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代陛下出宮拜祭，比照天子儀仗。龍輦里定是做不得人的，可那空空地抬著走在最前面就足夠氣派了。李霖一年來這么一遭早已習(xí)慣，談昌看得聚精會神。不過一路晃悠著，他很快就失去了興致，轉(zhuǎn)而吃著李霖交代人準(zhǔn)備的點(diǎn)心，看著書。

    陳吉銘驅(qū)馬上前，僅落后李霖一步?！暗钕?。”

    “舅舅?！崩盍乜蜌獾亟辛艘宦?。

    “殿下如今方回京，二皇子大婚，殿下可有什么打算？”陳吉銘問。

    李霖心中有些煩膩。他掂量了一會，轉(zhuǎn)而問道：“舅舅打算何時回云南？”

    陳吉銘愣了一會，才回答：“殿下不必?fù)?dān)憂，陛下暫沒有驅(qū)臣離開的打算。”

    “舅舅之前在父皇面前說過了母后忌日再走，父皇恐怕記在心里。舅舅手握重兵，留在京中太久不妥，將軍離開太久，云南恐怕會生亂。舅舅還是早日回去吧?！?/br>
    陳吉銘萬萬沒想到自己問起打算卻招來對方這樣一通話，臉色當(dāng)時就不太好看。

    “表妹到了年紀(jì)，也該定下了，孤聽聞這些日子求娶的人不少。舅舅位高權(quán)重，大可選一些門戶低些的人家，左右孤會請母后賞賜，給meimei們撐起臺面?！?/br>
    陳吉銘一聽李霖這意思是并無娶妻的打算，臉黑得徹徹底底。

    “父皇雖不問朝事，心中卻有成算，舅舅慎言慎行。”說完這句，李霖便甩了一鞭子，赤驥一下沖到前面去了。

    皇陵離宮城并不遠(yuǎn)，乃是直隸京畿一塊地區(qū)，是大昭的開國皇帝挑選的龍地。不用任何人告知，倚在軟墊上的談昌嗅到了越來越濃的龍氣，便知曉快到皇陵了。

    此處一共長眠了三位大昭皇帝：太祖、太宗和高宗。如無意外，景和帝，還有李霖駕崩后也會長眠于此，只是廟號謚號如何，現(xiàn)在無從揣測。以景和帝的所作所為，恐怕很難得個“世宗”了。

    李霖想著這樣大不敬念頭，心中卻并無愧疚。車停馬停，禮樂奏鳴。從此處，便只能步行了。李霖下馬，他身后的侍衛(wèi)也下馬，決明將談昌從馬車?yán)铩罢垺绷顺鰜怼?/br>
    談昌是大大方方光明正大跟來的。李霖只跟父皇說，想要九尾狐為母后在天之靈祈福。景和帝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了。

    越往皇陵中走，蕭瑟肅穆的氣氛也就越濃。往前到太廟，只有宗室成員才能步入。侍衛(wèi)已經(jīng)提前檢查了陵園，在外防備。李霖從決明手中接過談昌，獨(dú)自步入前殿，走向中殿。

    中殿有四位皇帝及皇后的牌位。景和帝尚在人世，陳皇后的牌位就孤孤單單站在那里。李霖放下談昌，雙膝著地，匍匐拜倒。

    而在他身后，談昌化成人形，同樣跪倒行禮。

    他是百年壽命的狐妖，凡人原本當(dāng)不起他行此等大禮。但是這些，是李霖去世的先祖，隨談太傅學(xué)習(xí)時，談太傅也講起過他們征戰(zhàn)沙場，統(tǒng)一中原的壯舉，談昌覺得他們是當(dāng)?shù)闷鸬摹?/br>
    他默默地在內(nèi)心禱祝：我愿為大昭祈福，為李霖護(hù)佑，也愿你們庇佑我找出老師的死因，向兇手復(fù)仇。

    李霖三拜后又三拜，起身為所有的牌位依次上香。他對于自己出生后不久便駕崩了的祖父并無太多印象，但是對周太后卻印象頗深。

    周太后，原本是個和藹的老人，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另外兩個弟弟，甚至和嬪所出跛足的二弟都是一視同仁。然而在母后去世后，確切說，是在父皇受此打擊，渾渾噩噩篤信道教，甚至荒廢早朝后，那個瘦小的老人大發(fā)脾氣，砸了陳皇后的牌位，還把李霖趕出了她的宮殿。

