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huán)_分節(jié)閱讀_13
漏壺點滴落下沙子,候在帳外的清泉仵作不耐煩地嘖了嘖嘴,加重了鼻息。閔安隔著帳子向李培南和王懷禮行禮,請求傳喚馬家人,申述馬滅愚暴死前后發(fā)生的事情。 王懷禮下令馬家長子答話。長子說道:“爹和往常一樣躺著養(yǎng)病,我去市集請了吳仁給爹做法,吳仁在爹的床邊跳來跳去的,我們所有人站在槅門外面,就吳仁一個挨著爹的床。他跳完了,給我們一包藥,要我們煎成湯水給爹服下。一個時辰后,娘和玲瓏扶爹起身,娘給爹喂藥,一碗藥還沒喂完,爹就斷了氣……” 長子用袖口擦眼淚。閔安問:“再也沒人接近過馬老爺?” 長子搖頭說沒有。 院子里很靜。閔安站著想到,馬老爺?shù)乃帥]毒,尸表體征也無中毒狀況,為什么會猝死。他伸手抬了抬馬滅愚的下巴,發(fā)現(xiàn)牙關(guān)極緊,剛才掰開馬滅愚嘴巴檢查口舌時,他還費了一點力氣才把嘴巴打開,可見肌rou已經(jīng)僵硬到了什么程度。如果常人突然遭受到變故,一定會張大嘴巴呼吸,馬老爺雖然體弱到說不出話,本能的反應(yīng)還是有的。 閔安再問:“馬老爺臨去那一會兒,嘴巴是張開的吧?” 長子回頭看他的母親馬老夫人,馬老夫人沖他點點頭,以示閔安說的不假。 閔安又問:“是誰給馬老爺整的臉容?” 馬老夫人答道:“玲瓏?!?/br> 閔安轉(zhuǎn)頭去找柳玲瓏的身影,柳玲瓏就站在家仆那邊,微微抬著下巴,透過帳子與閔安對視,樣子倒是倨傲。 閔安心里一動,越發(fā)覺得柳玲瓏不簡單。她有好身手,又姓柳,不服旁人管束,說不定還是殺了小六外逃的那個柳二的jiejie。其弟如此狠毒,做jiejie的想必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閔安只是這樣猜想,還需要證據(jù)來證明。他細(xì)心問了問馬老夫人與柳玲瓏喂藥的細(xì)節(jié),不知不覺走向了馬滅愚養(yǎng)病的屋舍。 王懷禮見閔安像是失了魂一樣,一句話不說就朝里走,出聲喝止:“小相公要做什么?” 一直坐著不說話的李培南卻揚了揚手,王懷禮隨即退到一旁。 閔安坐在床幃槅門前的小馬扎上,用手托著下巴,在腦海里回想馬滅愚病發(fā)時的那一刻場景:馬老夫人坐在床前喂藥,柳玲瓏在床頭扶著馬滅愚的上半身,并給他擦拭嘴角……只有她們兩個人能接觸到馬滅愚的身體……李培南從窗口看進(jìn)去,只看得見閔安一截直挺的淡藍(lán)袍子,貼在他的后背上,在秋陽光輝里勾出了一道瘦削的背影輪廓。 “想到了什么?”李培南出聲問。 閔安不答話快步走出,揭開酒醋潑蘸的掩尸棉布,將馬滅愚尸身翻轉(zhuǎn)了過來。經(jīng)過高溫?fù)眍坏氖w體表已經(jīng)起了一些變化,如果有暗藏的傷痕,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住的。 ☆、第19章 針落案出房價金貴 柳玲瓏尖笑不已,抵死不從閔安的推論。閔安已用吸鐵石吸附過傷口,見無異物落出,不得已剖開馬滅愚的脖子,從血管里取出一根锃亮的鋼針。 隨后的審理并不困難,因為李培南又?jǐn)[出了銅爐,對柳玲瓏說:“若不服氣,盡管燒香投進(jìn)爐里,看馬老爺收不收你的祭禮?!?