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_第69章
秦海鷗剛想說這才五個字,怎么還嫌太長,就看見譚碩已經(jīng)一筆將那行小字勾掉,又在一旁有力地寫下兩個簡單的大字,然后將筆一扔:“就這樣吧!” 秦海鷗只看了一眼,無數(shù)的情感便從心底翻涌出來,全都哽在喉頭。 只見第一頁樂譜的上方,寫著這個作品的新名字: 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 ——歸來 第七十九章 譚碩的第三樂章剛寫了一小半,不知不覺已到了春節(jié)。他不愿中斷創(chuàng)作,便留在龍津過年。但秦海鷗卻回了一趟家。當初他在極其令人擔憂的狀態(tài)下來到龍津,如今已在鎮(zhèn)上住了近一年的時間,不僅父母頗為掛念,老師王一夫在得知他的情況好轉(zhuǎn)后,也一直等著關(guān)于他復出音樂會的消息。然而秦海鷗并沒有將演奏譚碩作品的計劃告訴王一夫,這一方面是因為作品尚未完成,如果王一夫提出想看看這個作品,他無法提供樂譜,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則是因為考慮到王一夫與肖聰之間的聯(lián)系。秦海鷗不愿在老師面前說出真相,讓老師遭受打擊,也不愿讓肖聰有機會通過老師得知譚碩的近況。除了自身的狀態(tài)和恢復的進展,秦海鷗認為眼下和王一夫說什么都為時過早。他希望譚碩能在一個平靜的環(huán)境中完成創(chuàng)作,不要受到外界的干擾。 師生兩人就秦海鷗的心理問題進行了一次深入的長談。秦海鷗小心地繞過了有關(guān)譚碩的部分,將自己近一年來的變化和思考告訴了王一夫。王一夫聽后,久久不語,最后終于長嘆一聲:“我不是一個稱職的老師?!?/br> 秦海鷗見老師自責,心里也不好受。哪怕是最痛苦絕望的時刻,他也不曾怨天尤人,因為他始終認為自己的問題是自己造成的。雖然他苦于找不到答案,但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對,或是在某些方面心態(tài)失衡,才會出現(xiàn)那樣的情況。他從來沒有對自己的老師產(chǎn)生過怨怪的念頭。 可王一夫的心情就大不相同了。他是看著秦海鷗長大的,是他一手培養(yǎng)出秦海鷗,將他送上國際大賽的舞臺,親眼看著他摘獲桂冠。在秦海鷗留學至今的十年中,他從沒讓王一夫失望過,在寒暑假或是演出的間隙,他也會抽時間看望自己的老師。盡管后來他也曾師從多位國際上的鋼琴大家學習演奏,但在人前說起自己的授業(yè)恩師時,他總是第一個提到王一夫的名字。王一夫為自己有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學生感到欣慰和自豪,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當秦海鷗深受心理問題的困擾和折磨,最需要老師指點和解惑的時候,他竟然也和旁人一樣束手無策,既找不出癥結(jié)所在,也不知要怎樣才能讓自己的學生擺脫痛苦。那時的王一夫尚且已陷入深深的自責當中,如今聽秦海鷗分析問題的根源,他的自責就更甚。秦海鷗遇到的問題并非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xiàn),如果及時發(fā)現(xiàn)并妥善加以引導,絕不至于發(fā)展到后來那么嚴重的地步。王一夫怪自己失察失職,以致秦海鷗在職業(yè)演奏的道路上栽了這樣大一個跟頭,所幸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否則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學生滿懷不甘地退出樂壇卻愛莫能助,這很可能會成為王一夫這輩子最痛心的事。 “你能自己悟出這些道理,證明你確實已經(jīng)長大了?!边@次秦海鷗來看望王一夫,無論從說話的神態(tài)語氣,還是從對問題的見解和對自身的剖析,都能感覺到他的成長,這讓王一夫在慶幸之余也倍感欣慰,“老師已經(jīng)沒什么可教你的了,但音樂的道路是永無止盡的,希望你到了將來也能記得今天的反思,堅持自己的信念,做一個獨當一面的藝術(shù)家?!?/br> 秦海鷗張了張嘴,他想說其實這些不全是他自己悟到的,其實還有一個人,但他還是忍住了,只是沉默地點點頭。 此后王一夫又問起對于復出音樂會的打算,秦海鷗便將自己對獨奏曲目的考慮告訴了老師,又將近期常練的幾首曲子彈給他聽。王一夫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秦海鷗的現(xiàn)場演奏了,這時一聽,便知道他剛才所言非虛。 