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雙雙抬眼瞧著蕭冰未老的容顏，淡淡一笑：“阿曇，我始終對不起你，只能先走一步了?！彼哉f“先走”，是因為她知道蕭冰也是必死無疑。蕭冰所中的苗疆尸毒，毒物沉浸在骨子里久了，不容易拔除，雖說不會改變她的容貌，使她看起來仍是二十五六的年紀(jì)，但長久下去，總歸不是好事情。

    蕭冰急急伸掌渡氣給朱雙雙，揚(yáng)聲道：“只要你說清朱家寨的暗情，我又何曾想過要你的命！”

    朱雙雙慘然：“是我心里有愧，覺得對不起你，情義兩全吶，只能以死謝罪?！彼髀涫挶氖?，瑟然說道：“剛在戲班一見到你，我就知道逃不過罪責(zé)，吞下了事先備好的毒藥。如今毒發(fā)，我交代的也差不多了——”話音未落，她已一頭栽倒。

    蕭冰扶起朱雙雙的尸身，神色悲憫。閔安查驗尸身后，輕輕嘆氣：“雖說朱家寨人心眼多，喜歡弄些奇巧yin技蒙混過關(guān)，可這次雙雙心窩也是透涼的，應(yīng)該假不了。”

    蕭冰擦去朱雙雙嘴角毒血，對閔安說道：“我必須帶走她，好好安葬，這么多年，她待我很孝順，我不能將她留下給你做證物?！?/br>
    閔安點頭：“我懂的，你去吧。”

    蕭冰再不多話，背負(fù)起朱雙雙的尸身，用包袱布蒙住了，縱身起躍，消失在夜色中。

    燈下，閔安思緒煩亂。

    玄序未死，又生禍亂；阿循離開司衙，竟未留下一句交代的話；朱雙雙明明是朱家寨人，心里偏生向著阿曇，寧愿以死來償報羞愧之情；朝廷里派出大軍，想必是要來捉拿阿循的；朱家寨那邊，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來分開阿循的軍力？

    閔安苦思一刻，不得要領(lǐng)，索性放棄諸多雜事。她走到前院喚醒花翠，并布置人手連夜趕去了左州軍營。

    軍營里由左輕權(quán)代行千戶長之職，他整理衣甲接待司衙一行人，聽閔安轉(zhuǎn)達(dá)了諸多事情。

    左輕權(quán)問：“大人想我怎么辦？”

    閔安吩咐下去：“左將軍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到公子，隨身保護(hù)他。我必須留在司衙里，等待朝廷來人，向他們解釋清楚，三位大人的命案與公子無關(guān)，必要時，我還需調(diào)度人馬與他們對抗?！?/br>
    左輕權(quán)輕輕蹙眉：“可是大人也不知公子去了哪里，我又該怎樣尋找？”

    這話倒是不假。

    閔安曾問過司衙里的門子，李培南到底走向了哪方。門子都答不出，似乎不經(jīng)意間，李培南就不見了。

    由此斷了尋人的線索。

    左輕權(quán)整頓營兵還未出門，司衙那邊又傳來消息：李培南托人送去信物，將白木州總兵府的郡公主衣久島請出了門，隨后又不見送回。兵總哲使急派人尋找李培南和衣久島。

    閔安一驚：“什么信物？”她想，在這風(fēng)尖浪口上，阿循明明知道再牽扯一個總兵府小姐出來必是麻煩之事，怎還會假手他人去做這件事？

    跑腿的文書答：“據(jù)說是李公子家祖?zhèn)鞯陌子??！?/br>
    閔安的心沉得更深。白玉她是見過的，當(dāng)初她還為著李培南隨手轉(zhuǎn)贈柔然的行為吃過味，李培南只解釋說，留與柔然是給柔然傍身所用，隨后她才沒吵著要回。

    如今玉佩被第三個人作為信物騙走了衣久島，正是嫁禍給李培南的妙招。

    偏生李培南也不見了，若他出面向哲使總兵解釋，還不至于引起一場誤會。

    閔安問文書：“既然公子托人去請郡公主出門，總得說清兩人見面的地點吧？”

