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一團看不清顏色的影子忽的從天而降,直通通砸向火堆,顧玉成下意識朝前一推,將那團影子推開的同時,自己跟著撲向火堆。 電光火石之間,宋琢冰縱身而起,一把攬住顧玉成,在半空中猛地向右擰身,爾后帶著他撲通摔在地上。 顧玉成眼前一花,天旋地轉(zhuǎn)之后回過神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和宋琢冰臉對臉躺在地上,那雙手還不受控制地牢牢抱著人家。 顧玉成:“?!” 他臉上一紅,急忙松開手爬起來,又伸手去扶宋琢冰:“七娘,你受傷了沒有?” 宋琢冰搖搖頭沒吭聲,隨便拍了兩下衣服就去看那團影子,才發(fā)現(xiàn)那是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女人,只是身上披掛著樹葉雜草,沾滿山間土泥,望之不似常人。 女人似乎沒想到跳下來是這個場面,看看面前一男一女都是漢人模樣,當即抱著孩子跪下,磕磕絆絆地求他們救命。 女人自稱是阿昌人,因為新出生的孩子不聰明,族里懷疑是她生了妖孽,要把她和孩子燒死,所以她才偽裝一番逃了出來。 她跪地的姿勢極為別扭,顯然剛才從山上跳下來摔斷了腿。倒是那孩子可能真的腦子不好,待在破破爛爛的襁褓里一聲不吭,只睜著眼睛四處看。 顧玉成和宋琢冰對視一眼,決定將人放到馬車上帶走。 不管這女人說的是真是假,以她們母子二人目前狀況,放任不管的話肯定是活不下去的。 遠處隱約傳來呼和聲,女人面露驚恐,躲在馬車角落瑟瑟發(fā)抖。 宋琢冰將四散的柴火戳到土里滅掉,又把鍋里的水潑上去防止復燃,顧玉成則開始整理那堆瓶瓶罐罐。 遇到這種事,郊游只能泡湯,還是回到縣衙再找廚娘做吧。 二人正收拾間,宋六郎拎著一串至少□□條的肥碩大魚從草徑上歸來,尚未走近就得意地道:“那水潭真是個寶地,要不是山那頭的阿昌人不知道跑出來干什么驚擾了魚兒,我早就回來啦!” 他邊說邊走,近前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疑惑道:“七娘,你臉怎么這么紅?衣服還破了?” 又看向顧玉成:“和君你是不是掉灰堆里了?怎么臟成這樣?袖子都燎著了!” 顧玉成:“……” 宋琢冰:“……” 宋六郎看看這個,望望那個,深沉地嘆了口氣:“我才離開一會兒就成了這樣,看來出門在外,沒有我不行啊?!?/br> 顧玉成宋琢冰:“…………” 第74章 阿昌母子 自覺非常重要的宋六郎一掀馬車簾子, 懵了。 原來不是沒有他不行,而是出了意外狀況…… 想通此節(jié)的宋六郎瞪了宋琢冰和顧玉成一眼, 悶悶不樂回了縣衙, 然后借著心情不好的理由, 將前日輸給顧玉成的一壇好酒要回來, 美滋滋湃到井水里。 “這葡萄酒最是嬌嫩,幸好今天又回到了我手中, 總算不辜負它一番美味。要在和君手里多放幾天,就得去廚房鐵鍋燉rou了。” 他生性闊朗,從前在家中喝酒時用著精致的冰酒器, 在杯子底部放置冰塊,將酒冰得恰到好處, 喝起來別有一番醇美滋味?,F(xiàn)在條件大不如前, 甚至無法以真實身份露面,仍能自得其樂,行事出人意表。 顧玉成心中頗為佩服, 暗道琢冰也能這般開懷就好了。 自打回了縣衙, 宋琢冰就躲進房間不再露面,他也不能平白無故過去找人, 只好按下心思, 命人請了個大夫悄悄來給那母子二人把脈。 老大夫望聞問切一番,告訴顧玉成那母子二人均無大礙,只是其母產(chǎn)后沒有修養(yǎng),身體非常虛弱, 小孩尚不足兩月,也是虛,但比他母親強些。說完開了兩個方子,收了診金便告辭離去。 顧玉成等那母子二人收拾干凈又服了藥,才在袁毅陪同下詢問究竟是怎么回事。這個縣尉雖然慫了點兒,卻會說不少苗語,審案時碰上不會說漢話的還能暫作翻譯。 那女人吃了飯喝了藥,孩子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照顧,不用袁毅怎么逼問,就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說了出來。 原來她是世代居于山間的阿昌人,名叫俸珠,雖然年紀不大,但懷里的已經(jīng)是她第三個兒子了。 