/br> 柳玲瓏不知是計,當(dāng)真燒了三炷高香,冒著炙得發(fā)紅的炭火,將香柱穩(wěn)穩(wěn)插進(jìn)銅爐里。李培南看了一眼,對王懷禮說道:“這么穩(wěn)的手,想必演練了多次,也只有她能刺進(jìn)鋼針不抖落一點,抓她一定沒錯?!?/br> 王懷禮隨即帶人一哄而上,將柳玲瓏拖回衙門里審查。 到了下午,縣衙就向李培南送來一份血跡斑斑的案子結(jié)詞,詳細(xì)說明柳玲瓏的行兇經(jīng)過。柳玲瓏的兇犯弟弟柳二來投奔她,藏在馬滅愚槅床后的柜子里,只有這個房間少人走動和過問。柳玲瓏擔(dān)心馬滅愚會指出柳二藏身處,又因吳仁出自黃石郡衙,正是柳二的對頭班子里的人,于是她就想出一條毒計。 柳玲瓏暗示街市上的吳半仙能醫(yī)好人,馬家長子果然去請來了。待吳仁跳完大神給了草藥后,馬老夫人照例是要喂下湯藥去的,柳玲瓏借著用手帕替馬滅愚擦嘴的機(jī)會,將鋼針不著痕跡地刺進(jìn)他血脈里,了結(jié)了他的性命。隨后她怕事情敗露,將馬滅愚猛然張開的嘴巴合攏,連夜打發(fā)弟弟去馬家祠堂避一宿,等風(fēng)聲過了再回來。再朝后去,她還指望著把弟弟改頭換面,接進(jìn)馬家做長工。 閔安從李非格嘴里輾轉(zhuǎn)打聽到了一切,問了柳玲瓏的來歷,又摸出為數(shù)不多的碎銀要塞給李非格,這一次李非格死活不接銀子了,還幫忙提點出了吳仁,將師徒兩人好好送出門去。 別看吳仁脾氣倨傲,對待老書吏先生時,他還是極客氣的。他向李非格作完揖道完別后,回頭看見閔安穿了一身好衣料,沉臉喝道:“死小子敢亂花錢買花衣服?活膩了么?” 閔安連忙賠起笑臉說了說昨晚面見李培南的過程。吳仁聽也不聽,揪住閔安耳朵說:“管你哪里來的,給老子脫下來當(dāng)?shù)?,整天穿著花衫子到處跑,又想惹得男的女的朝你身上湊??/br> 閔安痛得跳腳,被吳仁一路揪著去了當(dāng)鋪,含淚脫下外袍,抵擋出了二兩銀子。吳仁劈手奪過銀子,又將閔安的腰包搜光,一路哼著小曲回到驛館。他坐在桌前扒拉著算盤,一點也看不出是經(jīng)受過一場牢獄之災(zāi)的人。 閔安嘀咕:“鉆到錢眼里去了?!?/br> 吳仁抬頭問:“你藥吃完了吧?” 閔安點頭。 吳仁嘆:“藥不能停啊——可惜銀子又湊不夠。” 閔安眼前一亮,連忙說了說非衣要拜師的事,從長遠(yuǎn)利益及眼前富貴兩方面游說師父。可他師父不聽,一手搓著泥腳丫子,一手扒著算盤珠子說:“別跟李家扯上關(guān)系,他們家的人還富貴,那也是卸磨殺驢的角色?!?/br> 閔安一直感激李培南給他的幫助,不滿說道:“師父怎能這樣說!那世子為人雖然冷僻了些,心腸倒是好的?!?/br> 吳仁冷笑,丟了一只布鞋過來,砸中了閔安的腦門。閔安坐著生悶氣,吳仁抬起兩根手指問:“這是幾?” 閔安不答,吳仁丟過一個小瓷盅,砸痛了閔安的額頭。閔安嚷道:“二!” 吳仁再伸三根指頭:“這是幾?” 閔安再也不肯吃虧了,忙答道:“三!” 吳仁捏住圓形茶壺蓋子,刮著腳底的泥,說道:“先皇二十年前威逼鎮(zhèn)南王迎親,我那會兒還在皇宮里。鎮(zhèn)南王提出要求,讓長子襲爵,先皇才將李培南扶立為長世子。李培南進(jìn)殿謝恩,不過四歲年紀(jì)。先皇問他,京城汴陵和他父親居住的揚州哪個大,他卻回答日頭最大。