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茫然以對。

    趙超笑道：“你要當舅舅了?！?/br>
    游淼：“……”

    274、卷五 八聲甘州

    前線大捷，喬蓉有孕，簡直是喜上加喜，當天夜里，趙超親自斟了酒，將游淼灌了個爛醉。又把他扔在宮里，游淼多日之愁一掃而空，總算不再繃得緊緊的，雖然未來還有許多事要做，但至少他們已成功地打贏了第一場至關(guān)重要的硬仗。

    南北局勢，迄今全盤逆轉(zhuǎn)，天啟終于全面占據(jù)了上風。

    游淼躺在御榻上，昏昏沉沉，腦子里盡在嗡嗡響，一時間是北方的金戈鐵馬，一時間又是江南的漫天桃花，夢里李治鋒黑甲閃爍著金光，在千軍萬馬中奔走廝殺，而桃花散盡，喬蓉打著傘，抱著一個小孩，抬眼朝他微笑。

    “子謙。”喬蓉的聲音低聲道：“快醒醒?！?/br>
    游淼頭疼欲裂，坐起身來，喬蓉眼眶發(fā)紅，吩咐宮女道：“快取解酒湯來給國舅爺服下?！?/br>
    游淼咳了幾聲，讓喬蓉扶著坐直，喬蓉親自端來醒酒的湯藥，游淼剛喝了幾口，就哇地一聲吐了滿床。

    “讓我再睡會……”游淼又一頭栽了下去。

    喬蓉道：“子謙！快起來，前線出大事了！”

    游淼猛地一驚，酒醒了一半，喬蓉又道：“快把陛下的便服拿一套來給國舅穿上……你三哥在書房里等著你呢，子謙！”

    游淼道：“等等……出了什么事了？”

    游淼定了定神，看著喬蓉，努力地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映入眼簾的，是喬蓉悲痛的臉，游淼的心驀然漏了一跳。

    他顧不得換衣服，起身推開宮人，快步直奔御書房，招呼也不打便推門進去，看見書房里，趙超的臉色猶如死人一般。黑布蒙著雙眼的唐暉在，兵部尚書平奚也在，李延在，除此之外，地上還跪著一名前線來的信使。

    御書房內(nèi)的案幾已被掀翻，紙張，奏折散落了一地，趙超倒在椅上，像一尾出了水的魚，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一名宮人正在給趙超捏人中。

    “不可能……這不可能……”趙超絕望道。

    游淼在那一刻真正地猶如被五雷殛頂，站著不住發(fā)抖，他最怕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戰(zhàn)敗了？”游淼顫生問道：“折損了多少人？上午不是才傳來捷報的嗎？”

    “聶將軍率軍追緝巴圖。”平奚的聲音也不住發(fā)抖：“在梁東遭遇犬戎族突襲，兩萬騎兵全軍覆沒，李治鋒將軍回援不及，聶丹落敗……不降……身死?！?/br>
    游淼哇一聲地大哭起來，跪在地上。

    平奚哽咽道：“信報加急歸來，但慢了一天……”

    游淼以頭觸地，大哭不止，趙超不住打顫，咳出一口血。

    前線軍報流水般送到，天啟舉國震驚，都無法相信聶丹戰(zhàn)死一事，就連游淼也連著好幾天恍若身在夢中，總覺得聶丹還會回來的。就像中原淪陷時那樣，敵人不過是送來了聶丹的護腕與腰牌。

    李治鋒收攏了雙方所有的軍隊，歸于麾下，在藍關(guān)下扎營，等候朝廷命令。

    十天后，聶丹靈樞送回揚州。

    長街十里，盡數(shù)痛哭出聲，數(shù)以萬計的百姓沖出街道，抱著靈樞大哭。

    跟著靈樞一同歸來的，還有李治鋒的軍報。游淼在廷上讀出了軍報內(nèi)容。

    “達列柯俘虜聶將軍后，犬戎已分裂為兩派，一派堅持親南，一派則愿與韃靼締結(jié)合約，無奈多番角力后，韃靼親王格根趕至，親自勸降，大哥寧死不屈。又因昔年大哥曾在犬戎族中臥底，遂以叛徒之罪處之……格根設(shè)計殺死大哥后，達列柯自知與南朝結(jié)下仇恨，非一朝一夕可解，只得應(yīng)承韃靼合約條件……”

