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huán)_分節(jié)閱讀_29
閔安背著竹筐,怏怏地走到行館中專程開辟出來的練武場,把將軍放在馬樁上,忍著背痛爬上了白馬。 一身利落短裝的李培南早就等在校臺前,喚著侍從拉起了絆馬索。絆馬索是最簡單的陷阱,對閔安而言,也是難以越過的溝塹。他抓著白馬歪歪斜斜地跑上一圈,竟然摔了七八個跟頭,直到李培南看不過眼走過去拎起他身子時,他還暈得找不著北邊,整個人在李培南手里輕輕打顫。 李培南將他放好了,說道:“再跑一圈不掉下來,賞你五兩銀子。” 愁眉苦臉的閔安眼睛突然一亮。他正在攢錢準備提親禮,求蕭莊老爺答應(yīng)許他蕭寶兒的婚事。幾年來,師父搜刮走了他的錢銀,甚至是他私底下接的差事賞金也不能幸免。前兩天閔安剛回到行館,蕭寶兒就派家仆送來書信,邀他相見,他想著剛好趁這個機會,向蕭寶兒表露心跡,以證明上次他所說的“已經(jīng)生出要討寶兒做媳婦的心思”并不是一句空話。 有了錢銀作驅(qū)使,閔安很是奮勇地爬上馬身驅(qū)馳著跑了一圈。這次他將自己的重量完全交付給白馬,摟住馬頸夾緊馬腹隨它奔跑,黏在鞍座上動都不動,果然賺得了五兩銀子。 校臺上的厲群朝李培南拱手說:“這樣就差不多了,只要小相公能適應(yīng)顛簸,不掉下來,西疆戰(zhàn)場上的蠻夷人也拿他沒辦法。” 李培南縱目看了一刻,淡淡道:“真上了戰(zhàn)場,你還需看緊點。” 厲群躬身道:“那是自然,必然不讓公子失望。” “以后就你來接手他的騎術(shù)訓(xùn)練?!?/br> “是?!?/br> 李培南將訓(xùn)導(dǎo)閔安騎術(shù)搏殺一事完全交付給厲群,閔安還不知道他以后的去處將是一個險要的地方,被他的主家公子推著上了戰(zhàn)場。李培南有心提攜閔安入官場,替他找了一個最快捷最省事的途徑:立軍功。 閔安作為文吏出身,不久后去京城參加銓選,所補錄的官職也是七品文官,離李培南要求的文臣臂膀差得遠了,為此,李培南提前訓(xùn)練閔安,教給他一些技巧,便于日后建功立業(yè)。 閔安萬般推辭平日里的演練,這會兒白得了五兩銀子,正高興著,立在白馬上左顧右盼。秋陽從他頭頂灑落,他笑上一笑,白齒紅唇模樣俊,映得彎彎眉眼也亮堂了許多,像是用黛筆描過了一遍。李培南看了他一眼,回頭又對厲群說:“真遇上緊急事,保你不保他?!?/br> 厲群顯然沒想到自家公子還是看重他這個私置下屬的,甚至是舍棄小相公這樣精干的人才。他稍一驚愕,就扣手低頭應(yīng)了聲好。 隨后,李培南淡淡說上的一兩句讓厲群徹底放了心:“閔安心眼足,總有辦法化險為夷,若他光長了一副好皮囊,我也用不上他?!闭f完后就離開了練武場。 下午起,接過訓(xùn)練任務(wù)的厲群到處尋閔安。閔安躲進非衣的后宅院里不出來,厲群拿他沒辦法,只好任由他逃過一次訓(xùn)練。非衣留在書房烹茶整理花草冊子,閔安自顧自地左摸摸右摸摸,不吵非衣,也不嫌冷清。 非衣喝了一杯茶,頰齒留香,在滿室的清浮香氣中畫完一株奇花圖樣,正待封筆函墨,閔安湊過來說:“咦,這個是紫美人花,我上次在黃石坡采到手,結(jié)果被世子搶走了?!?/br> 非衣闔上圖冊的手一頓,淡淡道:“世子將花交付到我手里,我制成干花軟枕送給了小雪,你不會介意吧?” 閔安擺手:“沒有沒有,能讓小雪緩解頭痛腦熱的毛病,是天大的要事,小雪好福氣,得到你和世子的照顧,我這旁人看了也要生出幾分羨慕心來,又怎會去介意?!?/br> 非衣垂眼沉默一下,才應(yīng)道:“你當(dāng)初采花跌傷了背,終究是為了討我歡喜。我沒有過問你的想法就將花枕送了出去,終究算我欠你一次人情。我不喜歡虧欠別人,不如現(xiàn)在由你說出一件事,我替你去完成。” 閔安想了想,眼前一亮:“你和世子說說,免了我的騎術(shù)、搏斗那些強硬訓(xùn)練吧!” 非衣知道事不可行,采取了一個折中的方法:“我來教你如何?” 閔安大喜過望:“好,你比他們要溫和一些,應(yīng)該不成問題。” 