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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跑過來,攬住他,沖小修厲色:“大膽!有眼不識泰山!這是我朋友,讓開!” 說著便拉著鄒山來進(jìn)了門。 這時候鄒山來后知后覺地想,這小子,沒有行禮。 紅楠混得不錯,派里有幾個人物非常厲害,五十年前飛升了一個,名聲有了,再加上跟官道關(guān)系也不錯—— “眾道友推我,小弟不才,接任掌門?!边@位師弟笑呵呵地給鄒山來敬酒。 鄒山來接了酒,灌下去,他知道,師弟父親是南菱土造所的。 在今日這一場大會上,鄒山來沒有座位。他站在宴席的末端,端著配發(fā)的酒,旁邊都是一群來獻(xiàn)媚的雜派小道,來混臉熟,個個笑得像菊花。 鄒山來越待越氣,甩了杯子,轉(zhuǎn)身離去。 宴會也沒有因為這聲動靜停一下,倒是后面一個一直擠不上前的修士,倏地鉆進(jìn)來,補了鄒山來的空缺。 鄒山來背著劍,踽踽獨行,邊行邊道:“人世不容脫俗客啊……” 他走沒兩步,就看到花園里一群人圍在一起縱飲,壯懷激烈,說些“修仙者行腌臜事,不恥!”“污穢污穢!”“俗!俗且惡!”之類的話。 鄒山來聽了兩句,看見有個人趁罪舞劍,舞得——無怪乎失意——因為毫無本事。 于是鄒山來邁向他們的腳也停住了。 他晚上倒在這里停了一宿,但沒有入眠,只是盯著窗外的月亮。 三十一歲的鄒山來,一事無成。 他誰都討厭,天真的人、刻苦的人、無能的人、失意的人、得道的人,但其實他誰也不討厭。 人都愛道傷仲永,可仲永怎么辦?尤其是滿腔抱負(fù),砥礪自強,奮發(fā)不止的仲永,到底錯在哪兒呢?他已經(jīng)三十一歲了,早就過了認(rèn)為自己是被“偏愛”的年齡了。 不能得到回報的努力,簡直就……就…… “沒有意義?!?/br> “對!”鄒山來破口而出。 說完了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房間里沒有別人。他翻身一縱,拔劍出鞘,對著墻壁:“誰?!出來!” 墻面上慢慢涌起一灘液體,在墻上滾來滾去,從一邊滾到另一邊,鄒山來也移著劍,對準(zhǔn)他。 那聲音渾厚有力,聽起來就像一個道行高深的老師傅,充滿了智慧與威壓,一點邪煞之氣都不沾。 聲音道:“鄒山來,委屈你了?!?/br> 鄒山來那劍的手,抖了一下,他又道:“你……閣下來點我修為,助我登仙?” 那聲音響起來:“我來渡你?!?/br> 鄒山來把劍抬了又放,放下又抬,事實上,憑他的修為,他已經(jīng)感受到,這絕不是仙家的音訊。 但他最終還是收了劍。 墻上浮現(xiàn)出一塊凸起,凸起逐漸成形,似乎要從墻面上掙脫開來,一個猙獰恐怖的影子正從墻上往下跳。 鄒山來盯著它,咽了口唾沫,但沒有動。 那怪物終于邁出了墻,站在了房間里,它非常巨大,非常的“長”。 怪物逐漸成了個人形,手長腳長身子長,而且仍在長,他長得太快了,到了屋頂,便低了頭,拐個彎,仍舊在長,橫著長,觸到了墻,再拐個彎。他像條蛇,他是個人形卻像條蛇,在房間里一圈一圈地盤著,盤得房間里一點空隙都沒有。 除了鄒山來坐著的地方。 只要一轉(zhuǎn)頭,就正對著怪物的臉,那張臉,與鄒山來差不多大,像正在融化,一點點地滴著液體,臉上一雙黑洞洞的眼,沒有嘴唇的牙齒,磨了兩聲。 鄒山來打了個冷顫,從怪物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鋪天蓋地的威壓和恐怖,讓他呆住了,他從未見過這么強的邪惡力量。 怪物沖著他:“我來渡你?!?/br> 鄒山來咬咬牙,憤而拔劍:“妖怪!” 他怒刺一劍,劍閃銀光,那妖怪呼呼地笑了,他道:“南幾道,無雨?!?/br> 彼時的鄒山來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他路過南幾道的農(nóng)田回青一丈時,還看見農(nóng)戶正在鋪雨棚,天上雷聲陣陣。 鄒山來仰著頭,自言自語:“無雨?!?/br> 幾個農(nóng)戶停了下來,打量著這道士:“你這道士說什么胡話,今天這天氣還不下雨?” 鄒山來看看他們。 一個農(nóng)戶又道:“我當(dāng)誰,清萊的道士嘛?!?/br> 眾人哄笑起來,鄒山來轉(zhuǎn)身離去。 *** 再下山,是因為清萊門口跪了百十號人。 月牙著急忙慌地沖過來,說外面有人找?guī)熜帧?/br> 鄒山來出了門,門口烏泱泱的人二話不說先磕起頭。 南幾道,已經(jīng)五個月沒下過雨了。 鄒山來聽完也很無奈,他們明顯以為自己能推斷,必然也能改,苦求不去。鄒山來再三勸歸,說自己實在沒法,可沒想到,人們越發(fā)覺得他是高人玄機,不可輕易松口。 于是乎,清萊的道檻,門庭若市。 鄒山來越發(fā)得無奈,他耳聽得門口呼聲陣陣,眼見得干田枯苗倒秧百里。 人生的境遇竟如此,苦練奮進(jìn)無所得,既不能一躍登天,也不能恢弘人間,一句無心話,因為眾人的絕望,反而成為了追捧的對象。 可鄒山來又有什么本事呢?他不會求雨。 他閉著眼睛坐在房間里打坐,卻一聲經(jīng)也沒往心里去。 墻面四周涌動,有什么要破墻而出,鄒山來睜開了眼盯著墻,他一點兒都不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