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huán)_分節(jié)閱讀_23
閔安隨即沉默下來,用手杵著下巴頦,出神地望著車窗外。關(guān)于考驗一事,他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畢竟世子頭號扈從厲群的手臂上就顯露出了幾道刀戟傷痕,這些傷痕據(jù)說是從西疆戰(zhàn)場帶回來的。還有蕭知情,據(jù)蕭寶兒透露,曾經(jīng)也被世子歷練了一番,最后才送進了昌平府做文臣。 閔安心里想道,無論文臣武將還是螻蟻般的小人物,想攀附李培南求得一份安定、富貴,勢必是要先吃一些苦頭的。 這時,非衣又理了理衣襟,將它放平,狀似無意說道:“不如跟了我做一個小馬童,也不會有這么多苦吃?!?/br> 閔安回過神來,驚異道:“你是在挖世子家的墻角么?” 非衣不以為意:“受我折磨也好過在他手上尋死覓活?!?/br> 閔安撇了撇嘴:“你說折磨我倒是真的,前面這些天里,你待我忽冷忽熱的,讓我琢磨不透心思,所以吧,我覺得你也不是好人?!?/br> “那你想我怎樣待你?” 閔安抬手作了個揖:“朋友相交,自然要肝膽相照?!?/br> “朋友么——”非衣在嘴邊輕滑出一絲譏諷的笑,“你還不夠資格。” 閔安被非衣提起來說了一番令他覺得詫異的話,最后又被非衣丟出去驅(qū)趕馬車。他坐在車座上,仔細看著車夫的馭馬技巧,心里暗暗叫苦:如此困難的事,那李培南不會真的要考查我吧…… 一旁坐著的車夫說道:“西疆蠻夷人喜歡列車作戰(zhàn),一旦被我軍沖散,他們搦起一匹馬便能再戰(zhàn),武斗力可見一斑。小相公萬一真的去了西疆,首先要在滿天沙塵里緊抓馬匹,不讓自己掉下來,再次想著怎樣保命——只要不死,那也是戰(zhàn)功一件。” 閔安咋舌:“西疆那邊……竟然殺得如此激烈么……” 車夫瞥了閔安一眼,臉上露出淡淡笑容:“所以跟著二公子,還是穩(wěn)妥一些?!?/br> 閔安像是扎破了皮囊的氣球,迅速委頓在一旁,半天才迸出一句:“你們故意將世子說得這樣可怕,是想我打退堂鼓么?” 車夫笑了笑:“我看小相公生了一副柔弱身骨,和二公子一樣,是好心來提點一下的?!?/br> 閔安參透不了這些真真假假的話,總覺得一團霧水罩在他頭上。他不知道車夫來自遙遠的北理國,是非衣的親信,自然也會隨著非衣的心意說話做事。非衣念在同門之誼,不想他在李培南手上落得太過辛苦,所以先行出言提醒他。只是非衣心性較為淡漠,不喜歡將話說透說凈,才會讓閔安生出一種難以捉摸之感。前面他向李培南舉薦了閔安,又因吳仁的托付,曾向李培南討要閔安回來,未獲成功,這些事都被他按下了不提,而閔安本人也是不知道的。 夜幕愈加濃重,大顆露水砸落在樹葉上。 閔安靠在車門上昏昏欲睡,車廂里的非衣了無聲息,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一道曲折的山路上只有他們這一輛馬車的動靜,在夜響里格外清晰。走了不久,拉車的兩匹白馬突然一聲嘶鳴,雙雙折腿,帶動著車廂栽進一道豁開的陷阱里。 這道陷阱設(shè)置得較為隱秘,橫亙在馬車必經(jīng)之路上,專程挑了一處狹隘地下手,使車轱轆不能避開。為了以假亂真,下暗手的人還在挖出的阱口堆上與地面一樣顏色的沙土,在夜色里讓人區(qū)分不了真假。 車夫帶著馬車與閔安轟隆墜地,驚叫道:“公子——” 非衣的應(yīng)變驚人。就在馬車趔趄了一下時,他已經(jīng)一腳踢開車窗,似一支彈出的箭般掠出了車廂,身子不停,直接落在了山道旁的松樹上。