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huán)_分節(jié)閱讀_44
彭因新沉聲問:“那公子可否取來作為旁證?讓本官驗證一番?” 非衣淡漠回答:“月光已失傳,只是留有文字勘錄,大人若是不信,我可派人送來抄錄副本以供核對。” 彭因新冷笑:“如此說來,這殺人兇器又成沒影子的事了?” “信不信在于大人,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問心無愧?!?/br> 出身于江湖的護衛(wèi)官站在公案一旁低聲說道:“大人,下官也曾聽說過此劍的傳聞,無論有否,大人可趁機派出閔小相公去拿抄本,將他攆出官衙?!?/br> 經(jīng)過護衛(wèi)官的提醒,彭因新才記起朱沐嗣格外叮囑的一件事。臨行之前,朱沐嗣說昔日同窗好友在世子跟前當差,與他有舊緣,若是在公堂上動起干戈來,要先確保他的故友不生意外。 朱沐嗣托付這件事時,臉色極為嚴肅,沒有一點笑容,彭因新將閔小相公的名字放在心里掂了掂,竟然掂出了一些重量來。由此,他也察覺到了,不好生安妥閔小相公的問題,那朱沐嗣說不定和他爹爹一樣,當場就要撂擔子。 彭因新目視主簿,主簿忙不迭地跑上堂給李培南、非衣斟茶。趁著這個間隙,彭因新問護衛(wèi)官:“哪個是閔小相公?” 護衛(wèi)官在侍衛(wèi)隊與李培南那方一陣端詳,說道:“看穿著,似乎是那名書生?!?/br> 彭因新站起身,在青磚石臺上朝李培南遙遙抬了抬手:“方才二公子提議派出一人取物證抄本,不知世子座前的小相公可否擔當此任?” 李培南朝閔安看了一眼,蘊含深長:“可以?!睂崉t這正是他隨后要cao心的事情,沒想到彭因新已經(jīng)替他解決。 閔安走上前向兩位公子行禮,意示告辭。李培南看著他多說一句:“記住我剛才說的話。”非衣緊跟在后叮囑:“聽懂了么?這事不能含糊。” 閔安點點頭,站在卷棚前等候。依照公堂上審查特殊案件的規(guī)矩,若是派人外出取拿證物時,必須經(jīng)由原告、被告雙方同意,且需要官員全程陪護。李培南與彭因新同時看了看暖閣外候命的縣衙一眾人物,最終將目光落在做事不偏不倚的主簿身上。 主簿左右望望,同僚們十分默契地后退一步,突顯出了他的身形。主簿無奈,走到公案前接過彭因新朱筆簽發(fā)的火簽及公文,偕著閔安走出縣衙。 他們一離開大堂院落,里面的禁軍急步站位,又補上了走道上的空缺,鎧甲摩擦生出一片鈍響。 閔安暗暗焦急,為著里面一觸即發(fā)的局勢。 主簿公事公辦,催促閔安上馬趕往京城,必須由他們親力親為拿到抄本,往返花費數(shù)天。閔安卻不想浪費時間,不斷在馬上勸主簿,放他另去搜集證據(jù)。主簿自然不肯,說是重責在身,閔安反問,若是沒等到物證呈堂,縣衙里已經(jīng)打起來了又該怎辦,主簿卻不以為然地回答,只要辦好了上面交付下來的差事,天大的罪責也輪不到他來擔負了。 閔安嘆氣:“大人真是糊涂!大人先前送了一名歌姬進行館,千方百計討得世子歡心,難道不可表明,大人需要攀附的就是世子府的勢力么?現(xiàn)在世子在縣衙里有了危難,萬一被彭大人調派軍隊進行剿殺,滅了世子府之后,大人也能逃脫干系嗎?” 主簿不由得勒住馬韁,杵在出城的道路上一陣細想。這時,身后傳來馬蹄疾馳之聲,閔安回頭張望,看見通往郊野兵營的山道上塵土飛揚,閃電般的掠過幾個軍裝身影,其中有一人注意到了閔安這邊的動靜,調轉馬頭朝他跑了過來。 “怎么還不上路?”護衛(wèi)官大聲呵斥,說著托詞,“大人還在等著證物到堂哪!” 閔安在馬上抬抬手:“敢問軍爺是去郊外的軍營么?難道是想調動軍隊過來?” “不關你事?!弊o衛(wèi)官蠻橫回道,并在閔安座下的馬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彭大人自有安排,你趕緊出縣城辦事?!?/br> 閔安在疾馳的馬上吊著一顆心。護衛(wèi)官雖然沒有回答他的話,可是行事方式已經(jīng)證明了他的猜測,縣衙里果然生了動亂,彭因新怕鎮(zhèn)壓不住世子府的力量,竟然還派人尋求援軍。 彭因新領著幼帝御賜的名銜,手里握有祁連皇后的密旨,自然能調動縣城外的兩千守軍。