    李霖被送去談太傅那兒不久后，便聽聞她急火攻心，薨了。

    如今婆媳二人，牌位仍舊在一處。

    李霖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他又牽起變成人形的少年，走向許皇后的陵臺，再次行禮叩拜，擺上祭品香燭。他在心中默默念著：母后，孩兒來看您了。二弟成親了，可惜，孩兒還是不想成親。

    他摸了摸眼睛，覺得自己跑來說這種話，簡直不孝至極，父皇若是知道了，恐怕就無半點(diǎn)憐惜之情，只剩遷怒了吧？

    瞥到談昌在一旁恭恭敬敬合手禱祝的樣子，李霖的心中微暖。

    李霖又匯報了這一年來的事，最后再次三拜，請母后寬宥他年節(jié)在外，不得前來看望，終于站起身，望向談昌，“你要在此處轉(zhuǎn)轉(zhuǎn)么？”

    談昌訊速地眨眨眼。雖然他缺乏一些常識，但是禮儀時談太傅講過的，他一個外人……一個寵物，哪里有在皇陵里參觀的道理。

    “看什么？”談昌問。

    李霖難得起了玩笑的心思，便說道：“看我未來長眠之地。”

    李霖是說玩笑話，談昌卻臉色一變，上前拽住他，語氣陡然一凜：“不準(zhǔn)這么說！”

    談昌陡然意識到，這個人，他會老、會死，不會像自己一樣有漫長的歲月可以荒廢。談昌才一百多歲，在九尾狐的生命，這不過是開了個頭，可是凡間，能有多少人享百歲壽數(shù)。

    李霖意識到自己嚇到了他，連忙還住談昌的肩膀，摸著他的頭安慰道：“孤不過隨口說說，總歸還有幾十年的?！?/br>
    可惜幾十年，在談昌眼里實在不算什么。

    草草結(jié)束拜祭，談昌又變成了狐貍?cè)卫盍乇С鋈ィ犖榉祷貙m中。陳吉銘似乎若有所思，李霖并未再主動搭理他。

    回宮后李霖前腳剛邁入咸陽宮，就接到乾清宮的傳喚。他只來得及把談昌往錦瑟手里一塞，換件衣服帶上德善就走。

    乾清宮中，身著道袍、頭戴道冠的景和帝抱著浮塵跪坐在蒲團(tuán)之上，雙目虔誠地注視著煙霧渺渺的香爐。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安?！崩盍卣屡郏凳仔卸Y。

    “大郎，你來了?！彼摽诙龅?，竟不是太子二字。

    李霖神色淡淡，任他叫起，賜坐。

    “今日與你母后，談了些什么？”景和帝的目光并未從香爐上移開，一擺浮塵，高公公知趣地上前，親手奉茶。

    李霖謝恩之后方才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兒臣告訴母后去淮陽的事，請母后恕兒臣年節(jié)不能前去看望?！?/br>
    高公公在一旁捏了一把汗。這太子殿下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說淮陽也就罷了，怎么偏偏還要提一提年節(jié)不在京中。

    “哦，你立大功，自然當(dāng)與你母后說說?！本昂偷鬯坪跣那檫€不錯，唇角還帶著笑意，“大郎可埋怨朕，不讓你回京過年?！?/br>
    “兒臣不怨。即便父皇不下令，兒臣也會請命前往，早些修堤造橋，百姓開春才能播種開墾?！崩盍匾话逡谎鄣鼗卮稹?/br>
    景和帝點(diǎn)點(diǎn)頭，“大郎果然是成人了?！?/br>
    李霖覺得他這句話里有話，并未隨便接。

    景和帝將手邊最后一道符送到香爐里燒掉，又盯著那裊裊煙霧定定看了半晌，遺憾地?fù)u頭。“朕還是修為不夠。”他吃力地起身，李霖主動上前攙扶，幫他坐下。

    “大郎成年，也是時候娶親了?！本昂偷塾H昵地拍了拍李霖的肩膀?！半尴衲氵@么大的時候，原山都已經(jīng)出生啦?！?/br>
    原山公主是惠妃娘娘所出。從大公主原山到三皇子李霽，十幾年惠妃恩寵不減。李霖有時候會想，倘若惠妃第一胎并非女兒，不知如今又是和情狀。

    景和帝并未在意李霖的走神，繼續(xù)說道：“孤看，你舅舅家的兩個女兒都不錯，不過月娥年長些，與你年紀(jì)也般配，做正妃，年齡也夠了，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