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近的距離下，他看到了怪物觸腕上的痕跡。

    他見過這個圖案，而且把細節(jié)記得很清楚。

    他并沒有過目不忘的好本事。之所以能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他偷偷看了那枚戒指很久……這可能是小學(xué)徒的“家徽”，所以他把戒指拿在手里看來看去，回憶自己是否見過這圖案，尋思熟人里有誰對沒落的古老家族比較有研究……

    手掌蟒的指尖觸到了他的臉頰，溫柔得像少女的愛撫?？粗|腕上的痕跡，馬奈羅終于明白了，戒指上的圖案不是什么家徽。它是屬于法師的東西……屬于死靈師的東西……

    伯里斯失聲尖叫起來。

    馬奈羅在他面前沉入了黑暗的水底，接著，他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另一只怪物輕輕繞住了他的頸部。

    冰冷的水流沒過全身，陽光在頭頂上被波紋咬碎。失去意識前，伯里斯聽到了整片冰面慢慢裂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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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一小會兒，伯里斯還以為自己躺在黑湖里。

    每個人死后都要去那個地方。奧塔羅特的神域名為亡靈殿堂，在到達那里之前，人的靈魂還得先經(jīng)過一片黑湖。

    清白的人在湖中走得特別快，罪越重的人就走得越緩慢，他可能要走上比生前一輩子還長的時間，甚至走上成百上千年。在這個過程中，湖水會強制罪人懺悔，慢慢洗滌他靈魂上的污穢，他要在孤寂與冰冷中度過漫長的時光，最后才能到達允許安眠之地。

    也有些靈魂會直接沉進湖底，他罪孽太重，太骯臟了，湖水怎么洗都沒法把他洗干凈……不知這是真是假，伯里斯一直覺得是假的，因為這個說法莫名好笑，和關(guān)于亡靈殿堂的其他傳說風(fēng)格不符，會讓人聯(lián)想出一枚又黑又胖的靈魂撲騰著溺水的畫面，

    半昏半醒之際，伯里斯差點以為這說法是真的了。他身上又濕又冷，手腳麻痹失去知覺，怎么掙扎都沒法動彈……他懷疑自己已經(jīng)死了，靈魂沉入了黑湖。

    漸漸的，寒冷被身邊的某種熱源驅(qū)走了，麻痹的手指也在逐漸恢復(fù)。周圍林木沙沙作響，寒冷的夜風(fēng)帶來了一絲草木的味道……伯里斯睜開眼，滿月懸在中天，一小片枯葉正好飄落在他額頭上。

    他躺在一塊林間空地上，雙腳對著的方向燃著一小堆篝火。起初他以為是神殿騎士們救出了自己，但如果是這樣，騎士們又到哪里去了？他們不可能離開押送的犯人……

    從周圍地形和樹木種類看，他已經(jīng)在鏡冰湖以南了。這一帶也很危險，但比湖那邊的霧凇林好多了，起碼這里沒有魔像和大型魔法生物。以伯里斯的能力，就算他沒法對付所有遇到的東西，起碼也有辦法隱藏自己的行蹤。

    想到這他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鐐銬已經(jīng)被打開了。不，不應(yīng)該說被“打開”，它仍然鎖得好好的，但兩手間的粗鐵鏈斷掉了，斷開處十分扭曲詭異，就像是被徒手撕開的一樣……但這怎么可能呢？不管是騎士還是霜原蠻族都沒有這樣的力氣，伊里爾的魔法生物倒有可能，但它們不會救人，更不會點篝火……

    伯里斯慢慢挪動身體，更加靠近了篝火一點。這樣可以暖和些，但還不足以烘干被浸濕的冬衣。伯里斯不斷按摩著雙手，想讓手指快點恢復(fù)靈活，這樣他就可以施法弄干自己了。

    在火邊休息時，他不斷回憶起冰面上最后記得的一幕……他看到了馬奈羅的眼神，充滿憤怒和憎恨的眼神。

    馬奈羅注意到了，手掌蟒身上的徽記和戒指上的徽記一模一樣。

    伯里斯越想越焦躁。馬奈羅一定是誤解了，他以為我給他戒指是為了害死他……不知道他怎么樣了？既然我能獲救，他應(yīng)該也一樣，他應(yīng)該是和其他騎士在一起……

    手指稍微舒服一點之后，伯里斯立刻施法去除了衣服和頭發(fā)上的冷水。他做得不太徹底，身上有些地方還是沒弄干，但他等不下去了。

    他在篝火附近的林間轉(zhuǎn)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其他人的痕跡。于是他又施展了一個法術(shù)，在篝火正南方找到了兩個人類生命訊號。

    伯里斯只能找個大概，定位不出太精確的位置，因為這片森林是個魔法實驗場，殘留的波動會干擾偵測。伯里斯想，也許這波動不僅妨礙了尋找坐標(biāo)，也妨礙到了尋找生命訊號的數(shù)量……所以我才只找到了兩個人類。

