叮囑了那送人的衙差怎么說,希望小娘子們以后的路能順?biāo)煲恍┌伞?/br>
    出了京兆府,周祈翻身上馬,風(fēng)吹動她的頭發(fā)和披風(fēng)。

    看看似乎略有些陰霾的天,周祈瞇瞇眼:“你說為何許多受害人,后來都成了施害者?”

    本只是感慨一句,周祈沒想到謝少卿會回答。

    “許是受害之時,未得救助吧。然后心生怨恨,故而報復(fù)?!?/br>
    周祈點點頭。

    看她依舊皺著眉,謝庸溫聲道:“好在也有許多人得到救助,又有許多受害者成了阻止惡行的人?!?/br>
    京兆府送常玉娘和陳氏姊妹回去的車也出了門,阿芳坐在車窗邊兒,對周祈使勁揮揮手,看起來精神好了許多。周祈向車?yán)锟?,阿幸對她露出笑來,小娘子竟然有兩顆小虎牙。常玉娘坐在另一側(cè),身上還裹著周祈的披風(fēng),雖看起來還是很憔悴,但許是受陳氏姊妹感染,嘴角也抿出了笑意。

    周祈也笑了,對她們揮揮手,道“保重”。

    謝庸也露出微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