    “我托付族中死士，犧牲數(shù)人，盜回大哥尸身，封棺送回，入土為安。大哥生前常言一身殺戮過重，千萬將士因他而死，若有日陷于敵手，須是天道輪轉(zhuǎn)，不必被仇恨蒙蔽雙目，行復(fù)仇乖張之舉，一切以國家安危為考量……”

    “犬戎分裂之機，可趁機取之，韃靼大勢已去……不出今年，可速取延邊，進取大安……請陛下……”

    游淼讀到最后，看見那一行“請陛下派出子謙助我，大事可成”，不敢在群臣面前說，改口道：“……請陛下……果決……盡早下令出兵?！?/br>
    讀完軍報，朝堂一片死寂。

    “以李治鋒一人之力，無法獨立決策前線戰(zhàn)機。”平奚率先道。

    游淼道：“我可趕往藍關(guān)，進行協(xié)助?！?/br>
    趙超道：“開什么玩笑？一國宰輔親自上陣領(lǐng)兵？！”

    游淼也知道聶丹一死，前線的大軍就全壓在李治鋒肩上，李治鋒雖跟隨聶丹多年，名分是同僚，實是結(jié)義兄弟，但于兵法上，更像師徒。把大軍交給李治鋒，他也不敢冒這個險。

    李延道：“游大人，恕我直言，李治鋒是否與犬戎族中，早已暗通消息？”

    游淼道：“將領(lǐng)偵查軍情，必然有自己的渠道，難道派什么人當臥底，都要一一告知李翰林不成？”

    李延怒道：“聶將軍臥底又是怎么回事？！你能擔保李治鋒不是為了進取犬戎，刻意漏出的風聲？”

    “李治鋒要想把聶將軍給賣了！”游淼也怒吼道：“他當初就不會從北方把你這只畜生給救回來！”

    李延卻絲毫不懼，喝道：“他與犬戎傳遞消息，本來就是極其危險之舉，就算他毫無此心，你又怎么知道不是被達列柯將計就計？！”

    “夠了！”趙超一聲怒吼，朝廷肅靜。

    275、卷五 八聲甘州

    “夠了！”趙超一聲怒吼，朝廷肅靜。

    “中原陷落后，南渡前一戰(zhàn)之將，如今已去得差不多了?！敝x徽嘆了口氣道。

    謝徽一開口，群臣都不敢再說話，游淼雖是參知，但謝徽資格尚在他之上，也不敢多說。

    “林將軍，王將軍，孫將軍……”謝徽道：“都少與聶將軍合兵，通曉聶帥兵謀，并能獨自率領(lǐng)聶帥舊部，重拾士氣之人，不多……”

    游淼知道謝徽這么說，不過是委婉之言，這事他也想過不止一次。當年和韃靼人打過仗的，不是老死了，就是戰(zhàn)死了，自從回南后，也就這么寥寥幾個。揚州的新將領(lǐng)自有其派系，調(diào)上前線去帶兵，一來聶丹的兵不服管。二來也無法與李治鋒配合。

    唯一的老將只有唐暉，但唐暉已雙目失明，又帶慣了御林軍，當年派他出征已屬勉強，現(xiàn)在上前線，接手十萬人，明顯在他能力之外。

    謝徽又道：“老臣昨夜便在思考此事，以目前來說，朝中唯一人選就是唐將軍?！?/br>
    游淼道：“我還有一人選，可令涂日升領(lǐng)軍?！?/br>
    涂日升自從打獄中放出來后，已被調(diào)任夷州，趙超最后還是聽從了游淼的建議，讓涂日升帶兵，并防守夷州。但此刻若要把涂日升調(diào)回來，則夷州便無人守衛(wèi)，只怕海寇將乘虛而入。

    唐暉安靜站著，蒙著黑布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喜怒。謝徽又道：“先問唐將軍，若讓李治鋒收拾殘兵，接手聶帥兵馬，由你代替李將軍，統(tǒng)帥剩余軍力，得勝機會有幾成？”

    靜謐中，唐暉開口答道：

    “不足三成?！?/br>
    “再說涂日升將軍。”謝徽道：“涂將軍雖慣用民兵，卻擅步兵，且其人適平原戰(zhàn)，不擅游擊與應(yīng)對游擊，只怕也不妥?！?/br>
    游淼道：“所以唐暉與涂日升配合，雙方可形成互補?！?/br>
    謝徽道：“游大人覺得，勝算有幾成？”

