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天下午排練正式開始的時候，莫斜陽果然明說讓蔣錫辰演二少爺。

    此前，蔣錫辰不是沒有完整看過《桃城》的劇本，但顯然談不上“仔細(xì)研讀”，這時候突然要完整排練一遍，約等于趕鴨子上架。他硬著頭皮上，一切憑直覺，外加一些謝梧給的引導(dǎo)。

    好在他悟性強，渡過了開始的不知所措之后，就漸入佳境。整場戲兩個多小時下來，雖出錯不少，但全情投入，自己感覺非常暢快。等莫斜陽鼓掌喊停時，他直感到渾身發(fā)麻，精神和意識都鎖在二少爺這個角色里出不來，茫茫然用視線去找大哥。

    謝梧同他對視一眼，當(dāng)即理解他的狀態(tài)，主動走過去輕拍兩下他的肩頭，笑笑：“能回神嗎？”

    蔣錫辰?jīng)]有回答，只愣愣看過來。

    那目光專注得令人心驚，仿佛世界上只有他這一個存在。

    謝梧險些以為這小孩兒又要抱自己，立即防備地一邊抬手撓后腦勺一邊后退，然后指指墻上的時鐘：“不早了，今天接下來沒有集體排練，你可以回去休息休息?！?/br>
    蔣錫辰仍舊默然，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眼神點頭回答：“好，我回去好好看看劇本?！?/br>
    莫斜陽正走過他們身邊，聽了這話，停頓腳步，抬手指指他：“對，你這小孩兒得好好記詞兒，我們這里，可不是能對鏡頭念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就能糊弄的地方！”

    謝梧插嘴：“您還挺了解影視現(xiàn)狀！”

    “我不了解，怎么治你們？”莫斜陽橫眉豎眼地瞪他。

    蔣錫辰漸漸從角色里出來，對莫斜陽稍稍鞠了個躬，認(rèn)真地回答：“謝謝莫導(dǎo)給的機會，我一定倍加珍惜，下一次排練爭取不出錯?！?/br>
    莫斜陽：“現(xiàn)在出錯不要緊，人物對了才重要。好好思考你的狀態(tài)，記住它，保存它，以后自如地發(fā)揮它?！闭f完，背著手朝排練室大門外走去。

    蔣錫辰目送導(dǎo)演遠(yuǎn)去，便回頭對謝梧告別，又禮貌周到地和排練室其他人打過招呼，才離開。

    接下來幾天，這臺劇反復(fù)排練，二少爺都是蔣錫辰?？茨标柕膽B(tài)度，似乎就是要讓蔣錫辰上下一次的演出了?？稍捰譀]明說，搞得一眾人心里犯嘀咕，其中，嘀咕得最厲害的就是蒙姍衫。

    她沒少在排練現(xiàn)場陰陽怪氣，一會兒說小倫可憐，一會兒說莫導(dǎo)心思難測，就差直說蔣錫辰搶角色了。反而是許倫本人，看上去并沒有什么不平情緒，失去二少爺?shù)慕巧?，他就安安心心演回自己本來那個角色，和蔣錫辰的關(guān)系也不錯。

    組里其他人之中，同情許倫的固然有。但蔣錫辰的來歷和表現(xiàn)都擺在那里，前者頗有些惹不起的意思，后者又沒有什么大毛病，甚至，非要和許倫比個高下的話，還真有爭議。因此，附和蒙姍衫的人幾乎沒有，一派世態(tài)炎涼的情景。

    真是把她氣壞了。

    一天，她竟破罐子破摔地選了個謝梧在的時候抱怨，目光鎖著謝梧，就要討個說法似的。頓時，一場子人的八卦心都被她提到嗓子眼，神態(tài)各異地等看謝梧怎么反應(yīng)。

    蔣錫辰也投去矚目。

    他雖然并不在意蒙姍衫平時的酸言酸語，但對謝梧的看法卻有些好奇。如今，導(dǎo)演基本算是認(rèn)可了他對二少爺?shù)难堇[，反倒是最應(yīng)該給予他反饋的大哥，除了試戲的時候給他豎過一次大拇指之外，就沒有再說過什么。

    謝梧那邊聽了蒙姍衫的話，沒有立刻回答，也沒有假裝沒聽到。

    在眾人期待各異的目光中，他坦然做思考狀，半晌，才直面蒙姍衫：“你這話，讓我們聽聽也就算了，要讓莫老聽到，你就兜著走吧！你這叫質(zhì)疑他的眼光，藐視他的權(quán)威，污蔑他的人格！”

    一段話說得不緊不慢，配上他不笑的臉，就顯得有七八分嚴(yán)厲，把蒙姍衫唬得臉色發(fā)紅。

    “我不是那個意思……”蒙姍衫撇撇嘴，盡管臉紅，氣勢不減，視線瞄一眼蔣錫辰，“我又沒有說小蔣不好，我就是可惜小倫，他又沒比誰差，甚至比高林興也半點都不遜色，憑什么說不讓演就不讓演了？”

