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光怪陸離的格斗，過后毫不留情的訓斥，還有醫(yī)院里的胡攪蠻纏，不講道理，平昇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而他，這個裝模作樣的溫先生，居然不記得了。

    溫應(yīng)堯活動了下拇指關(guān)節(jié)，神情復(fù)雜，低聲：“確實很奇怪……”語氣帶著幾分無力，似乎對自己難以了解真相感到力不從心。

    平昇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看清過眼前這個人。無論是作為“溫先生”，還是作為“溫老師”。

    當事人一副置身事外的茫然與疑惑，如果說是裝出來的，那也太逼真了。

    平昇目光審視，剛要開口再問些詳細情況來證明自己的“確認無疑”，就聽盧箏拿著一小袋蘋果走來笑道：“蘋果還不錯，溫老師不買一點……”兩人之間的氛圍實在古怪，不過更奇怪的是平昇，盧箏拍了拍平昇肩，“你和你老師說什么呢？”轉(zhuǎn)頭想了想，對著溫應(yīng)堯解釋道：“阿昇英語不太好……”

    溫應(yīng)堯看著平昇說道：“不是。我們在說我手上的這個?！庇沂治⑻?，盧箏看到了醒目的紗布。

    “平昇問我怎么弄傷的，可我自己也不清楚”，溫應(yīng)堯抱歉笑道：“我這個英語老師，記性實在不好……”

    盧箏一下笑了出來，語氣家常一般輕松：“嗨，我當再審阿昇英語呢……”

    溫應(yīng)堯好笑，沒有說什么。

    盧箏面色尷尬，岔開話題，看了眼溫應(yīng)堯右手，隨口說道：“這有什么！我平時手上也會莫名其妙有幾處傷口，肯定是沒注意的時候劃到哪了。有幾次進廚房弄菜，出來小拇指就被劃了，還有一次，手心直接一道口子，不大，就是深……但還是想不起哪里弄傷的。后來有一次，可算弄明白了?！?/br>
    盧箏賣了個關(guān)子，日常與各色人等打交道，這種小尷尬，盧箏分分鐘化解。

    平昇不再看溫應(yīng)堯，盧箏的話讓他心底里的那根線謹慎往后挪了一厘米，開口不由問道：“怎么回事？”

    盧箏對著面色各異的兩人繼續(xù)說道：“我洗菜的時候，會把菜先浸一會，這個時候就去切些蒜蔥什么的，或者削個皮，刀用好了順手也放洗菜的盆里洗洗。有時候會當場直接拿出來，有時候就不一定了。過后炒菜也會忘得一干二凈。這不，等到手伸進去捧菜洗——”盧箏比了個利落切割的動作，“水里浸著東西還不明顯，等到發(fā)現(xiàn)，一盆菜都上桌了！”

    溫應(yīng)堯被盧箏繪聲繪色的描述逗笑，若有所思：“這樣……也許吧?！?/br>
    盧箏完全沒當回事，把蘋果放小車里，“我看就是這樣。哪能處處小心，總有眼睛防不著的……”

    平昇低下頭不再說什么，也許吧。

    在盧箏來之前，那天晚上牌街口發(fā)生的一切幾乎就到了嘴邊，但現(xiàn)在再問，紅毛的事又怎么向盧箏解釋，他不想讓她擔心。

    也許吧。平昇想了想，抬頭對著溫應(yīng)堯微微一笑。溫應(yīng)堯接過視線點了點頭，在盧箏的強烈推薦下，也挑了些蘋果。

    他還可以去問那個溫先生，雖然預(yù)感難度會很高，那人指不定怎么嘴欠呢，但總能問出些。

    溫應(yīng)堯拎著兩大袋印有超市巨大商標的藍白塑料袋從車里下來的時候，俞哲站在門廊下雙手抱胸，瞧得有趣。

    “挺會過日子的哈?！?/br>
    溫應(yīng)堯聞聲抬頭，手里鑰匙一拋，“勞駕開個門”。

    俞哲接了鑰匙開門，眼睛往塑料袋里瞟，“就沒見過你這么會過日子……這么多蘋果？！我不記得你愛吃蘋果啊?！?/br>
    “遇到學生家長了，學生家長推薦的。”

