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秋桂子_分節(jié)閱讀_6
“小官人鄉(xiāng)里何處?” “建州?!?/br> “建州此去尚有數(shù)千里路,小官人自家如何去得!”紅衣娘子翻開包袱,把與小兒一張蔥油芝麻炊餅,道:“小官人想必腹中饑了,且先吃著。” 小兒接過炊餅,道了聲“多謝娘子”,包在帕兒里,卻不吃。 “小官人但吃不妨,午間饑了,奴家處還有?!?/br> “舟船搖晃,小子腹中痞滿,不甚思想飲食,留待風浪小處,慢慢享用?!毙簡柕?,“娘子往何處去?” “奴與丈夫此去杭州省親,小官人倘不嫌,可隨我二人同去錢塘,待事畢,我們再伴小官人還家,恁的可好?”紅衣娘子笑靨如花,甚是艷麗。 “這如何使得!娘子好意小子心領(lǐng),然實不敢牽累二位?!毙和裰x道。 “奴看小官人獨自在外,真真要抵到建州,只怕要乞討為生,和我二人同行至九江也罷,只便有個照應?!?/br> “小子實不敢牽累?!毙涸俎o。 那黑衣男子似一般為舟船晃蕩所累,面色慘白,只目送江岸峭壁急速后退,一言不開。 “小官人恁多禮,莫不是嫌了奴家多事?”紅衣娘子依舊笑靨如花,小兒險些漏看長劍微微出鞘凜凜寒光。 小兒心內(nèi)長嘆:庸醫(yī)庸醫(yī),一人追也便了,你竟弄了何事,來了數(shù)個苦主,連個跟班的小徒也叫人挾持? 舟身不大,吃水亦不深,行到巫峽險處,便似一片落葉隨水,□□右側(cè),幾欲傾覆。虧得舟子老辣,在此激流中,猶能閃避暗礁巖壁,只是舟身搖晃便不可止。那黑衣男子扶著船舷,數(shù)度欲嘔,狼狽萬分,小兒亦面色不豫,那紅衣娘子與二位短衣負劍客卻似無事一般。 “大官人且入艙內(nèi)稍歇?!敝圩訙喖遗踔吲璩鰜?,米新淘,見此情狀,告知那黑衣男子道。 黑衣男子離了船舷,腿腳尚穩(wěn),一頭扎入艙內(nèi)。 此舟自云安軍來,止到夷陵。倘還望江陵九江去,便須更船。然夔府至夷陵,乃是三峽一段,水流甚急,春汛發(fā)時,則在半日間而已。有青蓮居士曾詩云: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這江陵距夷陵猶有數(shù)百里,故至夷陵僅需半日。巳時自夔府下,申時便可到。因此舟中并無客宿處,止有船家自家寢間,卻在船尾。船首的半艙,只得沿艙扶欄條椅,支起竹窗,坐于椅上,傾身望江,江風陣陣,也是個好去處。 那自是就無惡嘔之人而言。黑衣男子傾身望竹窗外,嘔了數(shù)口,卻是綠油油膽汁。嘔畢,抬袖抹了抹唇角,卻見那雙角小兒一并入了艙內(nèi),坐在跟前,冷眼相覷。 黑衣官人轉(zhuǎn)頭望江,江面時已開闊,便要到西陵峽地頭。如今這情勢,怕又要誤上許久。 “大官人實不趁意,小子可稍施針,暫緩惡嘔?!毙盒Φ馈?/br> 黑衣男子并不望小兒一眼,盍目養(yǎng)神,亦不采他。 小兒進前,抬起男子左腕,在寸關(guān)尺上一按,三部皆沉遲,脈滯澀。黑衣男子抽回手,道:“小兄弟,何以這般情盛?” 小兒笑道:“解觀察,我還道數(shù)月不見,你便不認得小子了,攜新婦游江省親,卻不須公干了?” 解觀察淡淡瞟了一眼小蛇,不做聲。 “這身陰寒之氣如何得了?