時隔一年,秦海鷗對樂曲的理解和對音樂的領(lǐng)悟已經(jīng)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和深度。他在音樂上越發(fā)成熟,對音樂的表現(xiàn)體現(xiàn)出更多更深的內(nèi)涵,在音樂中傳達既靈動又深邃的情感,讓王一夫也有些吃驚。王一夫著意挑出一些細節(jié),詢問他為何要這樣演奏,秦海鷗逐一解釋自己的想法,兩人不知不覺越聊越深。從前在這樣的過程中總是王一夫指點得較多,但如今這已然變成了兩個成熟演奏家之間的交流與探討,令王一夫也能從中受益。王一夫親眼見到自己這個最得意卻又最令人擔心的愛徒在短短一年內(nèi)有了如此的進步,既欣喜又感慨,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由于秦海鷗尚處在恢復期,音樂會的日期也未確定,兩人便沒有對音樂會的詳細曲目進行討論,但王一夫還是對下半場的協(xié)奏曲的選擇提出了一些建議,并叮囑秦海鷗一定要慎重考慮。 秦海鷗事先已料到了王一夫會有這方面的擔憂,但目前他只能告訴王一夫這么多,并且他也請王一夫暫時不要對其他人透露自己的恢復情況,包括師哥肖聰在內(nèi)。 王一夫自然明白其中的輕重,對于秦海鷗所流露出的對肖聰?shù)姆纻洌矁H僅是在心中產(chǎn)生了些許的詫異,并沒有開口過問。盡管王一夫不希望自己的學生之間由于事業(yè)上的競爭而產(chǎn)生裂痕,但這確實是業(yè)界普遍存在的一種現(xiàn)象,秦海鷗再怎么單純,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遲早會意識到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各種人際關(guān)系與利益關(guān)系,他現(xiàn)在才開始生出一點防人之心,已經(jīng)是很晚熟了。至于肖聰對秦海鷗的態(tài)度,王一夫的心里多少有數(shù),他曾經(jīng)在《長夜之歌》的問題上使秦海鷗對肖聰讓步,但也曾多次在肖聰向他打聽秦海鷗的狀況時將內(nèi)情遮掩過去。秦海鷗與肖聰之間的實力差距在肖聰?shù)难劾锸且粋€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王一夫不是沒有看到這一點,卻無法改變它,因此一直以來,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最大限度地保護兩個學生各自的利益。 秦海鷗猜到王一夫可能會因此產(chǎn)生一些誤解,但這并不重要。他在家中過完了年,又拜訪了老師,然后很快回到龍津鎮(zhèn),一邊繼續(xù)練習前兩個樂章,一邊根據(jù)譚碩的提示,琢磨怎樣創(chuàng)作第一樂章的華彩部分。 譚碩對華彩的進展也很關(guān)注,來小蓬門和秦海鷗討論時常常問起。起初他只是隨口問問“華彩弄得怎么樣啦?”,當時秦海鷗的想法還很不成熟,不好意思彈給他聽,便說自己還沒想好,讓他再等等??墒亲詮墓?jié)后秦海鷗回到龍津,譚碩就問得更勤快了:“華彩想好了沒有啊,什么時候能聽?”其實這時秦海鷗已經(jīng)初步想好了幾個版本,但對哪個都不滿意,因此又道:“你讓我再想想,想好了自然會告訴你!”此后譚碩倒真的問得少了,可每當秦海鷗看見他那充滿期待卻欲言又止的眼神,就覺得壓力很大。 第八十章 正當秦海鷗為華彩的創(chuàng)作絞盡腦汁的時候,這一天,小蓬門終于迎來了他期待已久的兩位客人。 當初秦海鷗突然退出樂壇,沒有對外界解釋其中的緣由,甚至連朋友們的關(guān)心也沒有回應(yīng)。決定復出后,他也只把復出的消息告訴了自己最親密的兩個朋友,陳訴和呂立秋。兩人得知這個消息非常驚喜,他們早就想來看望秦海鷗,但他先前一直對自己的情況只字不提,顯然不希望被人打擾,兩人也只好按兵不動。現(xiàn)在秦海鷗終于松口,呂立秋和陳訴一合計,便決定趁著春季演出季的高峰到來之前,結(jié)伴到龍津鎮(zhèn)來看看這個讓人掛念的家伙。 由于這是一次私人會面,陳訴和呂立秋都是只身前來,但出于職業(yè)習慣,兩人仍隨身帶著各自的樂器。自秦海鷗離開后,三個好友已有一年多不曾聚首,現(xiàn)在總算見了面,都有說不完的話,尤其是呂立秋,他向來在秦海鷗面前直來直去,這次被迫忍了一年沒有刨根問底,早憋壞了,非要秦海鷗交代清楚不可。秦海鷗也不打算繼續(xù)瞞著,便將除譚碩以外的部分告訴了他們。兩人聽了都很關(guān)切,忙問他恢復得如何,秦海鷗把近況說了說,又到琴房里彈琴給他們聽。呂立秋和陳訴對秦海鷗的水平是有數(shù)的,可如今再次聽到他的演奏,卻發(fā)現(xiàn)他非但沒有因為這次的挫折退步,反而比從前彈得更好,不禁驚嘆不已。 呂立秋倚在鋼琴一側(cè),居高臨下地望著秦海鷗在鍵盤上跑動的手指,一臉懷疑地說:“你這哪里是恢復狀態(tài),分明是不給人留活路嘛!