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mama。

    是年輕時的mama。

    光是那聲音，傳到還沒睜開眼的李如洗的耳朵里，就已經(jīng)好似喝下那盅燕窩一樣，說不出的舒服。

    那是舒適輕盈的云朵，還帶著棉花糖的甜絲絲；那是熱帶的海洋，可以把身心全然舒展，溫暖的洋流洗刷身體和四肢；那是落葉下的洞xue，隔絕危險和寒冷；那是冬天的暖爐，熱騰騰還帶著烤紅薯和糖炒栗子的味道……

    那是母親的懷抱。

    只要聽到聲音，就好似已經(jīng)在母親的懷抱之中了。

    好幸福。

    好像那些重擔，一直以來，不管擔負得起還是擔負不起的，那些重擔，這一刻終于徹底放下。

    這是她在現(xiàn)實里無法做到的，即使是見到mama時也不可能放下。

    因為現(xiàn)實中的mama沒有那么年輕，現(xiàn)實中的她無法理直氣壯歸于母親的雙翼之下。

    因為種種的不得已……

    這是她回不去的過往。

    “mama?！彼犻_眼睛，帶著甜絲絲的笑容叫了一聲。

    果然，mama一頭青絲，鵝蛋臉，和她的第一個獎賞之夢中看到的類似，還是燙的卷發(fā)，面容光潔，白膚紅唇，笑容可掬，身上帶著隱隱的熟悉暖香。

    她身上穿著一件織錦緞面子的棉襖，掐黑色邊，顯得很精致，放到今日，也是不過時的。

    “快起來啊，”mama的笑容也是暖的，“小懶鬼，一會兒要遲到了！……聞到香味沒有，我給你熱了烤紅薯，還有牛奶，還煮了白煮蛋。你快起來吃?！?/br>
    “好！”李如洗坐起身，看著周圍。

    這是她的閨房，從貼的傻乎乎的海報看，這會兒她應(yīng)該是上高中時候，比上次的夢里還要早。

    江南的冬天真冷?。?/br>
    她哆哆嗦嗦抱住雙臂。

    mama立刻嗔道：“還不快穿衣服！”把掛在電油汀上的衣服取下來遞給她穿。

    衣服被烤得熱熱的，一穿上渾身就不冷了。

    “餓了，餓了！我餓了！”她放縱自己朝著mama盡情撒嬌。

    “餓了起床吃飯啊，”mama含笑沒好氣地說?！澳氵@小胖丫頭，看你臉圓的，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說著還在她臉上捏了一把。

    李如洗穿好了褲子襪子，蹦蹦跳跳去穿衣鏡面前照鏡子。

    里頭確實是個胖丫頭，一張臉確實都圓了。

    李如洗自己都有點認不出來自己，又有點想笑。

    高中時候，真的是自己一輩子最胖的時候。

    也是最能吃的時候。

    青春期不止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半大丫頭也是很能吃的。

    李如洗一邊被mama趕去洗漱，一邊還問她mama：“mama，今晚回來有什么好吃的嗎？我不要再吃清燉童子雞了。”

    李mama在李如洗發(fā)育那會兒，堅持說她必須吃清燉童子雞才能發(fā)育好，幾乎是每天買一只，燉成雞湯給她喝，一連吃了兩三年。

    李如洗本來就不是特別喜歡吃雞rou喝雞湯的，這么吃哪能受得了，后來一直都不肯再喝雞湯，不吃清燉雞，聞著味道都不舒服。

    “今天不吃雞。”mama笑瞇瞇說，“我買了羊腿，今天回來拿蘿卜燉一燉?！?/br>
    這也是她家的冬日舊俗。

    冬天的時候mama要買羊腿，和蘿卜同煮，去其腥膻，最后煮好后rou脫骨，全無羊rou腥氣，只余香嫩。

    大塊好rou和少許原湯一起凍起來，要吃時取出來，切片，一片片都是七分rou三分凍，這rou凍在常溫下也不化，有些像皮凍，晶瑩剔透，吃的時候蘸甜面醬。

    味極香美。

    這是冷切羊rou，也叫羊糕。

    不算特別大塊的rou則和羊湯一起做羊rou粉絲湯，加些鮮嫩的小菠菜，既是菜也是湯，也是主食，加點醋、白胡椒粉和一點點辣椒油，香噴噴的，好吃得很，尤其冬天，一碗下去，胃都熨帖了。

    這個比雞湯要得李如洗歡喜得多。

    “太好了，”李如洗高興地說：“今晚可以吃羊rou粉絲湯了?！?/br>
    她知道冷切羊糕怎么也得凍一天才能吃，今晚是不可能吃到的。

    也有一陣子沒吃過mama親手做的了，還挺想念的。

    天下的mama看到孩子饞自己做的吃食，心里都是美滋滋的，李mama也是，她含笑說：“……晚上管夠，我昨天還把那些沒吃完的大閘蟹蟹黃剝出來了，晚上熬蟹黃油，你要不要再吃個蟹黃拌飯？”

    李如洗搖搖頭：“這兩個不配，明天再吃蟹黃飯?！?/br>
    李mama突然嘆口氣：“又想讓你多吃點，又怕你太胖了，唉，真難……”