他并不分心去看陷阱里的境況,只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迎風(fēng)一抖,將手上的四尺寒鐵抖得筆直。 “王懷禮派你們來的么?”樹上的非衣冷淡問道。 山道上無人應(yīng)答,從兩旁樹后涌現(xiàn)出一批黑褐色短裝的漢子,手持鋼叉、鐵弩等,朝著非衣站立的松樹躍躍欲試。非衣仔細觀察他們的身形,見他們手臂粗壯兩腿短小,背上還負著用來捆綁獵物的繩索,心里有底兒了?!澳銈兪且慌C戶,較為熟悉地形。我就說以王懷禮那樣的腦子,怎敢公然派出官差來劫道。” 捏著鋼叉的漢子們?nèi)圆桓掖鹪?,左右看了看身旁之人,腳步越發(fā)疑遲。就在凝滯的一刻間,打頭的漢子招了招手,向捏著鐵弩的同伴說道:“坑里面找找?!?/br> “找賬本么?在我身上。”非衣穩(wěn)穩(wěn)站在松枝上,借著模糊的月色俯瞰底下的人,如同居高臨下的天神一般倨傲,“就看你們有沒有本事拿?!?/br> 非衣說得恬淡,并不意味著他不關(guān)心坑底的情況。他站得高,眼力強,已經(jīng)看出閔安與車夫無大礙,故而將劫道獵戶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當然,他也看得出來,即使不用這樣做,閔安對付起這批人來也是綽綽有余—— 就在白馬拖著車廂栽進陷阱里的一剎那,車夫撲過去護住了閔安,將閔安擠出座位壓在了身下,他本人卻無法逃脫出來,被沉重的車廂壓住了后腿。閔安掉出來被阱壁上的山石磕傷了頭,布帽系帶下濡出一片血。他緩了緩神,先輕聲問車夫大哥還撐不撐得住,聽到肯定的答復(fù)后,他毫不猶豫地用手從傷口處摸出一把血,抹在嘴邊和脖子上,再兩眼一閉,歪倒在坑底假裝斷了氣。 車夫看得有些傻眼,試著將傷腿從車廂底抽出來,向閔安爬去。閔安突然睜開一道眼縫兒,朝車夫努了努嘴:“大哥你快裝死呀,死了他們就不會用弩弓射我們了?!?/br> 由于情況緊急,閔安也就不能解釋在他做書吏時期,與民眾廣泛打交道后,所了解的獵戶痛惜弓弩成本,不會貿(mào)然發(fā)射鐵箭的事實。 車夫想著不能給樹上的公子拖后腿,盡管他后腿已經(jīng)被壓傷,正在拖著了。他索性拉過車座上的軟氈護在胸口,也歪倒在閔安身旁。 沒想到閔安又發(fā)話了:“大哥你那死相不對。” 車夫低聲應(yīng)道:“該怎么一個死相法?” 閔安聽到樹上的非衣正在吸引獵戶們的注意,抓緊時機說道:“公子都說了來的是獵戶,與他們對答數(shù)句都沒有打斗起來,可見來的這批人無多大武力。但他們手上弓箭厲害啊,并且又看多了獵物的死相,我們能不能逃過這一劫,關(guān)鍵就在嘴邊泅出的血絲和腦殼軟下來的角度,像我這樣才是正確的。您還拿個軟氈緊緊護在胸口,難道是在指望著人家去猜想,那賬本正好藏在里面么?” 車夫恍然大悟,丟開了軟氈,閔安趁機勾過來,將它墊在了腦后止血。 坑底兩人一動不動保持著死相。 坑外的獵戶們果然沒有去射殺兩人的“尸體”,只是圍聚在一起,向非衣發(fā)動攻擊。非衣武功高于所有人,不大費力就打退了眾人的進攻,手上的軟劍也如靈蛇一般,直取他們的肩井xue,迫使他們松開武器,卻沒有傷害他們的性命。 游斗一刻之后,負傷的獵戶們紛紛逃進山林遁去。非衣縱身一躍,抓住最后的一個,將他摜到地上,踩住他的肩,喝問:“誰派你們來的?來干什么?” 被抓的獵戶痛得齜牙咧嘴,哪里受過這種陣勢,不消非衣腳上再用力,就痛快地招了:“山里來了一個相公,拿著文書,招募獵人去道上劫馬車,上面有官府的印,所以我們信了。他要我們截住馬車,不準我們傷人,只說你們身上有財寶,他只要一個黃皮的賬本,我們一想這買賣成啊,就挖坑等著了。” 