午后秋陽正艷,練武場上沙土明亮,校臺上的扁鼓、武器架都蒙上了一層熱光。閔安擦著汗,仔細聽非衣的馬術(shù)講解,軟語央求著非衣不要松開馬韁,領(lǐng)著他在沙丘上不急不緩走了一圈,適應(yīng)地形。 非衣果然是個有心人,喚隨從取來冰鎮(zhèn)奶酥茶,讓閔安飲了,才催促他上馬cao練。閔安用舌頭卷了卷嘴角,回味著說:“比不上花街上的凍子酥奶酒,唉,味道淡了些。”非衣嫌他磨蹭,干脆抬袖直接揩去了他嘴邊的奶皮,說道:“學(xué)好了就放你出去玩,任何酒都能喝到?!?/br> 閔安勤學(xué)苦練一個多時辰,馬上功夫小有成效。非衣放開韁繩,用鞭子抽了一記馬股,白馬揚蹄就跑,徑直沖向了起伏不平的山丘。閔安熟悉了地形,本不心怯,只是隨后從木門外走進了李培南的玄衣身影,一張冷漠的臉襯著深沉衣色,讓馬背上的閔安看得十分真切。他手上無端抖了一下,拎住韁繩就勒著白馬跑向了李培南,簡直像是沖鋒陷陣似的,突然生出一股敵愾氣概來。 非衣站在遠處,來不及補救,他本想抿嘴呼哨一下,喝停白馬,過而他又想到,其實撞上去也未見不好,索性就袖手站在一旁不過問了。 白馬呼嘯而來,帶著驚慌失措神情的閔安。李培南聽聞動靜瞥了一眼,從容掠開幾步,已經(jīng)不在白馬沖撞的范圍內(nèi)。過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回轉(zhuǎn)身形,以衣袖聚力揮出一掌,緩解了白馬的勁頭,使他趕過去挽住了馬韁。白馬受阻停蹄,將背上的閔安掀落下來。 閔安重重摔落在地,壓住了還未痊愈的鞭傷,痛得他齜牙咧嘴。非衣臉色大變,閃身掠了過來,將閔安靠扶在臂彎中,一疊聲地說:“怎么樣,傷到哪里了么?我真是后悔,應(yīng)該早些趕過來。”他的懊惱之情悉數(shù)表現(xiàn)在臉上,閔安看了很是感動,連忙從地上爬起身,吸氣道:“不礙事,不礙事,你不用緊張。” 李培南仔細檢查白馬沒有受到一丁點的傷害,才回頭看著非衣說:“世子府發(fā)來快件,小雪的病又犯了,你回去看看?!?/br> 非衣一聽消息就匆匆放開扶住閔安的手,掉頭朝門口走去。才走開兩步,他想起閔安一人留在行館受世子的訓(xùn)導(dǎo),多少要吃點苦頭,又撂下一句話:“你好好聽世子差遣,不準生事,等我回。”說完他也沒有轉(zhuǎn)頭,徑直走出門外,撇下閔安在后面眼巴巴地看著。 李培南來練武場一次,就是為了通知非衣,將他調(diào)離行館。因為厲群多次報告說二公子護著閔安,使閔安逃脫一次又一次的馬術(shù)騎練,李培南抓住機會,一句話就達到了目的。 閔安在李培南的注視下心懷忐忑,半天不敢抬頭,盡管他尋思著自己又沒做錯什么,更何況以剛才那危險處境來看,他的主家公子關(guān)心的是白馬,而非是他這個活人,應(yīng)該歸他生出慍怒的眼色來,去無聲瞅著對方半晌。 良久,李培南才冷淡地說:“現(xiàn)在沒人護著你,你給我乖乖練習(xí)?!?/br> 閔安恭聲應(yīng)是,一直候著李培南走出練武場才抬起頭,長嘆一口氣。沒了非衣的庇護,他自然要實打?qū)嵉貙W(xué)習(xí)馬術(shù)搏擊等本領(lǐng),受到的損傷也要重上幾層。 第三天清晨,厲群提點閔安出院子,要他練習(xí)砍殺木頭樁子。打打殺殺向來是閔安厭惡的事情,他安頓好將軍,慢慢走到厲群面前說:“我頭痛?!?/br> 厲群手握軍刀,向閔安演示砍下去的角度和力道,說道:“左手扶住,右手用力。” 閔安抓下帽子,朝厲群側(cè)了側(cè)頭,讓他看得見一大圈纏繞起來的裹傷布。 厲群繼續(xù)講解,閔安又說:“我背上也痛?!?/br> 眼看小相公竟然要解開衣衫,厲群連忙應(yīng)道:“我知道了,不用查看?!?/br> 閔安趁機說:“我還斷了牙齒。”說罷,他張了張嘴,用舌尖推出一截斷牙,將一個小黑洞展示給厲群看。 厲群一怔,說道:“這些都是小傷,小相公應(yīng)當(dāng)克服下?!?/br> 閔安繼續(xù)不依不饒地說:“我頭痛。” 厲群無話應(yīng)答。 “我背上也痛。” ☆、第37章 補牙 三十六補牙 閔安以療傷為借口帶著將軍外出游蕩一天,到處尋找生錢快賺得多的門道,無奈無功而返。他摸到客棧將將軍交付給師父,還向師父打聽替他存了多少銀子。吳仁十分警覺,問閔安為什么急著要銀子,閔安就回答說,他也老大不小了,想要娶一門媳婦,蕭莊的門檻有點高,他怕錢少惹得蕭老爺不痛快,不把寶兒嫁給他。吳仁的回答很干脆,拿起掃帚一陣打,將閔安攆出門,若不是閔安跑得快,他那布鞋梆子準又要砸過來。 吳仁罵道:“死小子還當(dāng)真了???這話切莫讓寶兒聽到,要不就害了她一生的姻緣!” 閔安抓著頭走下樓:“我怎么就誤了寶兒的姻緣……她對我有情,我待她有意,就不能在一起么……再說了,是寶兒先來追著我跑,我又攆不開,不如娶回來做娘子……” 閔安記著蕭寶兒每次見到他就歡喜異常的神情,只覺心底也柔軟了,朝蕭寶兒居住的那棟小樓看了看。蕭寶兒不知去了哪里玩耍,不見人影,讓閔安一時按下了要當(dāng)面向她提親的心思。他正在拾級而下,沒曾提防到,一路嘀咕著的話送進了樓梯轉(zhuǎn)角處站著的五梅耳中。 五梅穿著白色直裾袍,領(lǐng)口綴著青花,頭戴青布方巾帽,一副文雅裝扮。他的容貌生得清秀,杏眼直鼻,這么低眉順目的朝閔安面前一站,閔安還以為是遇見了自己的重影子。他樂呵地朝后退了一步,對默不作聲的五梅說:“身子養(yǎng)得怎么樣?我?guī)煾傅牟菟幉诲e吧?” 五梅向閔安作揖,一躬到底,由衷感激閔安這次搭救的援手。他被李培南關(guān)在行館柴房折磨了三天,險些丟了小命。閔安拿到賬本之后,跪地向李培南求情,求他放過落到這步田地又一無是處的五梅。李培南本想將五梅交付給縣衙,后來看到王懷禮已死,閔安抱著他大腿不撒手的模樣,他索性做個順水人情,將五梅放了出來。 五梅是書生出身,生活一直無著落,拖著鮮血淋漓的身子走出行館,幾乎要一頭昏死在閔安懷中。閔安請行館值守的侍衛(wèi)大哥連夜將他送到師父手上,這才撿回了他的一條命。 五梅留在客棧中,自發(fā)接近蕭寶兒,竟然在蕭寶兒跟前混到了一個遛馬的差事,究其原因,是因為他的面相、氣韻與閔安生得幾分相似,蕭寶兒愛屋及烏,就收留他做了短工。 閔安看看五梅通身的穿著,笑著說:“寶兒對你不錯?!?/br> “非也非也?!蔽迕纺獪y高深地搖搖頭,“寶兒小姐只管帶著我走狗斗雞,玩耍游樂,真正管我營生賜我衣食的,是另外一家公子?!?/br> “誰?” “富貴人家的公子,容我先賣個關(guān)子,不告訴你名姓?!?/br> 五梅不是隨口說說來顯露他的富貴,而是真真切切拉著閔安胡吃海喝了一頓。閔安素來囊中羞澀,又多次施予五梅人情,見五梅做東,也不推辭,隨他去了酒樓。兩人喝著清酒,對了幾句曲子,一時笑樂融融,只覺愜意快活。期間五梅起身去方便,趁機對樓下候著的同伴說:“叫公子準備好酒湯,我這就帶小相公來?!痹儆帜樕绯5刈哌M閣子間,扯著閔安閑聊。 午后秋陽滲過簾子尖落在了閔安肩上,他回頭對五梅笑了笑,白凈肌膚上浮上兩團酒暈。五梅細細瞧著閔安的神態(tài),冷不防說:“小相公生了一副好面容,就是這倒缺的牙洞,嘖嘖,難以入目,不如隨我去補上一補。” 閔安含羞拍拍自己的衣袋,五梅會意說道:“自然由兄臺我給你墊上診金?!遍h安擺手拒絕,五梅就拉下臉:“你對我有恩,我償報你還來不及,哪能有別的心思?再推辭,就是信不過我了?!?/br> 閔安只好應(yīng)允。 補牙的大夫住在一座宅院內(nèi),滴水青玉瓦,粉墻海棠花,外觀整治得十分雅致。閔安走進客廳,迎面而來一陣松木香,正前墻上懸著古漢丁緩絕版木蘭白鶴墨刻畫,座椅兩旁擺放兩列四格錦緞屏風(fēng),繡滿了金鳳芙蓉,富麗堂皇的顏色一直流淌到地磚上去。閔安順著黃燦燦的屏風(fēng)圖飾朝前看,突然又發(fā)現(xiàn)了兩株碧玉通透的芙蕖蓮葉燈正立在條案旁,忍不住低呼一聲:“這種奇香花草燈絕對出自丁緩大師的手筆!和正中懸著的木刻畫一樣,是失傳已久的孤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