守軍統(tǒng)領都尉先前打著解救王懷禮的旗號,被李培南一劍斬殺,軍權就落在了副將手上。副將聽到護衛(wèi)官的傳令,哪有不聽從主張的,立刻帶著兩千人馬圍住了縣衙,再次與李培南所轄制的軍力對上。 有道是,新仇舊恨一起算,副將正等著這種打翻身仗的機會。 已跑出縣城外的閔安想通了其中的關聯(lián),越來越心急。他回頭一看,主簿已經(jīng)跟上來了,后邊還跑來兩匹馬,正是護衛(wèi)官派來的騎兵,負責一路督促閔安辦好差事。 趁騎兵趕到之前,閔安拉住主簿的馬韁急急說道:“縣衙里已經(jīng)鬧起來了,大人想清楚,到底要站在哪一邊?” 主簿仍在猶疑,閔安恨不過捶了他肩膀一下,說道:“榆木腦袋不開竅!以后這天下,將落在哪家人手里?” 主簿愣了愣答道:“李家。” “李家誰的勢力最大?” “世子。” 閔安放開馬韁,極清楚地說道:“這不就結了,大人要抓住這個機會做出貢獻來。等下我會幫大人甩開后面兩名騎兵,大人拿著文書可一路通過關卡,直接跑進世子府去搬救兵,千萬不要猶豫?!?/br> 主簿想了想,終于點頭。閔安最后又惡狠狠地威脅道:“若不成事,小心王爺扒了大人的皮!” 兩刻過后,疾馳在官道上的四匹馬剛剛拉開了一點距離,閔安突然一頭栽倒在地,囫圇滾向了草坡下。兩名騎兵見狀大驚,立刻勒住韁繩,跳下馬朝閔安跑去。 閔安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滾落的身子,趴在草地上說:“多謝兩位軍爺關心,我實在是力弱,不堪忍受長途騎行,不如讓主簿大人先去取物證吧?” 兩名騎兵看都不看坡上官道里的動靜,任由主簿一人一馬去得遠了,還在關切地問:“小相公沒出什么事吧?” 閔安將這一切看在眼里,抹去額上擦出的血絲,有氣無力笑了笑:“兩位軍爺如此關心我,可是受護衛(wèi)官大人所托?”先前,彭因新主動提出要他外出取物證,使他避開了縣衙里的廝殺,他就覺得心奇,只是當時事態(tài)緊急,他才先按下了這份疑心。 騎兵不答話,閔安又說:“護衛(wèi)官大人顯然又要聽從彭大人的指派,我實在想不通,彭大人又怎會在意我這樣的小人物,所以我想來想去,只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背后還有人要求彭大人這樣做。兩位軍爺能不能告訴我,那人是誰呢?” 兩名騎兵互相望了望,遲疑道:“小相公怕是想多了吧,護衛(wèi)官只交代下來,讓我們好生照看小相公,并沒有說其余的事?!?/br> 閔安笑了笑:“看來兩位軍爺也不知其中的曲折,我可能真是想多了?!痹捯徽f完,他就放開抓住草根的手,徑直朝著山坡底滑落。秋草軟滑,極快將他送到了坡下,他還拖長著一聲慘叫,引得騎兵來尋,才扶著手臂艱難起身,朝著亂墳崗跑去。 ☆、第52章 突圍 戌時天黑,亂墳崗上寒鴉凄叫,野火飄飛,四周靜得沒有一點聲氣兒。 閔安覺察到擺脫了兩名騎兵后,才敢直起腰長喘一口氣。一旦放松了心神,他才注意到左臂痛得厲害,低頭一看,發(fā)覺手臂腫得較粗,用手捏一捏,里面就傳過來一陣鉆心的痛。 骨頭好像折了,稍稍移位。 閔安走到長滿奇花異草的坡底,扯了一把泥巴藥草捂在腫痛處,然后在左臂上綁好了夾板。墳頭破甕破瓦片倒是多,現(xiàn)成的木板卻沒有一個,他摸黑找了一陣,最后只能在臂彎內外綁上粗木樹枝了事。 閔安抬袖一抹,擦去臉上痛出來的汗水、淚水、鼻涕,坐在墳前歇口氣,心里埋怨著自己竟是這般不頂事,在行館里學了大半個月的騎術,最后也避免不了受傷,像極了師父罵他的狗崽子命。 “以后需多加練習?!彼蛋迪露Q心,低頭看了看左邊冒著水光的破甕,里面一閃而過一個黑乎乎的倒影,嚇得他跌倒在地,連蹬幾腳爬了開去。 鬼啊——這兩個字堵在閔安喉嚨口,被他死死忍著沒說出來。他擦了汗湊過去看,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披頭散發(fā)的模樣,映在水甕里就成了鬼影子。可他轉念一想,突然又覺察到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含笑比他更膽小,又怎敢在大半夜里跑到亂墳崗拜祭呢? 