    謝梧走過去，屈起食指和中指扣了一下她的腦袋，恢復(fù)平時自詡半個師父的教訓(xùn)狀：“說你不夠靈你還總不服氣——小許，你自己說說，你的問題在哪兒？”

    “?。俊痹S倫慢半拍地抬起頭，看看謝梧又看看蒙姍衫，思緒不知道從哪里找了回來，正色道：“太像高林興了?！?/br>
    這個答案有些耐人尋味，自帶一語驚醒夢中人的效果。

    排練室里的演員有一開始就在這臺劇里的，也有半道進(jìn)來的，但高林興是從第一次公演開始就固定演二少爺?shù)?。所以，整個組里的人，包括許倫和蒙姍衫，都已經(jīng)習(xí)慣大少爺是謝梧那個樣子，而二少爺是高林興那個演法。

    許倫性子一貫有些慢，此時說話也慢慢的：“高師哥離開以后，二少爺?shù)慕巧杖保揖陀行臓幦∵@個角色。起初，我想過用不同的表演方式，甚至也揣摩過阿辰在《紅櫻芭蕉亂流光》里跟師父對戲的感覺，但最后還是選擇了走高師哥的演法，因為那是大家最習(xí)慣、風(fēng)險最低的狀態(tài)，我做得也算不錯，不過…...”

    他露出些沮喪，無意識地扁扁嘴，懊惱地說：“模仿的總是模仿的，再像也就那么回事兒。我想，莫導(dǎo)并不想看到一個復(fù)制品?！?/br>
    “聽聽，聽聽！”謝梧面露贊賞，合掌拍了兩下，又走到許倫身邊，抬手揉了揉他一頭亂毛，“這覺悟，這領(lǐng)悟，多靈！你們這些人啊，這么有閑心關(guān)注八卦，不如學(xué)學(xué)小許這做戲的態(tài)度！”

    眾人呵呵干笑。

    謝梧又揮手：“滿意了嗎？看完戲就該干嘛干嘛去！”

    眾人收回八卦眼神。

    謝梧十分滿意地沖許倫豎了個大拇指：“我還偷偷擔(dān)心過你想不開，看來你挺明白，心胸不錯，有前途！”

    許倫乖巧地笑：“謝謝師父?！?/br>
    享受做師父的謝梧連連點頭，一回頭，對上蔣錫辰的目光，卻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蔣錫辰還是那樣望著他，粗看，眼神姿態(tài)都沒什么變化；可這么直面迎上，就是感覺多了點說不清的東西。謝梧下意識想藏起剛才揪過許倫那頭亂毛的手，想想，又認(rèn)為這未免太慫……于是若無其事地兩手撐在身后的桌子上。

    蔣錫辰：“……”

    兩人這么你不讓、我不退地對視了一陣，到底是蔣錫辰暗嘆一聲，卷起劇本湊到那人身邊，裝模作樣攤開在桌上，隨便翻了一頁。

    謝梧順勢轉(zhuǎn)身面對桌子，把那只惹禍的手?jǐn)R到蔣錫辰視線之外，輕咳一聲：“想對這段？”

    蔣錫辰?jīng)鰶龅鼗卮穑骸班??！?/br>
    轉(zhuǎn)周周末，就有《桃城》的演出。

    這出戲成為瀾華劇院的招牌劇目之后，票都是提前半年賣的，購票頁面上總也少不了一句“具體演出安排以當(dāng)場情況為準(zhǔn)”，為的就是預(yù)防主要角色換演員。一般來說，真換個演員也并不會引起觀眾太多反應(yīng)，頂多看完之后在repo上或驚訝或吐槽兩句。

    然而，這一次換演員卻引起軒然大波。

    ——演出剛結(jié)束，不到一個小時，微博熱搜前二十里有是那個都和這部話劇有關(guān)，分別是：桃城、蔣錫辰 桃城、蔣錫辰 謝梧。各種各樣的照片滿天飛，有手機偷拍的高糊圖，有專業(yè)相機清晰特寫圖。這一切令每個刷微博的《桃城》劇組演員嘆為觀止，令瀾華劇院的售票網(wǎng)站癱瘓，令瀾華外宣崗位的同事電話被打爆。

    臨近午夜，謝梧卸了妝換了衣服，在劇院隔壁小巷子路邊攤點上一份炸醬面，一邊吃一邊刷微博，再次感慨：流量擔(dān)當(dāng)之所以是流量擔(dān)當(dāng)……

    “看我們的緋聞看得這么入迷呢？”正沉迷八卦，耳邊突然冒出個幽幽的聲音。

    盡管第一時間反應(yīng)出來人是誰，謝梧還是不由自主握緊了手機，拇指點了屏幕左上角的箭頭，退出“蔣錫辰 謝梧”的詞條。他一面咽下嘴里的面條，一面用眼角余光瞟向蔣錫辰，然后敲敲桌子，示意對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