先皇問原因,李培南就說,無論站在哪里舉頭都能看到華日當(dāng)照,在強大光彩下,哪里留著汴陵或揚州的影子呢?” 閔安正愣著脖子聽得出神,吳仁走過去將泥蓋子遮住閔安的眼睛,問道:“傻徒兒現(xiàn)在能看到什么?” “黑乎乎的蓋子?!?/br> “還有呢?” “一圈兒落日光影?!?/br> “味兒好聞么?” “師父!”閔安醒悟過來,氣急敗壞地推開吳仁,摸著糊了泥巴的眼睛,“這么大年紀(jì)了,還作弄我!” 吳仁又走回凳子上刮著另一只腳的泥,笑道:“你現(xiàn)在就是泥巴糊了眼睛,把李培南當(dāng)做太陽來供著,自然看不見他背后的那些暗影子?!?/br> 閔安拍桌子:“師父你把話說透嘛,干嗎藏著一股怪味兒!” 吳仁咧嘴笑:“他還好也別摸過去,二十年前你爹就栽在他李家人手里,你掙點氣,跑遠(yuǎn)些,還不行,咱們可以不做官?!?/br> 閔安沉默不語。 吳仁嘻嘻笑著,用泥巴蓋子放在閔安頭頂上,拍拍他的后腦殼,說道:“藥果然不能停吶——腦子都變這么傻了——”然后走出門。到了晚上閔安吃過飯洗過澡,不見師父回來,提著一個燈籠出門找他。 酒館子沒人,賭莊里沒人,夜市上沒人,閔安不知師父去了哪里。正怔忪站著看街,前面行館里的八列雪蘭燈齊齊點亮,映得主樓富麗堂皇。一隊侍衛(wèi)擁簇著箭袖窄衣的李培南下馬,李培南將馬鞭丟向一旁的侍從,向前走幾步,回頭抿嘴呼哨一聲,一道金黑斑紋的豹子凌空撲下,閃電般地沖進(jìn)門樓里,再也看不見了。 隨后又有一只白鶻剪空低飛,掠進(jìn)了主樓里。待出行的捕獵幫手回歸后,李培南才帶著人走進(jìn)行館,撇下一地?zé)舨试谏砗?。閔安提著燈籠不知不覺走近,厲群喚人關(guān)閉大門,回頭看到他了,就問:“小相公還有什么事兒嗎?” 閔安清醒過來,暗想道,是啊,案子都結(jié)了,他還有什么借口什么事兒來這地方呢?心里雖然想得亮堂,嘴上回的話卻是不一樣了:“我來拜見二公子,與他商討學(xué)針之事。” 厲群也有所耳聞非衣拜師的事情,沒再多問什么,將閔安請進(jìn)了門。閔安一走進(jìn)弄堂,看到昨晚伺候他沐浴清洗的丫鬟忙著搬一個籠子,馬上問道:“見二公子不需要熏香換衣吧?” 厲群只笑了笑,指指后面那棟樓說:“小相公自己去吧,我要上樓聽差了。” 閔安趕急著問:“世子下午出去了嗎?” 厲群磨了磨手掌,神情為之振奮了一把:“王大人請公子去海棠山圍獵,公子捉到一頭猞猁,模樣真是威武,不虛此次出行吶?!彼贝掖易哌M(jìn)閣子里更衣清洗去了。 閔安提著手里的紙燈籠,踏著一地銀亮的月光,走向了后面的宅院。非衣穿一身窄衣,扎緊了袖口褲腳,正提著一盞紗綢木龕籠子躍上碧玉琉璃瓦檐,將滿籠的花草放在月下晾著。 閔安站在檐下仰頭說:“非衣,師父沒有答應(yīng)拜師的事兒,你別擔(dān)心,我會說服他的?!?/br> 非衣坐在屋脊上,一動不動看著月色里的閔安,半晌才答道:“再不答應(yīng),世子就要動手了?!?/br> 閔安踮了踮腳:“那你呢?你會不會為難師父?” 非衣冷臉答道:“世子動手之后,自然就是我動刀了?!?/br> 閔安縮了縮脖子:“好吧,我回去再去努力一下?!彼唛_兩步,回頭又看到非衣坐得如同天神一般的身姿,心里一動,問道:“在那上面可以看見什么?” “月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