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huán)_分節(jié)閱讀_101
,原來才是蕭冰的名字。 而他喚了多年“小冰”,她都不糾正,也沒反應,可見她對他,確實是不上心的。 他心底的苦澀又多了一層。 小姑娘名叫雙雙,身子矮短,圓圓的臉蛋上長著圓圓的眼睛,腮部染著胭脂紅色,使得整個面目瞧著非常喜慶。她偕著蕭冰從容做著許多事,從頭到尾沒多看李景卓一眼。她們似乎當他不在場,也似乎知道他必然會跟來,總之在他跟前沒遮掩什么,舉止一切如常。 蕭冰解開手上提著的錦盒緞布,從中提出一個造得精巧的琉璃龕來,龕內,又培植著一株白曇,曇花根部隱隱變色,葉子上已經掛了一些霜露。 蕭冰既然將李景卓帶到此地,也沒有再隱瞞下去的心思。她徑直說道:“我中了毒,試不出解藥,將血水擠入這株曇花里,看它能熬過幾時。它死,我必然死;它活,我或許活,一切看天意?!?/br> 雙雙朝李景卓行了個禮,微微笑著說:“阿曇找了多年,試過萬千法子,終于打聽到西疆出奇香丁香花,能克制白曇毒,所以才劫了王爺的船只,請王爺多擔待吧?!?/br> 李景卓應道:“我只恨不得將整座華朝拱手送給她,還何曾擔待過一株花。” 蕭冰服下雙雙配置的丁香花藥丸,安靜坐在椅中,面色有些灰頹,就在氣息越來越弱時,她望向李景卓身后,眼神像風,散盡在虛空?!鞍⒀肴㈤h安,王爺不可阻攔。西疆各族久來愛爭斗,總兵無法鎮(zhèn)住,王爺需將阿循放進西疆當王?!闭f完后,她就閉上了眼睛,身子雖端坐,頭已緩緩垂下。 李景卓大慟,撲跪在蕭冰椅前,緊握住了她已然冰涼的雙手。心痛至極中,他不知該喚她“小冰”還是“阿曇”,只知道咬住牙,不發(fā)出哽聲,卻又無法止住眼角的淚水。 他將頭抵在她的膝上,啞聲說:“你知道如此多的事,平日里肯定就躲在我和阿循的身邊,看著我們一天天地傷心,偏生不出來見我一面,為什么你要這樣狠心?” 雙雙在后輕輕地說:“王爺節(jié)哀?!?/br> 李景卓哀痛到了極點,泣不成聲。他只覺此生已無所望,除了緊握住蕭冰一只冰冷的手,他也生不出其他的心思。 雙雙將蕭冰的頭扶靠在椅背上,用枕頭墊好了,仿似害怕驚醒了沉睡的蕭冰。她緊盯著李景卓的手,喝止了他的自裁動作,朗聲道:“王爺就這樣追著阿曇去了,難道不關心身后事嗎?” 此時的李景卓紫金袍沾染了灰土草芥,眼神愁苦,實在是沒有一副攝政王該有的模樣,又何談關心其他事。他不說話,雙雙卻是冰雪聰明的,又搶聲說道:“王爺總該先辦妥阿曇生前囑托的兩樁事吧?” 李景卓忍住淚,閉眼想了想蕭冰臨死說的兩樁事,咬牙答道:“我都依了她,辦妥之后,我再追她去?!?/br> 雙雙淡淡一笑:“虧得阿曇守來了冰棺多年,早就看穿了生死,王爺卻是看不破的人?!?/br> 從一個外人嘴里聽到有關蕭冰的事情,讓李景卓心里一動。蕭冰為什么避開他,為什么不曾衰老,為什么中了毒,甚至是更多年前,她從哪里來,做了哪些事,出身如何,他統(tǒng)統(tǒng)都是不知情的——他曾問過她的來歷,她面有不耐之色且閉口不答,他就軟了心腸不再追問,只要她愿意留在他的身邊,他的心里就充滿了歡喜,哪曾計較其他事。 正是因為蕭冰來歷神秘,引得他與父皇都查不到根底,由此父皇才強壓下他的婚事,不承認他那來歷不明的妻子。 他依然不以為然。 他與父皇不和的歷史由來已久,也不會因為蕭冰的到來而改變分毫。 可他最終抗爭不過父皇的諭令,接下皇詔另娶一妻,無法保證蕭冰的尊榮。 蕭冰被迫出走。 這是他的錯,他認這個錯,心懷愧疚地找了蕭冰多年。偌大華朝,他走遍每個州,都不見蕭冰的蹤跡,依然沒想過蕭冰會中毒死去。再歷經數年后,謝如珠告訴他,蕭冰已死,尸骸就埋在昌平府新宅后花園里,尸旁有他贈送的檀木手珠鏈為證。