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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怎樣了?”黃半夏急切地問道。 衛(wèi)凌風往前走了幾步,方才回答:“不見好?!?/br> 黃半夏緊緊跟著他:“不見好?你是丹醫(yī)派的大弟子,你一定有辦法的吧?” 衛(wèi)凌風連續(xù)幾日沒睡覺,眼底隱有淡淡烏青。但他容形俊美,舉止灑脫,昏暗月色下白衣飄渺,好似世外清凈之人。 若說他超脫俗世,無欲無求,黃半夏也是相信的。 偏偏衛(wèi)凌風就像個束手無策的凡人一樣悵然道:“愛莫能助?!?/br> 黃半夏喉嚨發(fā)酸,扯住他的衣襟:“你說什么?” 衛(wèi)凌風一句一頓地回答:“令尊心疾未愈,染上疫病,肝腸梗阻……我甚至不能給他開藥。他自知大限將至,托我轉告你,潛心學醫(yī),惠澤百姓?!?/br> 院中雨打芭蕉,敲出一陣窸窣聲響。 黃半夏沖進雨中。水滴澆落在他的頭上,他緩了好久都沒緩過來,只能喃喃自語:“衛(wèi)大夫,你是不是在騙我?。磕銈兯N彝娴陌??” 衛(wèi)凌風見他眼中含淚,額頭青筋暴起,也只是隨口寬慰道:“黃兄,節(jié)哀順變。” 衛(wèi)凌風從醫(yī)十余年,看慣了生死。他見過難產(chǎn)的少婦一尸兩命,深愛她的丈夫嚎啕大哭,咳出了心頭血。他也見過壯年夫妻突發(fā)惡疾,撒手人寰,撇下了無依無靠的幼齡兒女。 他雖然將“仁善”掛在嘴邊,悉心教導沈堯,但他本質上有些麻木。生老病死都是世間常事,僅靠一人之力,無法逆天改命。 衛(wèi)凌風沒再開口,轉身直接走了。 黃半夏冒著寒風,淋著雨,最終頹然脫力,一屁股跌坐在了泥地上。 廂房之外,許興修喊他:“黃半夏,你有空閑嗎?出來幫忙吧?!?/br> 雨水灌進了耳朵。黃半夏衣衫濕透,緊貼著身體。少年的軀骨瘦削,寒夜里微微打著顫,他不曾發(fā)出任何聲音,于是許興修也沒進門,繞路穿過了門口。 許興修念叨道:“沈堯怎么還沒回來?” 藥鋪的門外排起了長隊。不少人舉著一把油紙傘,或者穿著一身蓑衣,專程從北城趕過來。 但是藥鋪內的藥丸告罄了。衛(wèi)凌風和許興修等人一邊忙碌,一邊等待著沈堯。又過了半個時辰,沈堯終于抱著一個包裹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衛(wèi)凌風抬起左手,干凈的衣袖揩拭著沈堯頭上的雨水:“小師弟,你那兒還有藥丸嗎?” “沒啦,”沈堯沖他笑笑,“都被我分發(fā)給了病人?!?/br> 說著,沈堯還去拉扯衛(wèi)凌風的手腕。 衛(wèi)凌風忽而一頓。他長久凝視著沈堯的袖口,還翻過了沈堯的手掌。 順著衛(wèi)凌風的視線,沈堯注意到……自己的袖口內側沾了血。 “誰的?”衛(wèi)凌風問他。 其實衛(wèi)凌風也只是說了兩個字而已。但他一改往日的謙和溫雅,氣勢陡然凌厲起來。沈堯察覺到微妙的變化,連忙說:“哦,有一位病人咳血,灑到了我的衣服上?!?/br> 衛(wèi)凌風抖開他的包裹:“你的脈象忽然浮沉有力,急促無節(jié)律。在我的面前,阿堯,你還要撒謊?” 沈堯握拳,喊道:“大師兄……” 衛(wèi)凌風稍顯黯然:“莫叫我大師兄。同門師兄弟,本該為一體,哪怕你有話不便直說,也不用借故欺瞞我?!?/br> 這一下,沈堯是真的著急了。他左手拎起包裹,右手拽緊衛(wèi)凌風,將他拖回了自己的房間。 沈堯點燃一根蠟燭。火光明滅跳躍時,沈堯打開布袋,取出那一本裝幀完好的《天霄金剛訣》,端正擺在衛(wèi)凌風的面前。另一把寶劍尚未取出,衛(wèi)凌風就發(fā)問道:“廣冰劍怎么會在你的手上?” 沈堯與他低語:“今日撿來的?!?/br> 衛(wèi)凌風攤平左掌,輕輕撫在桌面上:“《天霄金剛訣》和廣冰劍都是武林藏經(jīng)閣的寶貝,八大派高手日夜守護,那是你想撿就能撿來的?” 沈堯納悶:“我也不知道啊。我今天路過一處偏僻的宅子,正想進門送藥呢,只見一個老頭趴在地上,死了半個多時辰了。” 衛(wèi)凌風翻閱《天霄金剛訣》,又問他:“老頭的相貌,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沈堯描述道,“白眉長發(fā),右臉一道疤,左眼角有一顆黑痣?!?/br> 衛(wèi)凌風聞言,頷首道:“這就說得通了。” 沈堯驚異道:“大師兄,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衛(wèi)凌風略作猜測,“他大抵是戴了一張人皮.面具?!?/br> 沈堯頗為感慨:“原來江湖上還真有人皮.面具啊?你親眼見過嗎?” 衛(wèi)凌風竟然反問他:“那位老者的身邊有沒有其他人?” 沈堯坐在一張竹床上,壓得床架“嘎吱”搖晃:“院子里還有一人,像個入室盜竊的小偷,他叫吳久義。那天在街上,吳久義搶走你的銅錢,我找他討公道,立刻被他打了一頓。” 衛(wèi)凌風像是在沉思,一時沒有答話。 沈堯見他那樣,也不避諱道:“吳久義被我殺了?!?/br> 衛(wèi)凌風驀地抬起頭來:“你學會殺人了?” 沈堯重重向后躺倒:“別罵我,大師兄。從我進門起,吳久義就揚言要取走我的狗命,我和他有舊怨在先,治不好他的惡疾,他必然會對我下手。再說了,院子里原本就躺著一個老頭,吳久義又身負重傷。吳久義要是跑去衙門,狀告我殺了那個老頭,再聲稱他自己如何虛弱,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