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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連環(huán)_分節(jié)閱讀_22

    非衣持書將閔安敲醒:“擦擦鼻子?!?/br>
    閔安擦凈鼻血,無奈說道:“將軍現(xiàn)在像個大爺似的,性情極暴烈,動不動啄我,從昨晚到今天,已經(jīng)把我的鼻子啄破了兩次。“

    非衣問到李培南已將傷殘累累的將軍丟給閔安看顧,臉色終究陰沉了一下。閔安瞧得仔細(xì),連忙擺手說道:“我知道你待我好,暗地里幫我做了不少事,可是有關(guān)將軍的這一樁,你千萬不能再跟世子爺對著斗氣了。因為每次你幫我撒了氣,回頭我還要受更多的氣,夾在你和世子爺中間,左右不是人,像什么呢——”他低頭在車廂里找半天,沒找到恰當(dāng)?shù)谋确?,索性將拇指與食指伸出一夾,做給非衣看:“你們兩頭一用力,我就變密了?!?/br>
    “懂了?!狈且碌溃耙院蟛还苣闼阑罹托??!?/br>
    閔安點點頭,隨后又覺得不對,就支支吾吾說道:“我說的‘變密’與醫(yī)癥無關(guān),不是‘重加升麻而反通’那個……”

    非衣皺了皺眉,沒再接話。閔安松了口氣。提到題外之話,實出他的本意,他原來只是想勸非衣,不要再為了他與世子爭斗什么,以免他夾在里頭,受兩邊的氣。夾板氣的滋味怎么樣,他是有深切體會的,目前世子已經(jīng)收他作“家臣”,而非衣這棵陰涼又有福蔭的大樹,他只能忍痛放開了……

    閔安戀戀不舍地看了非衣一眼,擦了鼻子轉(zhuǎn)頭又要睡去。非衣持書卷敲了敲榻邊,問道:“我待你的好,你都記得么?”

    閔安用袖子捂住嘴,點點頭。

    非衣繼而冷淡說道:“以后都要償還回來?!?/br>
    閔安嘀咕:“又在打什么主意……和世子爺一樣的……心里總是不安分……待個人不能簡單點么……”

    非衣放下書,將膝上衣襟整好,端坐著閉目養(yǎng)神,回道:“自小到大,我身邊就擠滿了求富貴的人,不拿出相應(yīng)的東西來換,能指望我平白無故待他好么?!?/br>
    閔安不以為意地聳聳鼻子:“好吧,好吧,都聽你的。”

    馬車距離桃花寨還有兩里地時,閔安翻身坐起,扒開包袱開始用借來的珠寶裝扮自己。他朝脖子上掛了兩道瑪瑙項鏈,在腰上捆上黑色蹀躞帶,又將一些金光燦燦的鏈子系進(jìn)玉帶下方的小勾里。非衣知他一向不按理行事,見他搗騰出個怪模樣,也不在意,坐在一邊養(yǎng)神。

    閔安摸出一柄小銅鏡,挪了挪身子,背對著非衣檢查上頜新裝的假牙。他用舌頭抵了抵牙根,馬車一個顛簸,將他一頭撞上廂壁。他回頭不滿地看著非衣:“你就不能坐過來點么?我這邊很飄,放空了。”

    非衣無奈坐過去。閔安跟他說了說進(jìn)入寨子后的計劃,非衣稍皺眉:“那種俗艷之地……我也要進(jìn)去么?”

    閔安抿嘴一笑:“瞧你說的,既然來了,自然要跟我進(jìn)去見見世面的?!彼χ鴷r,舌頭又習(xí)慣性地抵上了斷牙處,將半截補(bǔ)牙推了出來。他連忙用手去接,托著一點細(xì)白的瓷牙光亮,如獲至寶的樣子,讓非衣轉(zhuǎn)過眼睛,不忍直視。

    閔安不以為然,喚停了馬車,從袖子里抽出一把描金漆花扇,攤開捏在手里,一搖三擺地進(jìn)了桃花寨。非衣跟在他身后,隨他指派,不斷拿出銀兩打點遇見的龜奴及茶水工等人。不多久,他們就不費力地找到了茅十三的老相好,一個叫做含笑的小娘子。

    閔安依靠在門邊,對了對角度,借著廊道滲進(jìn)的一些柔月光輝,有意將自己身影輪廓勾描出幾分文雅氣,才抬眼去看屋子里的紅妝小娘子。他笑得和氣,把一柄描金扇子搖得極響,撲哧撲哧扇動間,刮得胸前的瑪瑙珠子簇簇亂響。他在手上一陣用力,帶動腰身也在輕顫,勾帶上的金鏈子自然也要晃起一片明光。如此苦費心思地顯露出粗大財氣,奈何斜依在胡床上的小娘子沒有反應(yīng),她只用一根銀簪子挑了挑燭心,再將手里的琉璃罩子蓋在了燭火上。

