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抬頭看他的表情，似懂非懂。

    這個(gè)時(shí)候，阿林從一旁露了個(gè)腦袋出來，手里端著他的算盤：“這樣啊，大哥，咱們來算筆賬，你就明白阿爹的意思了?！?/br>
    “首先，這么多的魚，運(yùn)到縣里，有兩種方法哈，一是咱們扛過去，這個(gè)是不要錢的，但有一點(diǎn)不好就是太累了，”阿林撥著算盤，“咱們村去縣里，走路要半個(gè)時(shí)辰，背著東西，肯定走不了那么快，就算六刻鐘罷，到縣里之后，要占攤位，攤位費(fèi)肯定是要出的……”

    他這樣一說，阿木就明白了：“好了好了，吃！必須吃個(gè)夠本兒?！?/br>
    “我還沒算完呢?！卑⒘终ＵＱ劬Γ斑€有一個(gè)辦法，就是找別人家車，那個(gè)省事，但是費(fèi)錢：讓客棧喂精飼料要錢啊，還的時(shí)候要給點(diǎn)什么表示感謝呀……”

    阿木讓他絮叨得頭疼，捂著耳朵要跑。

    阿林就在后面追，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盤，非要和他說清楚。

    他逮不著阿木，隨手抓過在角落里吹塤的阿森，在他一臉莫名其妙的呆滯目光下，把算盤打完。

    ——總算痛快了。

    阿森：“？？？”

    第二天一早，二房就都起來了，比上次去縣里玩還早些。

    蜚蜚困得睜不開眼睛，干脆就由柏秋抱著，裹了個(gè)小毯子讓她繼續(xù)睡。哥哥們說話、搬東西都輕手輕腳的。

    劉貴的堂審在巳正之時(shí)，正是早市結(jié)束、回家做飯的時(shí)候。

    他們這個(gè)時(shí)間段過去，趕上早市開張，待到巳初之時(shí)，不管賣了多少，都一齊前往縣衙，走堂審，讓劉貴付出代價(jià)！

    早市賣什么的都有，一般都是固定攤位。

    偶爾來擺個(gè)一兩回?cái)們旱?，俗稱散戶，要找負(fù)責(zé)菜市的市侯付攤位費(fèi)，另由他們安排。

    魚有腥味，一般都放在菜市末尾，但西營縣的市侯和江敬武剛好認(rèn)識。送了兩條大魚，六只梭子蟹，攤位費(fèi)就只意思了一下，還給他們排了個(gè)頂好的位置。

    蜚蜚早就醒了，阿柔和三兄弟去買早飯，她沒事兒干，就坐在小板凳上發(fā)呆。

    東瞧瞧，西望望，倒叫她看到了一個(gè)熟悉的身影。

    第30章

    “阿娘, ”蜚蜚揪揪柏秋的衣袖, 指著那人, “你看她?！?/br>
    柏秋看過去, 眉頭一緊。

    江敬武正往放魚的大桶里添水, 也下意識瞧了瞧，就見不遠(yuǎn)處有個(gè)麻子臉的女人，手里牽著一個(gè)唯唯諾諾、臟兮兮的小丫頭, 正在和賣菜的討價(jià)還價(jià)。

    “王麻子。”柏秋提醒他，“差點(diǎn)買走咱們閨女的那個(gè)?！?/br>
    話音剛落，江敬武就冷著臉放下水桶, 作勢要朝她走去。把柏秋嚇了一跳，不禁拉住他。

    “干嘛？”嗔他一眼，“還有正事呢?！?/br>
    江敬武的視線盯著王麻子，見她并沒有察覺他們，拍了拍柏秋的手：“我曉得，這不就做正事呢么？”

    柏秋狐疑地看看他，見他不像生氣，才松開手。

    江敬武大步走到王麻子身邊，笑著與她說了些什么, 還指了指他們攤位的方向。王麻子看了過來, 面上也帶著笑。

    她離攤位并不遠(yuǎn), 但早市人多，柏秋抱著蜚蜚在桶后面，她沒看見。

    接著, 便三步并作兩步地來到了他們攤前，低頭在裝魚的大木桶里挑挑撿撿。

    柏秋故意咳了一聲。

    王麻子下意識抬頭看向她，倏地，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此時(shí)，柏秋就坐在她正對面，清清冷冷地垂眸望她。蜚蜚則坐在一旁小板凳上，沖她招了招手：“王姨母，也來、趕集嗎？”

