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huán)_分節(jié)閱讀_74
此后不再來藥鋪,只喚侍衛(wèi)來取藥。 閔安了卻一樁煩心事,長嘆一口氣。他拿著小扇子扇爐火,院門后伸出蕭寶兒的半個身子,遲疑地探了探,晃得壓花小帽上的珠玉流蘇簌簌輕響。 閔安聞聲轉(zhuǎn)頭,對上蕭寶兒好奇探視過來的眼睛,有氣無力笑了笑:“你都看見了?” 蕭寶兒點點頭:“世子好奇怪吶,干嘛要強(qiáng)迫人。” 閔安由衷稱是,卻沒有答話。蕭寶兒咬著指甲說:“安子還不知道吧,上次你套個布袋蒙住五梅一陣打,將他的頭臉打痛了,你給他開個化瘀的方子吧?!?/br> 閔安扁了扁嘴:“我不會看病,也不會開方子,去找老爹要?!?/br> 蕭寶兒踮腳朝后院竹架上的篩子瞧了瞧,眼神微異:“這么多草藥,不如隨便抓上兩把,回去能就給五梅煎服出一帖來?!?/br> 閔安嗔道:“藥哪能亂吃的。” 蕭寶兒只在院門處踮腳:“隨便抓,隨便抓吧,反正他也不懂?!?/br> 閔安捱不過蕭寶兒的纏勁,憑著師父說過的方子,當(dāng)真抓了一些藥材包了起來。他招手喚寶兒進(jìn)來,寶兒卻低頭說:“五梅不喜歡我來找你玩,要我離你遠(yuǎn)些,我還是不進(jìn)來了?!?/br> 閔安將藥包拋過去,怒道:“那混小子嫌我打輕了是吧!”卷起袖子作勢就要趕過去。蕭寶兒抱著藥一陣風(fēng)地跑了,也不回頭。閔安在后喊著:“藥錢給了嗎?”她連忙跑回來丟下一錠銀子,又慌慌張張地跑了。閔安還在喊:“找你的錢怎么辦?”她已經(jīng)跑得不見人煙。 第四天,閔安來藥鋪繼續(xù)上工打雜,沒想到蕭寶兒又來了。他拿出昨天多余的銀子遞過去,蕭寶兒啃著梨子說:“賞你的賞你的?!?/br> 玉米站在屋檐上,看見蕭寶兒手里有好吃的,跳下來搶了過去。蕭寶兒與它嬉鬧了一陣,險些將閔安的藥爐子打翻。 閔安將兩個禍害攆得遠(yuǎn)了些,回頭問:“五梅不是不準(zhǔn)你來找我么?” 蕭寶兒被玉米搶去了隨身褡包,只能啃著指甲:“我昨天回去跟他說了,世子抓著你不放的事兒,他聽了很新鮮,還催我來看看,有沒有后面的動靜?!?/br> 閔安聽后惱怒,但是對著蕭寶兒,他就發(fā)作不了火氣。玉米舉著繡花褡包在屋檐上跳來跳去,挑釁蕭寶兒。閔安看不過眼,搭著梯子攆它,蕭寶兒往爐子瞧了瞧,聽見湯藥咕嘟嘟響沸,她干脆坐在小馬扎上朝著罐子沿上吹氣,嘟起嘴巴學(xué)沸水聲音。 咕嘟嘟……咕嚕嚕…… 閔安回來時不禁笑了。 午時,世子府里侍衛(wèi)過來取藥。閔安依照昨天的慣例,將炭火撥小,合著陶罐一起放進(jìn)密封龕盒里。侍衛(wèi)提起盒子放在加固的架子上,一路押著馬車回到世子府。 重重垂拱門外,煙羅紗裙的婢女林立兩列,候著侍衛(wèi)先進(jìn)了客廳,再像水流一般行走起來,端銀盆、絞手巾、遞濾篩子……各行其是。 管家親自將龕盒打開,提出陶罐,揭開蓋子,湯藥還冒著熱氣。他接過濾篩架在青玉碗上,倒出了藥水,不多時,客廳就漂浮著一陣淡淡的苦香氣。 管家端起金盤,高舉平齊于額,將青玉碗遞到李培南跟前。 碧透通身的青玉里晃蕩著黃稠色的藥汁,專治相思之苦,微微泛著亮色。 李培南看到湯藥顏色與昨日不同,只稍稍一遲疑,仍然拿起碗一飲而盡。 管家招呼婢女過來遞手巾與漱口水,李培南強(qiáng)忍不適,面色如常做完所有事。他按住管家的話頭,吩咐道:“母妃忌辰如常舉行,不得有誤?!?/br> 管家抬頭看見李培南額上的汗,變了臉色:“公子您這是怎么了?” 李培南坐回椅子里,強(qiáng)撐著說完第二句:“不準(zhǔn)為難閔安?!?/br> 管家更是詫異,朝座上看去。