    非衣一進(jìn)紅綃小木屋就坐得極遠(yuǎn),不肯再靠過來了。

    閔安依在門口細(xì)想:這小娘子倒是個不愛財?shù)娜耍瑥膶殐耗墙鑱淼慕疸y珠寶也打動不了她,看來要想其他法子。

    他刷地一聲收了扇子,躬身朝含笑作了個揖:“‘含笑胭脂絕芳姿,檀香窗前賦新詩’,小娘子取了如此雅致的名兒,可喜可贊?!?/br>
    含笑抽出襟口的絹絲手帕,抹了抹嘴,笑道:“小相公的嘴像抹了蜜兒的甜,過來讓我瞧瞧,怎么生得與他人不一樣?”

    閔安笑著走過去,緊挨著含笑坐下,陪她周旋兩句后,就知道她的取名是因為喜歡聽故事講笑話的緣故,并非與詩書文華沾上邊。既然知道她喜歡風(fēng)趣段子,那么隨之而來的應(yīng)對也就簡單了。

    閔安先說了個閨風(fēng)部的故事試試含笑的口味:“老年娶妾,想討她歡心,說他某處有田地若干,房屋若干。妾答,這都不在我心上,從來說家財萬貫,不如日進(jìn)分文的好?!?/br>
    閔安抿了一口茶,含笑愣了一會兒,突然笑得花枝亂顫,用手指點上閔安的額頭:“唉喲你個死相,可真壞,怎能在jiejie面前說這些干的濕的過嘴癮?!?/br>
    坐在遠(yuǎn)處條凳上的非衣朝閔安投過一瞥,閔安臉面大燥,連忙搖起了扇子,又說道:“一武官出戰(zhàn)將要敗北,突然從天降下神兵助陣,使得他反敗為勝。武官叩頭請教神靈姓名,神說‘我是箭靶神’。武官說‘小將我有什么功德,竟敢勞駕箭靶尊神前來相救?’箭靶神回答說‘我是感謝你平時在練武場上,從來沒有一箭傷著過我。’”

    含笑抱著閔安的肩笑歪在胡床上。閔安任由含笑的軟手溫掌胡亂摸著,又連講兩個笑話。含笑笑得眼角帶淚,向閔安討?zhàn)?,閔安趁機(jī)說:“只剩下最后一個了,你聽是不聽?”

    含笑忍住笑,頻頻點頭:“聽,聽,小心肝快點說吧?!?/br>
    閔安開始吊起含笑的胃口:“聽說過西疆那邊的苗蠟族嗎?”

    “沒有。”

    “苗蠟族的人有些獨門絕活兒,比如像‘蠟尸’‘趕墳’等,凈是新鮮東西,中原這邊聽都沒聽說過。他們不喜歡哪個人,直接用蠟封存了,過二十年之后把那人挖出來,一看,嘿,還跟新的一樣。再就是興賭墳,看哪座古墳下面有財寶埋著,送個瘦泥猴進(jìn)去摸墓道,摸著摸著,扯出一個干尸來,那尸身見了光還能開口說話,咦,你不是二十年前的猴崽子嗎……”

    含笑朝閔安身邊靠近了些,嗔怪道:“你個死相,凈說這些嚇唬人的東西,就沒有新奇點的故事嗎?”

    閔安笑道:“你且聽我說來。有個小娘子夜間去上墳,發(fā)現(xiàn)身后有鰥夫尾隨,意圖不軌。小娘子連忙拍著墓碑說‘爹爹我回來了,快些開門吧’,鰥夫聞言大驚,火速逃走,小娘子自覺得意,想要離開,不料從墓后傳來一道陰聲,在念著‘閨女怎又忘記帶鑰匙了啊?’將小娘子嚇走——現(xiàn)在我問你,那陰聲是誰說的?”

    含笑想了想:“小娘子的爹爹?”

    “非也非也,那本是一個盜墓人,剛好藏在了墓后。見小娘子逃走,他得意笑道‘耽擱我的活計,嚇?biāo)滥銈円彩菓?yīng)得的’,話剛落地,旁邊走來一老者,用鑿子刻墓碑,臉上帶著怒容。盜墓人問老者從哪里來,老者回答‘那些田舍翁把我名字刻錯了’,一句話將盜墓人嚇走——我再問你,老者是什么人?”