閔安收拾好散發(fā),塞進帽子里,朝著茅十三的墳頭拜了拜,才摸到了含笑被埋的陶缸邊。陶缸過重,深筑在地底,衙役們忽視了這個物證,并沒有搬回衙門。閔安在缸里掏了掏,抓出一把泥巴來,放在鼻底,聞到了一股苦辛的白蠟味道。 閔安回想著剛挖起含笑那一刻,她的身子又冷又滑,似乎被什么藥泥腌浸過。而他在檢查畢斯尸身時,只在心窩處摸到了一點透心涼的冷氣,除此外,全身上下并沒有滑膩的感覺。他為了求證得精細些,又爬上畢斯遇刺的山坡,學著尸身倒地的姿勢,側臥在殘花樹叢前。 案發(fā)場地一如往前,斑駁著許多雜亂痕跡,但是花樹底,卻遺留了一個泥腳印,閔安躺倒下來,隱隱聞到一股熟悉的泥蠟味道,才能斷定,這就是他要找的證據(jù)。 有人將泥蠟涂抹含笑一身,又將畢斯的尸身搬到山坡花樹底,嫁禍給非衣。至于他為什么要大費周章,只殺畢斯冷凍尸身、卻不殘害含笑,這些也是閔安極力想找到的答案。 不過以眼前狀況來看,找到泥蠟的來源處,就可以找到那個兇手。閔安想到了調派獵狗搜尋氣味的法子,忍著痛又趕回了城里。他憑著彭因新發(fā)放的火簽,向東門守軍解釋,外出辦公負傷,所以先行回到衙門報道。那名守軍見閔安痛得臉色發(fā)白,手臂又上了夾板,應是不做假的樣子,就擺手放他進了城門。 此時臨近亥時三刻,街上實行宵禁,家家戶戶大門緊閉。閔安摸進巫醫(yī)術士常落腳的民巷里,一一拍開大門,給他們聞了聞腰包里裹著的泥蠟。大多數(shù)人搖頭說不知味源,有一家郎中認得師父吳仁,從而記得閔安這個小徒弟的面相,好心跟他說了一個隱情:泥蠟里封了凝脂梨花蜜,是西疆特釀蜂蜜的味道,可見來處出自西疆。小相公要想找到主人,必須去外來門戶集居的南街。 閔安聽出了門道,連忙摸出五兩銀子塞過去,請求大叔再幫他解答一個疑問:若是凍住尸身再解開,外表會否發(fā)生改變。郎中搖了搖頭,說是醫(yī)書中從未記載過此類例子。 閔安四處翻找,摸出最后一點碎銀,一把遞了過去,并跪地向郎中磕了個頭:“我說個法子大叔幫我求證,一有了結果,就請大叔跑到縣衙外敲響門鼓,事關數(shù)百條人命,大叔千萬馬虎不得?!?/br> 郎中受驚不敢應,閔安一陣苦求,終于迫得他點頭。細細吩咐了事情本末后,閔安才辭別郎中,摸黑朝著行館那邊趕。一到街口,他就探頭瞧了瞧,果然不出意料,他看到一隊刀兵把守著門戶,將行館團團圍住。 李培南趕往縣衙時帶走了所有侍衛(wèi),只留下一些仆從及丫鬟守門。依照現(xiàn)在光景來看,應該是行館被彭因新派來的人占住了。閔安轉到街外轉角處,取來民戶翻曬屋頂所用的梯子,順著梯子爬上了石屋背后的那棵樹,朝坐在正前的豹奴咄了聲。 始終留守在石屋頂?shù)谋仡^,看到閔安擠眉弄眼的模樣,以手指口啊啊叫著。閔安連忙點頭:“我知道,我知道,行館出了事,阿奴不要慌張?,F(xiàn)在仔細聽我說,世子爺還困在了縣衙里,等著我送證物進去。阿奴把豹子趕出來,給我綁好坐鞍,我要騎著豹子闖進公堂,聽明白了么?” 一刻鐘后,行館石屋處響起一聲爆吼,一道金黑斑紋的身影從半墻掠過,徑直奔向了長街外。兵士不敢追趕,押住豹奴詢問究竟,豹奴說不了楚州話,只管咿咿呀呀地擺手,最后讓兵士不了了之。 閔安口中銜著哨子一陣追趕,終于在小巷里看到了豹子的身影。豹子聽到召喚的哨聲,硬生生剎住爪子,朝閔安走了過來。 閔安對上豹子綠幽幽的眼睛,打了個激靈,一邊退一邊笑道:“豹兄,我們盡釋前嫌可好?現(xiàn)在正處在緊要的當口,我們千萬不能窩里反了,應該拿出男子漢的風骨來。要是你也同意我的話,就趴下來……事成之后,我一定拿著好吃好喝的款待你……” 閔安使出全身解數(shù)終于“降服”了豹子,吊著膽爬上了鞍座,將雙腿緊緊夾在豹肚下的皮繩里。豹子雖然沒有戰(zhàn)馬那樣高大,勝在外形威武,在背上馱起縮成一團的少年郎,也并非是難事。它在夜色里吼了吼,攢足了力氣,箭一般彈向縣衙那方。 縣衙外,重重圍困著兩千郊野駐軍。前鋒軍已經(jīng)鋪進了大堂院落里,手持火把,正對著二院叫囂,他們敢激不敢進,因為隔著一座公堂的距離,二院過道中堆滿了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