    游淼黯然沉默，事實上就連他也說服不了自己，但事到如今，唐暉與涂日升二人，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趙超道：“眾卿忘了，聶大哥生前，與他一起帶過兵，打過仗的，還有一個人?！?/br>
    朝中群臣神色微動，趙超雙眼通紅，道：“還有朕。你們忘了，自當初在京中，朕還是三皇子時，便跟隨聶大哥習練領(lǐng)軍?！?/br>
    李延色變道：“萬萬不可！陛下尚無子嗣，怎能貿(mào)然親征？”

    “皇后已有身孕?！壁w超起身道。

    游淼知道，趙超雖說曾經(jīng)帶兵屢戰(zhàn)屢敗，但也是頑強不屈，他一直覺得趙超有領(lǐng)兵的能力，曾經(jīng)只是被朝廷拖了后腿。泱泱天啟，若說誰最生不逢時，確是趙超無疑。

    在第二次上京時，他就相信，假使有一日讓趙超全無阻礙地帶兵出征，他一定能打個勝仗。然而事到眼前，游淼又開始顧慮起別的許多事——包括李治鋒能否與趙超配合，在子嗣未出世的情況下御駕親征，乃是史上罕見之事。若趙超戰(zhàn)死……那么天啟的重任，就落在了喬蓉與她的孩子，以及游淼的肩上。

    尋思片刻，游淼什么也不敢多說，只是答道：“陛下，請三思?！?/br>
    趙超長嘆一聲，說：“先看看大哥罷?！?/br>
    群臣在趙超的帶領(lǐng)下出了宣武門，浩浩蕩蕩前往內(nèi)城門，迎接聶丹的靈樞。

    游淼大哭過無數(shù)次，本以為自己早已麻木，然而站在聶丹的棺槨前，仍是不由自主地哽咽，紅了雙眼。

    仵作開棺，游淼以頭抵著棺木，險些昏倒過去。

    趙超潸然淚下，朝臣們一并痛哭起來。

    聶丹偉岸身軀被打斷了雙腿，曾經(jīng)剛毅的臉上，已剩兩個血洞，雙眼被剜去，一口牙齒在生前被活生生拔除，舌頭被割斷。

    他的尸體安靜地躺在棺材內(nèi)，游淼急怒攻心，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游大人……”

    聲音漸漸遠去。

    游淼再睜開眼時，一臉淚水，他頭疼欲裂，翻身坐起，連滾帶爬地下了床，跪在地上大哭?？谥猩鹨还商鹧滩蛔⊥鄣囊宦曂铝顺鰜?。

    “子謙！”趙超快步入內(nèi)，讓游淼坐起。

    游淼閉著雙眼，悲痛道：“大哥他究竟圖的什么……一輩子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趙超雙眼通紅，哽咽道：“明天我會率軍出征，子謙，仗還沒有打完……”

    游淼強忍著淚水，點了點頭。

    趙超抱著游淼，小聲道：“別讓你jiejie知道?！?/br>
    游淼點頭不語，一時間悲苦不勝，伏在趙超肩前，大哭起來。

    聶丹在犬戎族中飽受折磨，不降而死的消息，只有極少人知道，但在開棺后，所有人都知道，這次天啟與犬戎，已結(jié)下不可解除的仇恨。但凡有心人都知道，這是格根的毒計，為報賀沫帖兒之仇，離間天啟與犬戎的辦法。

    這怪不了誰，兩國交兵，要么生，要么死，游淼潸然長嘆，坐在政事堂前，一連幾日，心中郁恨悲傷都難以排解。

    他還記得在大安的那一天里聶丹所言，總要有一天，解去亂世之危，不再讓胡人殺漢人，也不會去殺胡人。大家坐下來，一起過過安穩(wěn)的日子。

    他知道，聶丹的離去，預(yù)兆著從前的那個天啟，終于徹底結(jié)束了。

    這個王朝，即將走向新的未來。

    276、卷五 八聲甘州

    江南梅雨季節(jié)，天空籠罩著一片陰霾，唐博不聲不響進來，走過長廊，把一個匣子放在游淼身邊。

    “御駕親征之事如何了?！庇雾悼戳四窍蛔右谎郏瑔柕?。

    “三天后發(fā)兵?！碧撇┑溃骸氨菹伦寘⒅笕私褚惯M宮一趟?！?/br>
    游淼點了點頭，打開匣子，看了一眼，唐博又道：“這是聶將軍的遺物，在軍中已分好，匣子里都是留給您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