我看你根本就不是閉關(guān)休息,而是在閉關(guān)修煉,對不?” “你說得太夸張了。”秦海鷗搖了搖頭,他并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比從前彈得更好,但這段時間以來,無論是獨自練琴還是與譚碩交流,都讓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到愉悅,不管復出音樂會的結(jié)果如何,至少現(xiàn)在他非常享受這個準備的過程。 “但你確實比過去成熟了許多,對音樂的處理更豐富細膩了,功力見長?!闭驹诹硪粋?cè)的陳訴也同意呂立秋的看法。 “是啊是啊,聽得我的手也癢了,我們都好久沒有在一起演出了!”呂立秋心癢難耐地用手指輕敲著琴板,突然發(fā)現(xiàn)譜架上擺放的竟然是一份手寫的樂譜,偏頭看了看,一把抓了來,“這是什么?” “這是我委約的一個新作品。”秦海鷗聽他說到同臺演出,心頭一動,有了一個主意。 “新作品?你委約的?”呂立秋立馬興奮了,腦子轉(zhuǎn)得很快,“打算在復出音樂會上演奏嗎?是誰寫的?” 秦海鷗慢條斯理地捋了捋自己的衣袖,才又抬起頭:“秘密?!?/br> “秘密,”呂立秋愣了一下,轉(zhuǎn)向?qū)γ娴年愒V,“你聽聽,他居然有秘密了!” 陳訴遠不如呂立秋這么激動,作為常年在外演出的演奏家,她立刻就意識到了這當中的風險所在:“海鷗,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了?” “這個險值得我去冒。”秦海鷗說。 呂立秋還在追問:“到底是誰寫的?能入得了你的法眼,肯定是個大師級的人物!哎,你別賣關(guān)子了,快告訴我!” 秦海鷗嚴肅地看著他:“我警告你,今天你在這里聽到的所有消息都是絕密,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否則你就等著承受于姐的憤怒吧。” 呂立秋哆嗦了一下:“還用你說?懂的懂的!” “包括肖聰?!鼻睾zt頓了頓,補上一句。 呂立秋和陳訴對視一眼,兩人一下子安靜下來。陳訴心里暗暗吃驚,過去秦海鷗在提起肖聰時可從沒出現(xiàn)過這樣的態(tài)度。但呂立秋通常靜不過三秒,湊下來打量了一下秦海鷗的神色:“你當真?” 秦海鷗不言不語,算是默認了。呂立秋輕哼一聲:“你早該提防他!” “為什么?”秦海鷗微微蹙眉。 呂立秋又看了陳訴一眼,見她沒有阻攔的意思,這才說道:“你剛消失那會兒,大家都在猜測你消失的原因,米妮發(fā)現(xiàn)老唐在暗中散布關(guān)于你的謠言,后來全靠于姐壓了下來,他們才沒有得逞?!?/br> 米妮是呂立秋的經(jīng)紀人,老唐是肖聰?shù)慕?jīng)紀人。呂立秋知道這事后,曾私下和陳訴討論過多次,但考慮到秦海鷗已經(jīng)離開,再說什么也沒有用,便一直沒把這事告訴他。 “那于姐知道是他們做的嗎?”秦海鷗淡淡地問。 “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呂立秋撓了撓頭,“但當時的情況太混亂了,于姐來不及調(diào)查消息來源也是有可能的。何況有王老師在,肖聰不敢在媒體面前亂講話,只能在背地里做點手腳。但于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米妮花了點時間來核實這件事,等她找我商量的時候,于姐已經(jīng)基本把事情都擺平了?!?/br> 他邊說邊嘖嘖地感嘆著,陳訴看不下去了,皺眉道:“你能不能別用這么八卦的語氣說話?” 呂立秋笑道:“這怎么能叫八卦呢,我是在給海鷗補課!” 陳訴沒有笑,她并不認為這是一件好笑的事。當初秦海鷗突然離開,一夜之間,樂壇中與他關(guān)系密切的人都被媒體盯上,王一夫和肖聰自不必說,陳訴和呂立秋也不例外。直到今天,陳訴回想起當初的情景時,仍會產(chǎn)生一種復雜的情緒,一方面對肖聰這種落井下石的行為感到憤怒,認為應(yīng)該讓秦海鷗認清此人的真面目,另一方面卻又不忍讓秦海鷗面對這個事實。從前她和呂立秋對肖聰說不上有多少好感,卻也不至于反感,看在秦海鷗的份上,偶爾還和他在舞臺上合作,但自從秦海鷗離開后,她就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秦海鷗知道了這件事,他會是多么震驚和難過。然而陳訴沒想到的是,秦海鷗的反應(yīng)竟然出奇的平淡。他對肖聰?shù)膽B(tài)度在呂立秋說出這件事之前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改變,可是看他的樣子,卻又不像是事先知道這些情況。陳訴很是不解,便問:“海鷗,你為什么不愿告訴肖聰你打算復出?” 秦海鷗垂下眼睛看著琴鍵,神色讓人有些難以捉摸:“他以后會知道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