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huán)_分節(jié)閱讀_46
李培南不說話了。閔安又仔細(xì)想了想,覺察到他與世子爺前面的話意似乎是說岔了,連忙試著挽救一下現(xiàn)今的冷局面。 “公子怪罪我不聽話,可我實在是擔(dān)心公子的處境,所以帶著物證一口氣跑回來了?!遍h安翻出腰包里的泥蠟,放在桌上,低聲說道,“更何況,公子曾教導(dǎo)我,君子重然諾,我既然認(rèn)定公子做了主家,勢必也會忠心侍奉您的,若公子也要我舍身償還恩情,我絕對不說二話?!?/br> “說錯了?!?/br> 閔安滿腔的償報之意被李培南冷淡的一句話掐滅了熱情,他不甚明了地望著李培南。 李培南淡淡道:“不是這一句?!?/br> 閔安索性低頭不語,想著無論世子爺說什么,應(yīng)聲就是了。 “你曾說過,死也要死在一起,今天倒是個好機(jī)會?!?/br> 閔安驚異抬頭:“外面局勢竟然這么嚴(yán)重了嗎,要公子說出這樣的喪氣話?” 李培南不置可否,只緊緊看住閔安的眼睛:“愿不愿意?” 閔安毫不猶豫地點頭:“即使一日為君,也當(dāng)追隨一生。我自然是愿意的?!?/br> 李培南當(dāng)即敲了敲扶手,指點閔安說道:“我有意挑起事端,就是為了借機(jī)剿滅彭因新這股勢力。彭因新懼怕不過,引來縣郊兩千守軍,這也是我能預(yù)料到的事。守軍私自占山,截斷朝廷的鹽鐵運(yùn)營,禍害民眾許久,趁著今天這個機(jī)會,可讓我一起清算,因此公堂上講不講法理倒是其次,有借口殺出去才是正策?!?/br> 閔安想起倒在穿堂里的那些尸體,橫七豎八壓在一起,血水自上而下,一點點流落到地面,決計談不上昔日種種耀武揚(yáng)威禍害百姓的氣勢了,可他回頭多想一下,還是覺得心里悶慌。一條條命斷送在世子爺手上,哪怕有正當(dāng)理由,也不是那樣容易忘記的,他們又不像是一陣灰,吹一吹就能消散,來過人世走一遭,總歸有親友記掛的。 閔安吞吐道:“公子就不能……勸勸他們……再動手嗎?” 李培南看著他:“你想說什么?” “我看老東家?guī)е覀冇懛シ速\時,多次拿出公文招撫賊兵,然后發(fā)放良籍好生安置他們,以此來彰顯朝廷恩德。公子為什么不試試這種辦法?” “你想勸我心軟一些,不用殺伐的手段?” “是的。” 李培南指向窗外:“兩千人圍困縣衙,若不用殺伐手段,你能平息這場動亂?” 閔安暗自握了握拳,然后點頭道:“能?!?/br> “用什么方法?” 閔安咬了咬唇,大聲道:“我打算用一張嘴說死他們!” 李培南默然看著閔安無比認(rèn)真的臉,突又笑了起來:“我信你這一次,給你一晚時間,夠用么?” 閔安喜出望外:“謝謝公子!” 李培南遵循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則,若是按照他以前的處事方法,必定是要揭起整個事發(fā)的地方,將那里清掃得寸草不生,然后再委派親信過去治理,發(fā)展農(nóng)牧,養(yǎng)兵馴馬,將當(dāng)?shù)卣纬晒淌匾环降能婃?zhèn)。 