非衣倒持軟劍劍柄,將劍尖對準獵戶已被刺傷的肩井xue,一點點下滑寒氣森森的光澤,引得獵戶驚喘:“公子手下留情哪,我說的都是實話?!?/br> 非衣冷笑:“實話?那我來問你,官府的人是怎樣知道我們?nèi)チ颂一ㄕ???/br> 獵戶道:“我們不知你去了桃花寨啊,那相公指點我們,只要等在你們回來的路上就行了?!?/br> 非衣想了想,知道獵戶所言不假。他又問:“你說的相公是什么人?” 獵戶急道:“不知道他叫什么,說是王大人派來的書童,穿著一件青布衫子,手上拿著官府的文書,瞧著蠻斯文的。” “那人現(xiàn)在在哪里?” “翻山走了,走的是小道,交代我們拿到賬本之后,去官府交給王大人?!?/br> 非衣再拷問獵戶,也問不到進一步的消息,道了聲“滾”,讓那獵戶連滾帶爬地走了。 坑底毫無聲息,非衣只得走到坑邊喝道:“你們還要裝到什么時候?” 閔安睜開眼睛仔細打量了上面的情況,才費力地攙扶起車夫,在非衣的幫助下將他吊出了坑洞。折了腿的白馬也歪倒在一旁低聲嘶鳴,非衣于心不忍,將它們一一救出,并包扎好了傷腿。 閔安摸了摸腦后,手上泅出了一大團血。他只覺得眼前越來越黑,險些沒有站住。他歇息了一陣,趁著非衣診治馬匹時,自己順著繩子爬了出來??油廛嚪蛞呀?jīng)橫掛在傷馬馬鞍上,聽從非衣的指派,先去了清泉縣郊的兵營。 閔安有些吃驚,問非衣:“你怎么叫車夫大哥去兵營?難道是要調(diào)動軍隊么?” 非衣縛緊馬鞍皮扣,試了試所留下來的那匹白馬的腳程,發(fā)覺它的傷無大礙后就翻身坐了上去。閔安扯住了馬韁,他才答道:“獵戶受誰指派并不重要,難得的是一路上世子竟然沒有派哨兵前來接應(yīng),可見行館突發(fā)了事端,將他也困在了。能困在世子的事端,肯定不簡單,先調(diào)動守軍來助戰(zhàn),才能萬無一失。” 非衣打馬就要沖出去,閔安緊巴巴地問:“那我呢,我怎么辦?” 非衣用手上的馬鞭撥了撥閔安的腦后頭發(fā),低眼問他:“你撐得住么?” 閔安覺察到這話很熟悉,正是他玩笑著問車夫大哥的那句,只好硬著頭皮答道:“無大礙?!?/br> 非衣淡淡道:“你就頂著這樣一副死相,不能度過眼前大關(guān)么?何必要跟我一起去?” 閔安訕笑:“瞧你說的,我難道不能順搭個馬回客棧,讓師父幫我診下傷嗎?” 非衣用鞭子指指馬身:“上來吧?!?/br> 閔安費力爬上馬背,雙手無著力處,干脆囁嚅說了聲“得罪了”,就一把抱住了非衣的腰。非衣皺了皺眉:“拿出一點男人的風(fēng)骨來?!遍h安無奈,將兩手反扭到后面去,揪住了馬臀皮,一路隨著非衣顛簸。 非衣風(fēng)馳電掣跑了一陣,無奈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將落在路邊的閔安撿起。再跑了一陣,他又得回次頭,撿起摔在地面上一蹶不起的閔安。最后,他失去了耐心,對閔安說:“到我前面來,抱住我,再掉下去我就親自踩死你?!?/br> 閔安忙不迭地爬到非衣身前抱住了他的腰,側(cè)坐在馬背上,將一顆頭塞進非衣的胸口處。非衣催動白馬疾馳,在風(fēng)里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閔安悶聲答:“頭暈,借我靠靠?!?/br> 非衣低眼看看閔安臉上帶灰、腦后濡血的模樣,暗嘆一口氣,就沒有掀開他。閔安越覺困頓,將非衣抱得更緊,額頭的灰塵、帽子上的沙土不可避免要蹭到非衣的衣衫上。非衣忍耐一刻,說道:“每次隨你出來,總要落得不干凈。” ☆、第31章 監(jiān)獄反水 正如非衣所推斷的那樣,就在他與閔安外出公辦的一天里,行館也發(fā)生了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