    李如洗去上學的路上還在笑。

    又想讓她吃，又怕她胖，是李mama在她高中階段一直以來最大的煩惱，為此還幾次督促她減肥，甚至給她買代餐和減肥藥。

    可惜一直未見成效。

    后來她去大學里，因為飯菜不合胃口，一年就瘦下來了，李mama也是一則以喜，一則心疼，一直念叨：“這北方的學校食堂里到底都吃些什么啊，怎么一年就把我家寶寶餓成了這個模樣！”

    第120章 今夜星辰非昨夜

    李如洗家離學校不遠，步行即可，有不少同學則是騎車來的，冬日清晨雖冷，時間雖然還早，但學校門口已經(jīng)是一片熱鬧了。

    絡(luò)繹不絕的學生，來來往往的自行車，笑聲，招呼聲，如清晨的組曲，清新又熱鬧。

    也有很多熟悉或隱隱熟悉的年輕面孔，朝著李如洗打招呼，笑著鬧著。

    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熟悉又陌生的記憶。

    比大學時代還要早遠，還要藏得更深的記憶，似乎有些寡淡，似乎有些晶瑩透明，似乎沾染了塵埃，又似乎帶著清晨梔子花的香氣。

    而現(xiàn)在，她又身處其中了。

    真的是美好的夢境啊。

    她出門后拿出書來看了一眼，知道自己現(xiàn)在正上高二，高二的第一個學期。

    十五六歲，最美好的少女時代。

    “李如洗！”

    “班長！”

    許多同班同學跟她打招呼。

    對了，她現(xiàn)在還是班長。

    高二分了文理科，她已經(jīng)力排眾議選了文科班，因為成績好，就被任命為班長了。

    所有的招呼聲，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不管是外向還是內(nèi)心，不管是大大咧咧還是小聲內(nèi)斂，基調(diào)都是歡快的，如綠意融融的小草一般，內(nèi)在生機勃勃。

    比起沐梓涵的學校，似乎要美好不少。

    不知道是因為時光的不同，還是因為她的母校是強者云集的重點校的緣故……也或者是因為，這夢境只是她的記憶吧。

    記憶中的，大概總是美好的。

    進了班級，班級里五十來個同學，她見到了更多十四五年不曾見過的面孔。

    也有少數(shù)幾個一直跟她保持有聯(lián)系的。

    她看到了她最好的閨蜜，這會兒梳著土不拉幾的清湯掛面頭，安靜又沉默地微笑著。她后來在一個文化大城的大學里任教，雖然不在一個城市，但始終是她最好的朋友。李如洗跳過來，給了她一個擁抱，說：“今天你可真可愛?！?/br>
    閨蜜笑瞇瞇拍著她的手，帶著靦腆又寬容的笑容，說：“你也很可愛?！?/br>
    李如洗跟她黏糊了一下之后，目光掃過晨讀前亂哄哄的班級，認出了不少人。

    坐在她身后的男生，雖然成績在班里墊底，但是情商挺高的，他家境優(yōu)越，是父母托關(guān)系送進來的，后來高三時他家發(fā)生了一些事，父親貪腐被抓了，他很是堅韌地度過了最難的時光，最終也考進了一個二本的金融，畢業(yè)后在家鄉(xiāng)附近的二線城市的銀行工作，混得還挺如魚得水。

    還有他的同桌，一個成績不錯性格內(nèi)向的男生，考了top10大學的冷門專業(yè)，最后畢業(yè)被某個國家秘密機構(gòu)給招走了，大家失去他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很久了。

    她的同桌，一個各方面都比較普通的姑娘，和她格格不入?yún)s總是極力想要成為她的好友，高中畢業(yè)后就沒了聯(lián)系，面孔早就模糊在記憶里，只記得她慣于討好別人的笑容。

    還有一個男生，后來娶了她的遠房表妹的，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人生，真是好神奇。

    那個后來曾經(jīng)跟她相遇的，回校做了老師的姓孫的女同學，坐在離她半個班級的地方，屬于和她完全不同的小圈子，確確實實，平時沒怎么跟她說過話。

    李如洗走過時笑著跟她打了個招呼。

    姓孫的女同學怔了一下，因為她們倆平時不屬于會互相打招呼的關(guān)系，但她隨即綻開燦爛的笑容，也朝她打了個招呼。

    她周圍的幾個同學也是和李如洗沒什么交往的，也都愣住了，看看李如洗又看看姓孫的女同學，隨即其中另一個女生也笑著跟李如洗打招呼：“班長早啊！”

    李如洗笑著也跟她說早。

    直到她坐到位置上，那邊幾個同學還在頻頻回顧她呢。

    少年時候可真有意思，只是和平時不打招呼的人打個招呼，就成了某種奇特的信號。

    李如洗好心情地始終保持微笑。

    有討好型人格的女同桌跟她微笑著打招呼，李如洗也很客氣地回應(yīng)。

    然后女同桌悄悄湊過來，低聲說：“看，誰來了？”一雙長長的眼睛瞟向門口，含著笑意。

    “他可真帥??！”女同桌低聲輕嘆，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欽慕。

    李如洗抬頭一看。

    啊，是甄歆。

    她曾經(jīng)心動過的班草帥哥。

    李如洗饒有興趣地打量過去。

    記憶中的面龐也是不很清晰了。

    只能記得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