閔安聽說過這些手段,隱隱帶著太上皇當(dāng)年統(tǒng)一華朝時的風(fēng)范,那是以行軍之風(fēng)推行的鐵腕政策,若是也用在魚龍混雜的清泉縣,本地民眾尤其是巫醫(yī)百工的處境就難以保全。他們處在最底層,自然會被抓去做苦力,修建一道又一道的圍墻及溝壕,然后困在郊外的那座軍鎮(zhèn)中,大半生都要與妻子分離。 閔安覺得要為師父這一類的老百姓做些什么,斗膽向李培南提了提建議,沒想到竟然被采納了。他在花廳里緊張地走來走去,盤算著后面的事,李培南撇下他,走到院中吩咐所有人馬退回花廳及庫房里休整,待天明再做打算。 “我守前半夜,你帶人守后半夜?!崩钆嗄献趨柸喊醽淼囊巫永?,駐守在走道口柵欄后,對非衣說得很清楚。 非衣內(nèi)心驚異,走進(jìn)花廳向閔安詢問李培南突然停戰(zhàn)的緣由。閔安說了一遍他的主張,并催促非衣快去歇息。 非衣奔波了一天一夜,衣衫上沾染了臟污,令他十分不適應(yīng)。他走去吏舍打水清洗了身子,穿上中衣,在外套好侍衛(wèi)遞過來的軟皮甲就出了門。 中宵月殘,冷寂無聲。 李培南孤寒背影仍然橫亙在前方,沒有一點聲息,卻讓人難以忽視。非衣走過去,問:“世子怎會聽從閔安的主張?” “他的話說得有道理,我自然會聽?!?/br> “沒有別的想法?” 李培南輕輕一彈放在膝上的蝕陽,長劍隨即發(fā)出一陣清冽的嗡鳴?!澳阋詾槟??” 非衣抿嘴不語。李培南抬頭看非衣:“你如此關(guān)注閔安,又是為了什么?” 非衣淡淡道:“師父將他托付給我,要我照顧好他,只要是有關(guān)他的事,我自然也能問一問的。” 李培南的臉色愈加冷淡:“問完了就去歇息,有一個小雪不夠你cao心么?” 非衣笑了笑:“世子的心思向來很難猜,所以我有話直說,切莫見怪。對于閔安,我只有一個要求,以才干之力訓(xùn)練他,除此外,一切私事不能引到他身上?!?/br> 李培南冷冷道:“這就是你對兄長說話的態(tài)度?” 非衣站在李培南座椅前一揖到底:“我在心里敬重世子,從來不改分毫。只是事關(guān)閔安,請世子千萬聽進(jìn)去我的要求?!?/br> “我自有分寸。”李培南語氣依然冷淡,“退下吧。” 非衣在退下之前,依舊要把話說完:“王爺有意將小雪指婚給世子,世子不聽從;又想提點蕭知情到世子跟前去,世子依然不為之所動;現(xiàn)在世子逐漸看重閔安,隱隱興起豢養(yǎng)男童之風(fēng),若是被王爺發(fā)現(xiàn)了他的地位,罰下雷霆手段來,世子又該如何處置?” 李培南極快地拈起膝上蝕陽,利索地挽了個劍花,重重光彩就掠向了非衣咽喉。李培南持劍的手很穩(wěn),穩(wěn)到劍尖抵住非衣脖子時,只刺出了一個清晰的紅點。 “說完了?”李培南冷冷問道。 非衣以不變的躬身姿勢,不動聲色地再向李培南行了個禮,轉(zhuǎn)身離開了院子。厲群透過雕花窗看見院里已經(jīng)沒了旁人,走到軟倒在圍椅里的閔安身旁,將他推醒,并遞上了一副披風(fēng)?!耙估餂?,小相公去給公子加件衣服?!?/br> 閔安揉了揉眼:“我的手很痛吶,厲大哥你去吧。” 厲群回頭看了看李培南陰沉的臉色,為保險起見,還是將閔安推出了門。閔安磨磨蹭蹭向李培南走去,將披風(fēng)朝他身上一搭,退得極遠(yuǎn)說道:“夜涼風(fēng)冷,公子保重身子。” 