庸醫(yī)省得,豈不樂得笑垮長城?”小蛇調(diào)笑道。 解觀察沉聲道:“小兄弟莫要幸災樂禍,那魔女知你是吳茗徒兒,豈會輕饒于你?” 果其不然。小蛇咬牙,庸醫(yī)呀庸醫(yī),你作剪綹也便了,偏生單單愛盜麻煩之物,越麻煩越愛盜!這番又是何物?惹上了這等難惹的苦主! “小子一介小小書童,干系不大,俠女爭會為難?”小蛇尋思,待上岸便尋機逃走。他處又沒藏甚么寶物——想是庸醫(yī)自卷了逃走,料那紅衣婦人查過書箱,定也不來纏葛。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還有很多地方是漏洞滴,有些東西,只能望文生義而已。假如沒有親身體驗的話,終歸是想象。世界上再沒了那樣的三峽,真是可惜??上М斈晡疫€小,它就沒了。不止如此,我在這里提到“云安軍”,就是云陽,也是現(xiàn)在消失在長江水下的城市了。雖然遷到了別處,依然叫云陽。千百年后,有人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地圖,可能會以為當年的云安軍也在那里吧,哈哈。這一章特別獻給團~ 云安軍:今重慶市云陽,現(xiàn)址是建三峽大壩遷址的,原云陽已淹沒在江水下。 夷陵:陜州(后改回峽州)夷陵縣,州治所,在今宜昌。 夔府:在今奉節(jié),即唐時白帝城。 江陵:在今湖北江陵。 當陽:今湖北宜昌市下當陽縣。當時屬荊門軍,荊門軍治所長林縣。 建州:今福建建甌,當時治所在建安縣,建陽是當時建州下一個縣。那時崇安縣剛從建陽分出來幾十年。 杭州:今浙江杭州。故稱錢塘,所以詩詞歌賦喜愛沿用古名這么叫。 九江:在今江西九江。 剪綹:故稱小偷。其實應該叫“賊”,方言而已。 巫峽蒼蒼煙雨時,清猿啼在最高枝,個里愁腸人自斷,由來不是此聲悲:劉禹錫《竹枝詞》 三峽的描寫純屬想像······是去過宜昌的某處后,看見那個樣子的山水,覺得三峽應該也差不多,就那么寫鳥····· 重重似畫,曲曲如屏:蘇軾《行香子·過七里灘》,是描寫富春江的····表pia~ 第7章 娘子(2) 紅衣婦人說道下錢塘,然在夷陵上了岸卻不見更船。小蛇隨他二人一路前行,那娘子跟在解觀察身后走,也不回頭。小蛇見了莽蒼,便鉆入去,還未過一盞茶功夫,抬頭便見那婦人立在跟前,笑吟吟道:“小官人何處去?” 小蛇只得道:“去處去?!北憬辛嗔嘶厝?。 申酉之間夷陵縣城門原人也不多,入城時,須得盤查行頭,小蛇卻待聲張,又見寒光凜凜,遂噤聲。 這一介書童,原也恁地緊要。小蛇暗道。見了庸醫(yī),定問他究竟。 入了城內(nèi),人潮熙攘,小蛇眼見人多,作意慢騰騰兒拖著腿兒走。待街角一拐,那婦人和觀察隱在街角,小蛇便扎入小道兒,撒腿狂奔。不出巷口,卻撞入一件軟綿綿的物事里。 這胸脯甚是眼熟。 小蛇抬頭,紅衣婦人依舊笑吟吟:“小官人何處去?” 聲似銀鈴。 小蛇只得道:“去處去。” 小蛇自此不敢再生妄念,隨著婦人身后,終省得那解觀察何以乖順如斯。當下細細看了,那婦人身形音聲便是那日叫庸醫(yī)調(diào)笑的婢子。只面皮全然不似。小蛇也聽聞江湖間有□□,只是不曾見過,想這婦人當是使了那面具,化裝作婢子。這婦人生的甚好,膚如凝脂,眼橫秋水,眉插春山,櫻唇輕點,腰肢不盈一握,酥胸卻極飽滿——倘換上輕紗石榴裙,定然傾倒眾生。