他請仵作驗了骸骨,可推斷出死者確是有二十六年骨齡,與蕭冰歲數相符,由此他也信了蕭冰已逝的事情。 他哀痛了這么多年,實在是難以想到,蕭冰竟然未死,還能出現(xiàn)在他面前。在他來不及喜悅一分、對她親近一寸時,她偏生又在他面前死去。 巨大的傷痛再次將他擊倒。 雙雙等著李景卓清醒過來后,坐在坑邊細細說了許久,讓他聽明白了一個漫長的故事。 “阿曇本姓商,只是去了蕭家莊后,不愿透露來歷,才順著蕭老爺的意思叫起了‘蕭冰’。說起她的出身,其實還有一段隱秘……” 蕭冰的外祖母本是北理皇族,從七十年前的宮亂中逃出,隱姓埋名,嫁與平民,此后逐漸隱沒了出身。蕭冰的生母亦是不知情,死了丈夫后,為躲避戰(zhàn)火,她孤身帶著蕭冰遠走域外冰城,受盡顛沛流離之苦。冰城由冰雪覆蓋,是烏特爾族的地盤,蕭冰生母抵抗不過寒冷,不幸抱病離世。蕭冰年幼無依,由烏特爾族撫養(yǎng)長大,作為回報,她必須聽從族長的安排,一個人走進最寒冷的谷底,去鎮(zhèn)守歷代族長殮身的冰棺,直到下一任守冰人進來才能離去。 “說起冰棺可奇怪哩。”雙雙笑了笑道,“里面裝著冰團子一樣的尸體,那烏特爾族偏偏說人沒死,一兩百年后還能活過來?!?/br> 雙雙把烏特爾族最為驕傲的殮身傳統(tǒng)當作笑談來講,李景卓聽得也皺了皺眉。 雙雙又說:“阿曇老老實實守了五年,本來還指望著有人來接替她,發(fā)現(xiàn)族里沒那個意思后,忍不住逃了出來。她這一逃,就是無家可歸,后來混進市井之中,做百工,用一身功夫養(yǎng)活自己。蕭老爺看她可憐,收留她一陣子,湊巧就碰見了王爺您。后面的事,王爺已經知道了,我也不必多說了?!?/br> 李景卓轉頭看看炕上蕭冰的遺容,悲從中來,啞聲問道:“她離開我后,又去了哪里?” 雙雙輕輕一嘆:“阿曇的性子雖孤僻了些,但她是個實心人。她離開王爺,又能去哪兒呢?總不是躲在暗處,繼續(xù)看著王爺忙里忙外的。后來王爺近了如王妃的身子,阿曇才狠心離開了昌平府,打算回到冰城里去,完成她的使命。這點王爺別怨阿曇,阿曇自小長在烏特爾族里,依照那邊的規(guī)矩,男人一輩子是只能娶一個妻子的,還要對妻子死心塌地。阿曇還沒回到冰城,半路上就遇見了我,將我救下,后來就帶著我四處飄蕩?!?/br> 據雙雙所講,她當時已有九歲,被家人賣到雜耍班子里討生活。班主強行灌藥,要將她煉成一個侏儒,她嚇得放聲大哭,蕭冰聽得于心不忍,就向班主討要了她。班主故意為難蕭冰,要她去西疆偷一具蠟尸給他變戲法,蕭冰果真去了一趟西疆,鉆進墳xue里背出一具干尸,無可避免就會吸進墳頭地底的腐爛尸氣,中了奇毒。此后,蕭冰為了解毒,隨身帶著雙雙走遍天下,不斷尋求解藥。 “阿曇中毒之后就沒再衰老,聽大夫們說,這毒會激發(fā)人體血脈運行,讓她保持吸食時的模樣,但到了一定時候,會提前要了她的命?!?/br> 雙雙蹙眉看著蕭冰的容顏,低低嘆道:“果真如此啊。” 李景卓怒道:“西疆那些旁門歪道遲早被我鏟除!”他遷怒于苗蠟族,已興起滅絕之心。 雙雙對于苗蠟族,顯然多了些了解。她說道:“那氣毒能激發(fā)血脈運行,所以才能在二十年后喚醒墳xue里的一具具蠟尸,生出苗蠟一族‘養(yǎng)活死人’的奇異傳聞來。王爺去了那邊,多少要提防一下?!?/br> 李景卓聽完蕭冰所有的身世、經歷,已無心應付雙雙的言辭,默然守護了蕭冰尸身一夜。他常常伸手去探她鼻息,希望她只是睡著了。她的胸口尚有一點點余溫,只是不見她醒來。 第二天,雙雙已備好馬車,將蕭冰放進一口薄棺材中,趕著馬車走在雜耍班子之后,悠悠蕩蕩繼續(xù)朝著北方冰城走去。李景卓失魂落魄地跟在最后,聽不進影衛(wèi)的勸告,也聽不見閑雜人等的奚笑。 