    文書答：“約在白木崖上?！?/br>
    閔安轉(zhuǎn)身催促左輕權(quán)：“快去看看?！?/br>
    ☆、第134章 聲東擊西

    白木州白木崖上，松樹凋零，白木盛長。草木的香味和清藿味混在一起，引得野蜂、走獸盤桓其中，造成了更多的動靜。

    李培南帶著吳仁首先上山，搜尋柔然、衣久島兩人下落。一天后，受閔安所托的左輕權(quán)也摸上山來，與百名營兵拉網(wǎng)搜查全山。

    按照地圖指示，白木崖上有蜂子不假，卻不見道觀。

    幾年前，李培南曾在此地抵御過苗疆叛亂夷族的攻擊，由于所帶人少，他放火驅(qū)使狼群跑下山去，沖開了一條道路，隨后衣久島派遣的援軍趕到，幫他解開了白木崖之圍。

    這次，小朱將囚禁地點選在白木崖上，就是想熟悉地形的李培南無所顧忌地上山來。兩座總兵府的小姐被困，對李培南來說，都是亟待解救的大事，沒找到人，他哪能輕松離開。

    一行百余人找了兩天，沒發(fā)現(xiàn)一點端倪。

    吳仁嗤道：“莫非是小朱耍了咱們？”

    李培南站在山石上，逡巡四周。他的身材修長，穿著絳紫世子冠服，清風(fēng)掀起衣襟，在白灰木色映照下，衣飾既顯眼又飄逸。既是拿出了世子的做派，那么引起的影響也是深遠(yuǎn)的。吳仁朝李培南臉上瞧了瞧，發(fā)覺他眉目依舊冷峻，容貌不漏任何端倪，就連左輕權(quán)都未看出真假，心里不由得大為輕松。

    李培南緩緩道：“不急，小朱既然引我前來，勢必要給個交代?！彼钦娴牟患保患敝律?，不急著去白木州總兵府斡旋——即使哲使打著找尋御封公主旗號，再次出兵向左州總兵府打劫，據(jù)傳兩派人堵在格龍軍堡前的山道上，吵罵械斗聲震天。

    兩州總兵府隔離了李培南，在后方煽風(fēng)點火鬧紛爭，這可是祁連太后派系的人樂見其成的事情。朝廷出動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直奔左州而來，繼朱家寨人炮制的命案之后，正式對李培南發(fā)難。

    溫知返親領(lǐng)五萬人馬，將白木崖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他令隨行官員在山前大聲宣讀了圣旨，聲討李培南“抗皇令、養(yǎng)重兵、暗勾結(jié)、滋戰(zhàn)事”等多項逆反之罪，無論山上是否有人應(yīng)答，他都把逆罪立斬的號令傳達(dá)了下去。

    左輕權(quán)看著底下山道密密匝匝的士兵，面有憂色，勸李培南尋捷徑速速逃離此山。李培南淡然道：“我熟悉這山，沒其他逃路，不怕死的就隨我頂幾天?！?/br>
    溫知返已知李培南插翅難逃，不急于虧損兵力去捉他，下令先放火燒山。大火隨著風(fēng)勢躥上山去，最先驚擾了飛禽走獸。眾多白狼為走避火力，紛紛躥向山崖頂石窠洞中。李培南等人本已檢查過這個洞，見無藏處，才將它排除在外。這次為躲避火勢，他們再次進(jìn)洞，突然看到白狼躥上石臺，朝著泥壁上的雕像嚎叫，覺察到了不一樣的地方。

    白木崖上或許沒有道觀，但在苗蠟族風(fēng)俗里，在石洞設(shè)置祭臺，擺上泥塑像，就是為了拜神祈福所用。

    李培南忙喚左輕權(quán)破開泥壁，將裹在泥蠟里的衣久島、柔然救了出來，兩人氣息奄奄，經(jīng)過吳仁的診治，身子已無大礙。

    吳仁嘆：“幸虧小朱沒對倆小姐下毒手，只用泥蠟養(yǎng)著……就是不知他畫個道觀是啥意思？”他擺著頭，回想朱沐嗣為人的細(xì)處，心里五味雜陳，但至此也泯滅了再與朱沐嗣交結(jié)的心思。

    與小朱一樣心意的李培南自然是懂得的，答道：“為了拖延時間。”