前兩個兒子生下來都是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誰知越長越不對,頭一個不滿半歲就夭折了,第二個長到三歲,還不會說話,走路也歪歪斜斜的。 從第二個孩子滿歲開始,族里長老就認為是她觸怒神靈,所以連累了孩子,非但冷言冷語,甚至幾次三番想把她趕出去。 俸珠知道自己走了孩子也活不了,加上丈夫還不錯,硬是忍住了,今年生了第三個孩子。這個孩子寄托了她的全部心神,平日照顧格外仔細,可是仍然在孩子滿月時發(fā)現(xiàn)他有點不正常,眼神像二兒子似的發(fā)滯。 此后俸珠就提心吊膽地看著孩子,每天祈禱他能好起來,卻偷聽到長老準備趁丈夫外出的時候燒死她們母子。 這下實在待不住了,俸珠便抱著孩子跑出族里,想到山下躲一陣子,沒想到又遇長老派人追趕,無奈之下沿著布滿雜草亂石的山縫滾了下來。 “顧大人,他們說您是個好官,能救救我和孩子嗎?”俸珠跪在地上,兩眼含淚,茫然地看著顧玉成,“我不是妖孽,我的孩子也不是妖孽,他只是,只是不聰明……” 顧玉成聽得心頭復雜,其實他也發(fā)現(xiàn)這孩子眼神不大機靈,所以才請了個兒科方面頗有名望的大夫,結(jié)果大夫說孩子身體沒事兒。 這么看來,很可能是基因缺陷,或者家族遺傳病之類的。以現(xiàn)在的醫(yī)療條件,他不敢說一定能有好結(jié)果。 “你生產(chǎn)未久,先在此處修養(yǎng)幾天,再做打算吧?!鳖櫽癯蓪①褐樘摲銎饋?,寬慰了她兩句,又看了看榻上熟睡的小娃娃,鬼使神差地伸手將他抱了起來。 睡著后的小娃娃裹在新襁褓里,皮膚白嫩,雙眼緊閉,長長的眼睫毛卷翹著,看起來很是乖巧。顧玉成無聲嘆了口氣,道:“你丈夫是阿昌什么人?” 俸珠撲通一聲又跪下了。 袁毅哼了哼,吊起眼睛狠厲地道:“你這jian婦!我們顧大人乃是星宿下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能呼風喚雨懲jian除惡,豈容你個小小夷女欺瞞?還不快說!否則等明天阿昌蠻前來要人,顧大人豈能容你?” 俸珠看看袁毅,再看看抱著孩子的顧玉成,瑟瑟發(fā)抖了一會兒,終于道:“他父親是族長,他是族長的長子?!?/br> 顧玉成心中了然,原來是下任繼承人,怪不得把子嗣看得這么重…… 他近日將黔源縣五年來的卷宗看了個遍,雖然與阿昌人并無什么接觸,也知道他們時代閉塞,而且人口不多,在小百夷里都是個少數(shù)。正因為如此,阿昌人將本族小孩看得極重,輕易不放出來,直到成人才會允許他們下山行走。 這婦人能連生三個兒子,在漢民里也要夸一聲多子多福,何況是阿昌人?哪怕跟現(xiàn)在這個丈夫生的孩兒不聰明,也多的是其他人想娶她,怎么會落到這般地步。 是以他和袁毅互相配合,詐了詐這俸珠,沒想到能詐出這么個消息。這下好了,明天阿昌人肯定要來縣衙了…… 在黔源縣里別的都還好,就是縣衙武裝力量不足這點,非常叫顧玉成苦惱。但凡有點動靜,他都要擔心會不會被沖擊縣衙,進而釀成民亂。 阿昌人再少,也不能掉以輕心,還是要多加準備,省得措手不及。 這般想著,顧玉成就要將那小孩交給還俸珠。恰逢小娃娃吧唧了一下嘴巴,還吐了個泡泡,顧玉成看得微微一笑,順手在那毛茸茸的小腦袋上摸了一把。 這一摸就覺出不對了……顧玉成當即臉色劇變,猛地停住動作,抱著孩子后退兩步,目光如利刃般盯住俸珠。 袁毅做了多年縣尉,眼力界兒十足,刷得拔出佩刀護在顧玉成身前,高喊道:“來人啊!有刺客!” 這一聲宏亮尖銳,留在縣衙的衙役紛紛跑來,有兩個還在門口撞成一團,差點磕破腦袋。 匆匆趕來的宋琢冰:“……” 她顧不上訓斥衙役,推開門闖進來,和袁毅一左一右護住顧玉成,低聲道:“怎么回事?” 被兩把長刀指著,孩子又在對方手里,俸珠將整個身子都伏在地上,流淚道:“大人,求求您放了我的孩子吧,俸珠愿意受死,只求您放了孩子吧!” 她這個樣子著實不像有攻擊力的,兩個衙役又用刀指著她的脖子,讓她不能動彈,越發(fā)顯得凄楚可憐。 顧玉成心里有點尷尬,但是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只將那孩子從襁褓里抱出來,露出他裹在小衣服里的小小身子,將那腦袋露出來給眾人看,冷聲道:“這孩子的頭是怎么回事?!” 