李培南反手抓過披風(fēng),甩在了閔安身上。閔安捂著披風(fēng)說:“公子不要么,那我笑納了。”說完沖著李培南的背影笑了笑。 “你過來?!崩钆嗄险f道。閔安轉(zhuǎn)到他跟前,彎腰看了看他的臉,問:“公子有什么吩咐嗎?” 李培南沉吟一下,當(dāng)即說道:“若是父王來了,無論他怪罪你什么,你只當(dāng)沒聽到,萬事來找我,我替你撐腰?!彼婇h安遲遲不動身外出,采用“一張嘴說死人”的策略退敵,自然猜得到閔安搬了救兵,正在等著合適的機(jī)會闖上堂去。救兵的備選不外乎府衙、世子府、親信軍,李培南細(xì)細(xì)一想,也能分辨出等會來解圍的人是誰。 今晚本不需出動任何人來縣衙解圍,閔安外出一趟又跑回,還請來救兵,這是李培南預(yù)計不了的事情。不過閔安既然做了這些事,贏得他一兩分贊許,他何不順?biāo)浦?,放任閔安處置今晚的變故。即使最后事不成,他還能收拾殘局,正如他歷來對付父王的手段一樣,先松后緊,直至勝券在握。 閔安哪里聽得懂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杵在椅前愣了愣:“連楚南王的話也不聽?不大好吧?!?/br> 李培南持劍拍了拍閔安左臂:“不用管他,聽進(jìn)去了么?” “痛啊痛啊?!遍h安跳到一邊吸氣,注意力根本沒放在李培南的叮囑上,嘟噥著,“一家人都是個怪脾氣,有話就不能好好說么?!?/br> 李培南抬眼看過去:“好好說你能聽得進(jìn)去?” 閔安站著想了一會兒,心里想,也對,只有師父、翠花、玄序的話我才聽得進(jìn)去,因為他們和其余人不一樣嘛。他的心思無意被牽發(fā)開來,想到了玄序身上,令他低頭微微笑了笑,一抹白皙的脖頸露出領(lǐng)口,配著他的這副兒郎羞態(tài),實在是看得李培南直皺眉。 他冷聲問:“你又想起了什么?” 閔安擦凈了臉色道:“沒什么——公子冷么?” 李培南轉(zhuǎn)過臉不說話。閔安躊躇一下,捂著披風(fēng)想走進(jìn)花廳繼續(xù)睡。 李培南下令道:“留在這里,陪我守夜?!遍h安走到他身旁,伸頭朝穿堂外看了看,黑漆漆的,隱約映照過來一點燈光。 閔安問道:“這有什么好守的?”依然得不到李培南的回答。他低頭看了看,李培南坐得筆直,容顏迷散著一層朦朧的月色,在膝上擺放著寒光凜冽的長劍,像是看守滿院冷清的孤王。他的心底軟和了一下,陪著李培南值守了許久,最后熬不住睡意時,他干脆順著椅背滑坐下來,靠在李培南的身后瞇了一會兒眼。 ☆、第54章 反轉(zhuǎn) 寅時縣衙外馬蹄響徹長街,自遠(yuǎn)而近像浪潮般卷來,兩列銀甲騎兵驅(qū)馬跑過牌坊門樓,并不停步,依然一陣風(fēng)地沖進(jìn)縣衙大門里,恢宏氣勢震懾住了駐扎在屏墻前后的郊野守軍。 騎兵肅清道路之后,緊接著跑來金鞭絡(luò)繹的儀仗隊伍,錦青龍旗飄卷,長號一吹,聲震霄夜。另有大批持刀侍衛(wèi)如狼似虎地奔馳過來,若是遇見呵斥,必然手起刀落將來人砍翻。一路砍殺數(shù)十人后,圍在縣衙外的守軍嘩然朝后退一大步,驚得里面的官吏敲響行軍鼓,將稍作休整的彭因新請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