小蛇心念,這婦人這般貌美,比那庸醫(yī)甚么師師英英卻又強上許多了。那風流庸醫(yī)莫不是盜了人,叫人尋仇了罷? 那日婦人攜他二人投了一處客棧,道是事務忙,只將二人帶到客棧,人便沒了影子。 正是申酉時分,日頭打著窗花斜斜照入屋內(nèi)。那客棧三層樓高,二人那屋便在上層。前半間安一副春臺桌凳,后半間乃是臥房。貼里安一張三面圍欄的床,上掛著一頂云羅幔。比起那日平林柴員外家,直是黯淡許多。 那婦人走時也不鎖門,小蛇看解觀察自上床去盤腿打坐,臉色煞白,料想他寒毒又發(fā)——卻不知怎地叫人下了毒。倘庸醫(yī)見著解觀察見今模樣,定要落井下石一番。自離了東京城時,跌跌撞撞叫追了大半年,如今不須逃了,不須躲了,不須使藥麻翻了他,興許善心大發(fā)尚替他將寒毒治了。自免不得絮叨一番:京兆尹處千年上黨參非是他盜的,他治病救人制藥煉丹何須使著上黨參,高麗的劣參便可了,給他千個膽,敢將新羅參百濟參,這京兆尹府上千年上黨參,便是得了九條命,也萬萬不敢哪。 去夏在東京,庸醫(yī)招搖撞騙半月余,于平康里內(nèi)醫(yī)了行首姐兒們許多病,受了許多管待,白吃白喝白住,閑時弄幾首新詞小曲,鬧得行首姐兒滿樓□□招,直呼當年柳七重回。不過半月,直是庸醫(yī)趨亦趨,庸醫(yī)步亦步,姐兒們喝風呷醋,攪得平康里不得安寧——故是說,押妓恰同娶新婦,串了東家,便不該串西家,只壞了規(guī)矩。庸醫(yī)直是理直氣壯:在下不納游金,非是客人,只是診病。診病診出這許多事,終叫人請出平康里。然時日出入平康里者,多是新科三司幕府,這神醫(yī)吳名目可便叫響了。時京兆尹患頭風,經(jīng)月不愈,庸醫(yī)叫人薦了,便去尹府,略略施針,卻叫他治好了。當下延為上賓,連日管待。在府上擾了十數(shù)日,尚安分守己,那日卻托說家中生藥鋪子事務忙,端的要還鄉(xiāng),京兆尹苦留不住,便厚遺金銀珠寶,支一匹良馬,送出陳州門來。 離鄉(xiāng)兩年,生藥鋪子一貫忙,幾曾見他還鄉(xiāng)?小蛇心知庸醫(yī)便是又弄出事,只盼速速離了東京,免得節(jié)外生枝。此后下許昌,過臨潁,這解觀察一路追來,討要御賜千年上黨參。去到襄陽尚不干休,后庸醫(yī)在襄陽外山野里隱了半月,才道甩脫了他。 庸醫(yī)只說沒盜,小蛇卻不信他清白。這庸醫(yī)見了歡喜物事,倘是能盜,罕有不盜。不顧三七二十一,盜了便走,那是一貫行徑。盜了不走,那是留待再盜。 便是七八日前,在平林柴員外家酒筵上吃了許多酒,庸醫(yī)道小衙內(nèi)須使得定癇丸方可暫制頻發(fā),又問明小衙內(nèi)確有寸白之患,正月服了仙鶴草,嘔吐甚劇。便道:“此果是寸白幼蟲作怪?!?/br> 老夫人懇請醫(yī)蟲良方。庸醫(yī)便又擬海藻玉壺湯與他,言道合定癇丸一并服用,至不發(fā)可停。 老夫人延請庸醫(yī)再住數(shù)日,庸醫(yī)也不辭卻。當下返那西廂,早早洗漱了睡下。天未明,小蛇一股瞑醒來,睜眼不見了庸醫(yī),再看時,枕間落了庸醫(yī)的白幘巾,包了兩顆棗兒,一片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