只見那小娃娃毛茸茸的胎毛下,赫然是個平平的后腦勺,平得方方正正。此刻他應該是睡夢中被人擺弄不太舒服,動了動脖子,腦袋頂上的囟門跟著跳動數(shù)下,越發(fā)顯得詭異。 顧玉成臉上疾言厲色,實則心里直發(fā)毛。他比較憷這些東西,先前一摸之下,就覺得手感不對,一眼看過去更是嚇得差點心臟驟停,這腦袋,還是個正常人的腦袋嗎?說是外星人還差不多! 俸珠茫然抬眼,不知所措地道:“啊?就是這樣啊。” 袁毅默默放下手中佩刀,轉(zhuǎn)開視線看向窗外?,F(xiàn)在他也覺得有點尷尬了…… …… 兵荒馬亂一番,顧玉成才知道原來阿昌人就是這么個頭型。 “大人有所不知,咱們黔源縣的阿昌人,就是靠口音和腦袋辨別同族的。有時候碰了面,他們一摸后腦勺,就知道是不是自己人?!痹氵呎f邊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笑呵呵地道,“下官小時候有一次在山里迷了路,就因為后腦勺鼓,還被阿昌人轟走了,連口飯都沒要上?!?/br> 俸珠驚嚇過后,知道是因為孩子頭型的問題,滿身冷汗這才落下,連說帶比劃地告訴顧玉成他們阿昌族都這樣。她的孩子因為是族長血脈,生下來就睡一個中間有方形凹陷的玉石枕頭,能睡出個非常標準的腦殼。 衙役們虛驚一場,顧玉成余光瞥到宋琢冰也在暗自忍笑,只能強行忍住發(fā)燙的面皮,喚了廚娘過來,交待她用小米和麩子摻起來做個軟些的小枕頭,給俸珠的孩子睡,睡前務必要在中間壓一個圓圓的坑。 “這孩子的頭要是再方下去,早晚落得癡傻,從今天起就睡新枕頭,不可陽奉陰違?!鳖櫽癯烧?。 俸珠重新抱回孩子,哪敢再說什么,連連賭咒發(fā)誓一定按照顧玉成說的做,絕無半點違背。 . “想笑就笑吧?!笨h衙小花園里,顧玉成面色微紅地看著宋琢冰,語帶哀怨。 宋琢冰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聲音清脆如銀鈴。她倒不是笑顧玉成無知,而是笑今天這陣仗太大,說殺雞用牛刀都是客氣了,比蹴鞠場上的烏龍球還尷尬。 好在宋六郎不知跑到哪兒去了,要是他親眼看到這一幕,當場就能狂笑不止。 宋琢冰笑了一會兒才止住,問道:“和君哥,你沒見過給孩子睡扁頭的嗎?京師好多人家都這樣做,只是不像阿昌人這么……這么平罷了?!?/br> 顧玉成:“……” 宋琢冰解釋一番,他才知道這種頭型可以讓太陽xue突出,眉心印堂也會跟著凸起,顯得非常天庭飽滿,被認為是有福氣的長相。前幾年來京師上貢的一個小國,甚至會在小孩的額頭上壓石頭,讓前庭也平平的。 “聽說九逍派挑選道童,也會專門找平頭之人。玄鶴子就是生來如此,才被上任掌門委以重任,又當了國師?!?/br> 顧玉成心說難怪玄鶴子看起來腦子不怎么好使的樣子,原來吃了先天的虧。他心中的小人又是打滾又是捶胸頓足,恨不得跳起來大聲吐槽,但不知道宋家有沒有這習慣,只好默默腹誹,仗著身高優(yōu)勢偷眼去看宋琢冰后腦勺。 還好還好,他的琢冰生了個小巧圓潤的后腦勺,隨便將頭發(fā)扎成一束都好看。 五感敏銳的宋琢冰:“……” 第75章 公開審理 宋琢冰很不理解顧玉成對后腦勺的執(zhí)著, 但不妨礙她按照顧玉成所說,將縣衙武器清點一遍, 甚至布置了意外出現(xiàn)后的應對路線。 不出顧玉成所料, 第二天阿昌人果然跑到縣衙來索要俸珠母子。 也不知是受人指點還是確實聰明, 前來縣衙的三個阿昌人沒有直接要人, 而是敲了鳴冤鼓,自稱族里少夫人帶著孩子失蹤, 請求顧大人幫忙尋找。 昨天顧玉成帶了一對陌生母子回縣衙并非秘密,那小孩裹在襁褓里看不出什么,女人高鼻深目, 看長相就不是漢人,這會兒一見阿昌人來尋, 立馬有熱心的七嘴八舌說起來。 “你們可真是來對地方了!昨兒父母官還請了大夫呢?!?/br> “怪道你們阿昌人舍得下山, 原來是丟了少族長夫人?!?/br> “好端端的女人咋帶孩子跑了?是不是你們虐待人家?。俊?/br> “要我說啊,縣令大人可得好好審問才行!” “不愧是風雷縣令,這般雷厲風行!” “噓!我表舅的三兒子的堂叔是衙役, 聽說大人不喜這個名號呢?!?/br> “我就是偷偷叫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