    含笑聽得入神:“鬼怪么?又不像——”

    閔安笑:“還有下文。老者見盜墓人跑遠(yuǎn),回頭得意一笑‘小子膽敢與我搶生意,不要命了么’,就要撿起掉在腳邊的鑿子。這時,從草叢里伸出一只手,捏住了鑿子,喊道‘哪個不長眼的畜牲,亂改我的門戶號’,話沒說完,老者已跪倒在地上?!?/br>
    閔安閉上嘴,故意掐了尾巴不說,引得含笑揪住衣襟口,緊巴巴地看過來:“又來了什么人,你倒是快說呀!”

    閔安面向含笑,背著手指了指琉璃燈盞,收到訊號的非衣只得在指間扣上兩枚鐵針,以極快的速度彈射了出去。

    閔安抓住機(jī)會低低說道:“捏鑿子的是一個骷髏人,長得枯骨瘦臉的,從草泥爬出來,身上還帶著蛆蟲。他伸手去抓老者,掐住他的脖子,就像這樣的——”

    琉璃燈罩波的一聲碎了,燭火隨即熄滅,另一盞掛燈也被打熄了火,頃刻將一片黑暗灌入木屋里。閔安兩手搭上含笑的脖子,稍一用力,就掐住了含笑的呼叫。他陰沉沉地說:“骷髏人追著老者問——那賬本在哪里?”

    含笑咝咝吐氣:“什么賬本?”

    閔安陰惻惻地說:“我從陰間爬到陽間,就是為了賬本而來!”他的手上沾著奶酥茶水,還特地握過鎮(zhèn)過冰的瓷壺身子,掐住含笑脖子時,必然會傳過去一陣濕漉漉的冰涼感。

    含笑著實被嚇得不輕,嘶喊道:“在枕頭面皮里!”

    閔安朝含笑嘴里倒入一瓷壺世子府特產(chǎn)的迷魂香湯,將她放倒,回頭問非衣:“拿到了么?”

    非衣將綠綢緞布包住的賬本舉起來晃了晃,隨后又妥善收好。

    閔安說道:“趕緊撤了吧?!?/br>
    ☆、第30章 死相

    回程之上,閔安抱著軟枕倒頭又要睡。非衣將他提起來問:“你是從哪里學(xué)到這些下作手段的?”

    閔安用手去拍非衣的手臂,無奈那手臂像是鐵鑄似的,紋絲不動。他嚷著:“什么下作不下作的,只要能達(dá)到目的就是好手段,這話還是你前頭告訴我的呢。”

    非衣緊抿住唇一會兒不說話,過后才松開了皺起的眉,說道:“可是這件事,我不喜歡?!?/br>
    閔安回頭去看非衣的面容,覺察到非衣的不怒而威,不說話。

    非衣低聲說道:“你不用降低自己的格調(diào)去迎合周圍的人,那些浪蕩話齷齪事以后我不想聽到或看到,明白了么?”

    非衣眼睛極黑亮,一動不動緊盯著閔安,閔安被動地點頭:“明白的?!钡确且滤﹂_他的身子,像是甩開一塊臟了自己手的抹布那樣,他才真切體會到,非衣是在嫌棄他。

    非衣在嫌棄他什么呢?閔安細(xì)細(xì)地回想,突然醒悟到,所謂的“浪蕩話”是指他在含笑跟前說的那些閨風(fēng)部的段子。他再扭頭看看非衣不動聲色的臉,忍不住暗自嘀咕:瞧他也是權(quán)貴人家出來的公子,我不信他如此清白,沒去過那些煙花軟紅之地。

    寂靜的車廂里非衣突然開口說道:“別亂想,我只提醒你一句,再這樣混下去,恐怕就真的分不清自己是男是女了?!?/br>
    閔安不顧背傷翻身坐起,甕聲甕氣地答道:“我怎么不是男人了,你以后少拿這話來擠兌我!”

    非衣淡淡道:“我擠兌你做什么,你既然認(rèn)了世子做主家,自然要經(jīng)受他的考驗?!?/br>
    閔安怔忡:“什么考驗?”

    非衣依然坐得恬淡:“世子每次提起親信屬從,都要從騎、射、御、戰(zhàn)各方面進(jìn)行考查,合格者會被送到好地方去,淘汰下來的必死?!?/br>
    閔安更加怔忡:“真的假的?”

    “和你假牙一樣真?!?/br>
    閔安嚷道:“到底真的假的?”

    非衣淡淡道:“不信去問問厲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