李培南日夜兼程趕到馬車前時,李景卓已憔悴不堪,僅勉強站直了身子。他用手扶著棺木,頭也不回地對李培南說:“你的婚事我準了,西疆那邊,我會放一道詔,任你為兵馬總統(tǒng)領,收繳百部異族兵力,成全你的‘獨王’名聲?!?/br> 李培南以不變應萬變,扣手回道:“謝父王。” 李景卓伴在棺木之旁,不肯離開。李培南暗中使手法放倒父王,帶著他回到昌平。 這一去一回不過大半月光景,消息傳遞難免滯后,府里卻是發(fā)生了令李培南意想不到的變化。 ☆、第111章 生離 李培南外出期間,世子府張燈結彩,婚禮籌備如常進行。管家主持一切事務,自始至終依照李培南的心意,拒不應閔安面見朱沐嗣的要求。 直到幾日后,大理寺審查案犯的期限來臨。 李培南不在府里,管家招架不住太后那邊一道道傳下的懿旨,非衣也不便出面阻攔提審朱沐嗣過堂之事。 閔安尋到了便利,終于趕在刑車到來之前,見到了朱沐嗣一面。她能私下與朱沐嗣接觸,也是應了管家的條件,必須穿戴好喜服才能走進地牢門。 可是她沒料到,朱沐嗣已經不復她記憶中的模樣。以前的玄序是一個豐神俊朗的男子,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決計不應該像現(xiàn)在癱坐在地,如一團污泥一般在茍延殘喘。 朱沐嗣聽到走下地牢的遲疑腳步聲,抬起頭來,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我極想坐起身來端端正正看著你,可是琵琶骨痛得厲害,因此十分對不住了,只能用這副模樣候著你。” 閔安揪著長裙下擺,慢慢走近被鎖鏈捆綁的朱沐嗣,眼中已含有淚水。在走進地牢前,她打聽過朱沐嗣的情況,但親眼目睹他的滿身傷痕時,她無法抑制住悲痛之情。 朱沐嗣的臉在汗?jié)竦暮诎l(fā)中越發(fā)顯得蒼白。他默然看著一身新衣的閔安走過來,細細打量了她的梳妝,才苦澀說道:“你當真要嫁給世子了?” 閔安蹲在朱沐嗣跟前,用手帕擦去他臉上的血水及臟污,含淚點了點頭。 朱沐嗣的手腕猛的一動,帶動鎖鏈一陣響:“我只恨當日成親之時,沒有強壓著你拜完天地,如今連你也要離開我,我活著又有什么意思?” 閔安哽咽道:“玄序,你先別動好么,我替你梳洗一下?!?/br> 朱沐嗣再聽“玄序”之名,知她在心底依然留戀舊情,喟嘆一聲,不再抗拒。閔安打來清水,擦干凈了朱沐嗣的手臉,又束好他的頭發(fā),將他整治出一副干凈的模樣來。 朱沐嗣閉眼盤腿坐了極久,以他玲瓏心肝,已覺察到了異樣之處。“是不是我的期限快到了?” 閔安澀然應道:“溫小侯爺領太后懿旨,再次來世子府提你過堂候審,大理寺卿已備好案詞,此次無論你應不應,大理寺都要治你的罪了?!?/br> “也罷,總有這一天?!敝煦逅玫?。 閔安凝目看著朱沐嗣:“既知如此,當初又為何要犯下逆罪?” 面對閔安清朗的目光,朱沐嗣偏過了頭,嘴里木然應道:“你要知道,生在何種人家中,不是由得我的心意來的。我既是朱家寨人,自然要為朱家寨擔當。朱家的鹽鐵營運出了差錯,需由我出面解決麻煩,只要擋了我的道,我自然要鏟除?!?/br> 閔安拽緊裙裾緊聲問道:“所以你就能肆無忌憚地使出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禍害一條又一條的性命?你助彭大人殺死含笑,用尸蠟裹住她身,反過來嫁禍給非衣;還有我那東家畢斯,死得冤,曝尸荒野,如今我想祭拜他,都沒臉去他墳頭看上一眼!你做這些事的時候,可曾想過我的感受?撇開其余的、被你禍害的性命不說,單看這么多身邊的熟人,都與我脫不了干系,你怎么下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