李培南抿嘴運(yùn)氣,壓制住心肺里的苦痛,卻抑制不住喉頭的腥膩,一縷黑血隨后流出嘴邊,滴在了他的禮服衣領(lǐng)上。 管家大驚:“快傳軍醫(yī)!” 李培南坐著不動,臉色陡然蒼白了不少,額上的汗水涔涔落下,不見擦拭。管家心急火燎地湊近過去,扯著袖口給李培南擦汗,跺腳道:“軍醫(yī)死了么!快抬轎子去搬!” 運(yùn)藥的侍衛(wèi)見狀噗通一聲跪在了廳門口:“屬下失職!千刀萬剮難逃罪責(zé)!請管家發(fā)落!” 管家卻是知道自家公子喝藥不要旁人先試的道理,決計不能怪罪到侍衛(wèi)頭上。慌亂中,他記得公子說的第二句話,立刻醒悟了過來,大聲喚道:“來人!將閔安請到府里!” ☆、第82章 緩和 李培南之所以會喝下那碗毒藥,是因為它由閔安親手煎沸的。他一連三天見到閔安守著爐火,加水、煎藥、拂沫,諸多細(xì)處從未假手于別人,由此他推斷,如果能在罐里下毒,想必也是閔安極為信任的人。既然閔安信任那人,他又何必拂了閔安的面子,所以徑直拿起藥碗就喝了下去。 世子府里常備軍醫(yī),免除了李培南的后顧之憂。所耐軍醫(yī)來得快,驗查藥渣得出毒源,火速配置好了解藥,交付給管家。 侍衛(wèi)扶著李培南回到寢居,管家將解藥喂進(jìn)李培南嘴里,忙出一頭汗,回頭問:“閔安人呢?怎會來得這樣慢!” 侍衛(wèi)扣手回答:“小相公聽說毒藥是砒霜,故意尋了個借口支開我,從后門逃走了?!?/br> 管家抬手擦擦汗,站在槅門前半晌沒說話,回過神后才慍怒道:“世子府又不會動他一根汗毛,他跑個什么?再派一隊人出去找找,一定要將他請回來!” 管家摒棄眾人,將兩重帳幔放下,遮住了床閣里的光景。他走到床前,細(xì)心查看了一下李培南的睡容,見他臉色蒼白兩唇青烏,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不由得長嘆:“我的爺吶,您為了小相公可是下足了血本。” 李培南闔著的眼皮輕輕一掀,露出一片清明目光,與周身灰頹顏色大不相同。管家早就明白自家公子喝藥病倒真正的緣由,此時驟然對上了一雙精干的眸子,他也未表現(xiàn)出極大的震驚。“爺?shù)男乃嘉叶级?,我這就去門外候著小相公來?!?/br> 李培南擺擺手,管家躬身后退,當(dāng)真站在了世子府大門外。 不多久,閔安匆匆走來。他穿著雪袍及罩衫,周身落得明麗了不少,管家仔細(xì)瞧著他的面容,看到他一頭清爽的發(fā)辮,突然醒悟了過來:這怕是一個女人,所以才能得公子歡心。 管家連忙降階相迎,還行了個禮。閔安還禮,急著朝門里走,說道:“砒霜確是尋常毒藥,藥鋪里就有。我抓藥時不小心,放錯了一些材質(zhì),害得世子中毒,是我的錯,我愿承擔(dān)一切罪罰?!?/br> 管家撩起衣袍下擺,帶著閔安走向?qū)嬀?,殷勤說道:“小相公事多繁雜,難免出錯,怨不得你。只要回來府里幫把手,給公子多個照應(yīng),那就好?!?/br> 閔安話音陡然一轉(zhuǎn):“可是有一點我很疑惑,煩勞總管大人賜個明白話。我煎藥的瓦罐只五口水深淺,誤下的砒霜不過半錢,方才聽得侍衛(wèi)大哥說,世子竟已吐血,面相灰頹——難道毒性突然變得霸道了些么?” 半個時辰前,侍衛(wèi)趕到藥鋪通傳世子府里的情況,引得閔安心一驚,尋思著肯定是煎藥的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聽到侍衛(wèi)頻頻說請字,他就知道世子府不會強(qiáng)蠻對他,因此找了個借口先從后門逃走,徑直去見了蕭寶兒。在他的追問下,蕭寶兒吞吞吐吐地說,砒霜是五梅給的,騙她說是瀉藥,支使她下在藥罐里,以此來報五梅受到李培南鞭笞的仇怨。