    “你要不也跟我一樣，留下來算了……寧市是個好地方啊?！庇嵴荛]眼猛吸一口氣，“看看這空氣！”

    溫應(yīng)堯點頭，“好，我也有這個打算”。

    “……”

    俞哲覺得這人越來越?jīng)]意思了。嘴巴讓人舒服了，可這舒服怎么聽怎么奇怪。

    “得，你當我沒說。讓你一輩子做個英語老師？”俞哲跟著溫應(yīng)堯進門，走到冰箱旁，看著溫應(yīng)堯把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拉倒吧！我還不知道你？”

    溫應(yīng)堯笑，“你知道我什么？”

    “你肯定不情愿當個英語老師……”俞哲主動腦補，“讓你臨時代課，指不定心里怎么埋怨我呢。大學那會兒，英語對你來說就像玩似的，讓你講個題……我都覺得自己是個智障！”俞哲感慨起自己的好心：“我這不是看你閑著——”

    “俞哲”，溫應(yīng)堯抬頭，目光微閃，神情有些變化，“我真的那么惡劣嗎？”

    突如其來的嚴肅，讓俞哲反應(yīng)不過來，“啊……怎么了？你當真了？”俞哲覺得溫應(yīng)堯看上去有些奇怪，語氣遲緩道：“其實也沒有。你……”

    溫應(yīng)堯停下手里的動作，直接問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太正式的問話了。

    俞哲愣住了，望著溫應(yīng)堯，過了一會，“你知道以前有一個詞，特別適合形容你”。

    “什么詞？”

    “天之驕子?！?/br>
    溫應(yīng)堯白眼，繼續(xù)手上的動作，沒有理一臉正經(jīng)得不能再正經(jīng)的俞哲。

    俞哲卻沒管，繼續(xù)說道：“你很自負。說難聽點就是傲慢，不過你確實有這個能力。我還記得你通過德語考試的那天，我英語剛剛掛了一門聽譯……”

    “……”

    “你幫著教授翻譯文獻的時候，我還在上德語課……不過后來算是徹底放棄了?！庇嵴懿皇呛茉诤?，“你從頭至尾就是優(yōu)秀的代名詞”。

    “后來，你進了外事部?！庇嵴芘牧伺臏貞?yīng)堯的肩，“日內(nèi)瓦那場能源協(xié)定的談判，我就不用說了，你的成名之戰(zhàn)?，F(xiàn)在想想，除了嘴巴毒點，性格欠揍，也沒啥壞毛病，而且你還是我最夠意思的兄弟！夫復(fù)何求啊……”

    俞哲越來越來勁，溫應(yīng)堯一把甩開肩上的手，都要氣笑了。低頭沉默一會，不再繼續(xù)那個話題，問道：“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給我打電話。”

    “就在剛剛。下了車就看到你的車上了山，索性等一會。”俞哲也對著塑料袋扒拉扒拉，挑出一個蘋果在旁邊的水池洗了洗，“沒錯，是特產(chǎn)……我和小琬談戀愛那會，吃了好多！”嘎嘣一口，“好吃！”

    “小琬托我來看看你，她不好意思讓你屈尊，還給你帶了她娘家的腌菜?！庇嵴苤噶酥搁T口的兩個小瓦罐。

    溫應(yīng)堯笑了笑，走過去把東西放好，起身脫了外套，“喝點什么？”

    俞哲晃了晃手里的蘋果，“隨便什么酒就好，我記得你從來不缺好酒”。

    “沒有酒。”

    俞哲像是聽不懂，“不是吧！你現(xiàn)在當和尚了？！整得清心寡欲的……讓開，我看看……”說著推開站在冰箱前的溫應(yīng)堯，一把打開冰箱。

    一罐罐碼得整整齊齊的茶葉，鐵觀音，大紅袍，雨前……俞哲難以置信，“這都是你老頭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