    他裹緊斗篷，安靜地鉆進了向南的樹林。走了好久之后，他發(fā)現(xiàn)了一只角狼獾的尸體，看起來是剛被利器殺死的。角狼獾不是魔法生物，只是有點危險的普通動物，殺它的人顯然不是為了捕獵，而是驚慌地殺掉了一切在黑夜中看起來有威脅的東西。

    一定是神殿騎士干的。也許他們砍死這東西后才會發(fā)現(xiàn)，什么？這道黑影不是怪物？

    又趕了一段路后，伯里斯隱約覺得自己走在別人走過的路上。霜原人教過他追跡方法，但他學(xué)得不太好，只能姑且判斷一下。

    正在他考慮是否要再用一次偵測法術(shù)時，一個硬冷尖銳的東西抵在了他的頸側(cè)。

    他站在樹叢里思考時，兩名騎士安靜地靠近了他。

    “法師，雙手放在頭邊，慢慢跪下。在我允許前不許出聲?！笔侵ш牻y(tǒng)領(lǐng)的聲音。

    伯里斯聽話地舉起手跪下，等著對方問問題。其實他也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難道這里只有你們兩人？其他人在哪里？馬奈羅是否脫險了？點起篝火的是你們嗎……

    聽到人聲的瞬間他還有點開心，但這開心很快就被恐懼取代了。

    支隊統(tǒng)領(lǐng)對旁邊的騎士使了個眼色，那人麻利地取出一條皮帶，再次把伯里斯的雙手綁在了身后，兩只手腕交疊在一起。

    “孩子，其實我愿意信任你，”支隊統(tǒng)領(lǐng)的聲音十分疲憊，“我希望你只是個無辜的年輕人，只是被伊里爾奴役，而不是與他同流合污……但現(xiàn)在看來，我錯了，你相當(dāng)危險?！?/br>
    “什么？”伯里斯剛一出聲，劍鋒就又逼近了他的頸間一分。

    在身后綁縛他雙手的騎士嘟囔著：“別以為我們是傻子。你掉進冰窟里，卻毫發(fā)無損而且衣著干燥地走了出來，而馬奈羅……還有其他人……他們都……”

    伯里斯身上一軟，差點從跪姿跌坐在地。

    看著他驚恐的樣子，支隊統(tǒng)領(lǐng)冷笑道：“害怕了？是啊，你一定以為我們所有人都逃不掉?？上В覀儍蓚€還活著?！?/br>
    伯里斯顧不得劍鋒，急切地解釋起來：“您以為河里的東西是我弄的？不是的，我沒有那么大的本事控制它們，我……”

    “回想起來，霜原人好像跟你打過什么暗號，”支隊統(tǒng)領(lǐng)打斷他的話，“那個女人提到了希瓦河。我真蠢，當(dāng)時我怎么沒想到呢？恐怕我太輕視那些蠻族的智慧了?！?/br>
    “我提醒過你們！我告訴過你們河里很危險！”伯里斯有些激動，身后的騎士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這句話讓支隊統(tǒng)領(lǐng)更加憤怒了：“哦，是啊，法師大人。你還提議給我們一人一個魔法徽記，用來保護我們？后來只有馬奈羅接受了你的贈與物，然后呢？他是第一個被殺的?！?/br>
    伯里斯想辯解，旁邊的騎士突然拉住他的頭發(fā)，強迫他抬起頭，將一團厚厚的斗篷碎片塞進了他的嘴里。

    支隊統(tǒng)領(lǐng)用劍尖抬起伯里斯的下巴，冷冷地看著他：“為防止法師再有危險行為，我們不得不做出防范?！?/br>
    他對伯里斯身后的騎士下令：“和過去一樣……兩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中間那個關(guān)節(jié)。你來動手?！?/br>
    第46章

    要去五塔半島有兩種途徑，一種被樸實地稱為“進城的路”，另一種則被稱為“貴賓紅毯”。

    所有正常旅行抵達的方式都是“進城的路”，“貴賓紅毯”指的是一個傳送法陣，它被固定在第五研修塔的最高層，與研修院有合作的法師會獲得法陣密令，從這里進入半島。

    走出傳送陣，客人要在房間內(nèi)接受幾名資深施法者的簡單檢查，通過檢查后他就可以在研修院內(nèi)自由行動了，當(dāng)然，只限于公開區(qū)域。涉密區(qū)域設(shè)有不同級別的密令，只有獲得許可的法師才能出入。

    伯里斯擁有所有密令，能在五塔半島暢行無阻，但他現(xiàn)在的身份是“代表導(dǎo)師來開會的學(xué)徒”，所以這次他得控制一下自己，不能跑到不符合他身份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