    “干啥要拖延時間？”

    “朝廷的大軍趕到左州需要時間?！?/br>
    眾人聚在一起，防備狼群的進(jìn)攻，一邊細(xì)細(xì)答話，向衣久島、柔然講明處境，使她們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柔然被護(hù)在最里面，嗔怪李培南為何站在洞口不過來，李培南并未回話，只是凝神看著山坡上的動靜。

    衣久島瞇眼打量李培南的背影，突覺他的身形輪廓清瘦一圈，與以往有些不同。她本想問，吳仁沖她噓了聲，說道：“別擾亂公子心神。”她只能將疑心放下，舉著火把，使用自己馴獸的手段，將狼群攆到了洞外。

    草木大多被燒光，上山之路再無阻擋，李培南吩咐道：“提防點，溫知返就要攻上來了?！?/br>
    衣久島問：“你沒算到會有這么一天嗎？怎么不調(diào)兵來救個場？”

    李培南的聲音低柔了不少：“軍隊在首縣駐守，此刻也被朝廷的兵圍著，來不了?！?/br>
    左輕權(quán)接道：“何止首縣里公子的人馬，連司衙也被圍困住了，走脫不了一個人?！?/br>
    衣久島沖李培南背影扁扁嘴：“那這次沒法子了，我也幫不了你，聽說我爹帶人跑到柔然家里去鬧了，連我也沒顧上?！?/br>
    李培南應(yīng)道：“無妨?！敝恍杷涎訒r間頂著就行。

    他和吳仁淡然以對這次的劫難，其余人可沒這種好心態(tài)。只因山下幾處的圍困可是頗為棘手的。

    朝廷統(tǒng)共撥出三十萬人馬，五萬用來圍困白木崖，一萬堵住司衙防止閔安來救，其余的分作兩撥，手持詔書分別勸降左州、白木州總兵——誰知兩州總兵向來不和，缺少李培南的斡旋下，兩州人又堵住一起打起來了。朝廷的人馬索性留五萬在山后扎寨，觀望兩州兵馬戰(zhàn)況，打算在戰(zhàn)后再去招撫。余下的十九萬被調(diào)派到首縣，與西疆總兵府的二十萬騎兵對峙。

    騎兵營素來唯李培南馬首是瞻，依舊不服從宮里的詔令，在首縣軍營內(nèi)生出嘩亂。

    如此情況下，李培南的軍力及援軍就被朝廷人馬分化開來，似乎都遇見了阻遏，連小小的司衙里也不能幸免。

    一萬人馬圍困在外，閔安出門與朝廷御使交涉，被喝止。閔安向御使出示香山里外三樁命案的證據(jù)，多次聲明責(zé)任與李培南無關(guān)，請朝廷不要聽信“吉石天相”等謠讖。她在明處拖住御使，暗地派功夫好點的探子先行摸出門去，打聽外面的情況。

    司衙里一眾官吏你瞧我我瞧你，都覺難以擔(dān)當(dāng)刺探消息的重任，最后還是鏢局小姐出身的花翠，挽了個包袱趕在朝廷來人之前跑了出去，至今也不見歸還。

    不過花翠倒是想法子將消息遞到了司衙里，告訴閔安：左州軍營一千兵力被扣，無法援馳白木崖，待她前去解救李培南，事必成，勿慮。

    閔安看信后更加焦慮，以翠花一介女流之力，怎能解救白木崖的圍困？外面消息徹底被封死，閔安與白木崖、兩州總兵府失去聯(lián)系，隨后得不到任何風(fēng)聲，實在讓她cao碎了心。

    如今堵在司衙前，不放行也不離開的御使大人，也讓閔安頭痛。御使說得明白：“即便本官不追問謠讖傳因，也得向?qū)m里交代，三命案的元兇是誰。臬司大人只推說是朱沐嗣所為，這理由也未免可笑了些，難道臬司大人還指望，宮里相信一個死人再跳出來，做出這種種逆行？”

    閔安的難處就在沒抓住小朱這個罪魁禍?zhǔn)?。司衙里的門子、書吏輪番作證，也只能證明小朱確有其人，是否真是朱沐嗣又是無影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