她見藥水淺,怕藥下下去變得稠濃,又膽怯不過,所以只倒了一點點分量,應(yīng)該是不足以害死人的。閔安追問分量多少,聽到蕭寶兒比劃,他立刻就明白,即使半錢砒霜撒下去,落進(jìn)李培南藥碗里的分量也不過是三分之一股,決計不會要了李培南的命。 出于公道,閔安也必須去世子府一趟,代替蕭寶兒受罰。他是真心實意來討打,管家卻不動他,只把他往世子寢居帶,并說道:“公子憂思過度,似乎在想著什么人,沒顧到眼前,因此就著了道兒了?!?/br> 閔安只把話在耳朵里轉(zhuǎn)一遍,也不應(yīng)答,管家一路殷勤備至地說著,他家公子是如何寢食難安,精神氣頭不比從前,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勁,大概是得了相思病吧……他拿眼瞄著閔安,閔安偏生不朝他看,被他推著,一步跨進(jìn)了寢居房門。 床閣里傳來淡淡安神香氣,四處靜寂無聲。 閔安揭開垂幔走了進(jìn)去,李培南面色蒼白,仍在沉睡。只是一天不見而已,閔安竟能覺察到李培南的臉頰微微塌陷了下去,若不是知道他誤服毒藥病倒,閔安甚至?xí)J(rèn)為他在頃刻之間已經(jīng)相思刻骨,嚴(yán)重得難以下榻。 閔安內(nèi)心暗想,李培南難道是真的喜歡他么?以前的那些玩笑話,不是白白逗弄他的? 他站著微微愣了一會兒,就清醒過來,取下脖上懸掛的寒蟬玉佩,放進(jìn)了李培南的手里?!拔乙阎衽鍋須v,愧難當(dāng)世子厚愛,現(xiàn)贈還?!辈⑾胍黄饍斶€了往日情分。 李培南的手平攤在錦被面上,指節(jié)松軟,閔安將他的手指合攏,握住了玉佩,又說道:“據(jù)聞寒蟬玉能解百毒,由世子隨身佩戴,決計比我更適合?!?/br> 久睡不動的李培南突然反手抓住了閔安的手腕,睜開眼說道:“玉佩是你撇清關(guān)系的最后一步了?” 閔安目的卻是如此,見掙不脫手腕,就不答話。 李培南翻身坐起,牽著閔安走向前廳,安置他坐在椅子里。閔安說道:“世子既然無礙,就速速發(fā)落我罷?!?/br> 李培南像是沒聽到似的,在寢居里轉(zhuǎn)了一圈,從八寶隔櫥拿下許多玉石珍玩、瑪瑙珠子堆放在閔安眼前,又喚婢女送上湯食糕點。不多時,閔安身旁的桌上就擺滿了琳瑯滿目的佳肴。 李培南的額上滲了一些汗,唇色稍稍好轉(zhuǎn),瞧著病相實在不像是假裝。他坐在閔安對面的錦墩上,微微笑著,極高興的樣子,閔安也不忍心將他攆到一旁,或者是自己先行離去。 李培南說:“肚子餓了吧,吃一些午膳?!彼麖臅r間來推斷,閔安必定是來得匆忙,顧不上吃飯,所以考慮得周到一些,已叫廚房備好了湯食。 閔安也明白了過來,心底稍微一暖,低頭咬了一口糕,喝下一匙湯。 李培南細(xì)細(xì)瞧著閔安,閔安臉皮薄,禁不住看,把頭撇向一旁。寢居左右兩壁懸掛了一些丹青水墨畫,山色空蒙,水石錯落,可見是出自大家之筆。只是正中又有一副,畫石不盡嶙峋之態(tài),渲染難以分出層次,似乎只在執(zhí)意勾描一處場景而已,閔安心想,若他沒有猜錯,李培南又會回答,這幅畫作一定是女子的隨手涂鴉之作,不值得賞玩。 李培南極不容易挪開看著閔安臉龐的目光,順著他的眼睛一看,也找到了牽系他注意力的地方。沉吟一下后,李培南當(dāng)即說道:“島久家的郡公主與我頗有些淵源,我曾應(yīng)過她,下榻的地方都必須帶著這幅畫?!?/br> “為什么?”閔安終究難免好奇之心問了一句。 “一年前我曾被困于西疆白木崖,郡公主暗中幫了我一把,又覺在白木崖上敵我殺戮太重,就將那處地方畫下,要我隨身帶著,時刻謹(jǐn)記戰(zhàn)爭的殘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