    王麻子頓時(shí)如同見鬼一般，轉(zhuǎn)頭就要跑。

    江敬武就在她身后，不容忽視地按住了她的肩膀，看著沒用什么力氣，但就是讓她怎么都起不來。

    “大嫂，說了白送你魚，怎么不挑？”江敬武說道，“可千萬別跟咱們客氣——為了感謝你給咱們當(dāng)人證，這魚，你必須得要?！?/br>
    王麻子都要嚇?biāo)懒耍叨哙锣碌卣f道：“什么、什么人證？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下意識看向一旁的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拎著個(gè)大竹籃，頭發(fā)亂糟糟的，臉被蹭臟了，一雙眼睛卻又圓又大、烏黑發(fā)亮，有些害怕地望著他們。

    “劉貴教唆他六姐拐我女兒的事情，大嫂不知道？”江敬武若有所指的看向那小女孩。

    王麻子一下就沒轍了：“我知道，我知道這事兒，沒人比我還清楚了！我?guī)湍銈冏髯C，你們可、可千萬別害我女兒。”

    “你女兒？”江敬武冷哼一聲，將她松開，“只是讓你說實(shí)話而已，怎么還委屈上了？”

    當(dāng)日，王麻子被張氏順手保下，以為這事兒就此了解，誰能想到，幾日之后，江敬武回來了不說，還和別人打起了官司，似乎正與此有關(guān)！

    她簡直后悔死了，為什么要聽劉桂云胡咧咧？

    早點(diǎn)兒買別人家的孩子不好嗎？

    省的落了把柄再他們手上，由著他們拿捏——江敬武的意思很明顯，她要是不答應(yīng)，這個(gè)孩子她也是留不住的！

    她招誰惹誰了？只想買個(gè)孩子養(yǎng)老，怎么就這么難？

    “我、我不是委屈。”王麻子道，“我是害怕。到了堂上，若我說的不好，那……”

    江敬武道：“你只需實(shí)話實(shí)說，旁的不要你cao心?！?/br>
    蜚蜚瞧著她害怕的樣子，想到她以前差使自己干活、打她時(shí)候的表情，感慨極了。

    “你、你為什么要，”蜚蜚不禁問她，“買別人的，孩子？”

    眾人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問，有些驚訝地望著她。尤其是王麻子身邊的小女孩。

    “別人的孩子，”蜚蜚說幾個(gè)字就要用力吸氣，連音，顯得表情特別豐富，“難道，就、就不是別人的，小寶貝了嗎？”

    王麻子老臉一紅，啞口無言。

    而她旁邊的小女孩更是突然就紅了眼眶，低下頭，雙手無意識地?fù)钢@子。

    “就算是買的，你也要、也要，”蜚蜚又說，“好好地對待人家?。　?/br>
    這個(gè)時(shí)候，去買早飯的哥哥jiejie們剛好帶著各式各樣的好吃的回來了。

    阿木端著三屜小籠包，阿林抱著一罐胡辣湯，阿柔拿著碗筷和一小碟腌菜，阿森端著一大碟油條。

    撲鼻而來的飯菜香味，從早市頭一路傳到早市尾，所到之處，無不換來眾人艷羨的眼神。

    有些跟著家長來早市的孩子，饞得眼睛都紅了，也央著家里人，嚷嚷著說要去吃豆?jié){油條、小籠包，卻被家里人兇了一頓。

    不由就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孩子們則老遠(yuǎn)就見到了蹲在大水桶前的王麻子，不由冷臉。

    “你還活著呢？”阿木瞪她，“買魚嗎，買多少？”

    王麻子先前險(xiǎn)些被他用鋤頭刨了，哪能不記得他？當(dāng)即就訕笑道：“對，買魚，買魚。”

    裝模作樣地挑了兩條到小女孩面前的竹籃子里。

    阿林將湯罐子放到一邊的長桌子上，瞥一眼竹籃：“就買兩條?。狂R上就過年了，您不多拿點(diǎn)兒？”

    “誒，是，馬上過年了，我多拿點(diǎn)兒?！庇蛛S便撿了兩條，弱弱地問他們，“夠、夠嗎？”

    阿木一笑，和弟弟一模一樣的臉上是英武又霸道的表情：“您家多少人，要備多少菜，我們哪里曉得？”

    “那、那我拿十條?！蓖趼樽右缓菪?，挑了十條放進(jìn)籃子里，“多少錢？”

    她這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讓人瞧見了，估計(jì)要以為江家人把她如何了呢。

    他們明明什么也沒干，是她自個(gè)兒心虛。

    她怕得夠嗆，但江家人呢？

    ——阿木在將籠屜打開，阿柔在布碗筷，阿森在默默盛湯，根本沒人理她。

    柏秋和江敬武對視一眼，也沒管。

    過了一小會兒，阿林捏著根油條晃過來，邊走，邊“咔嚓”一口咬下去。

    酥脆的外皮里面是暄軟的內(nèi)芯，唇齒間頓時(shí)是清甜的面香，不由閉上眼睛，細(xì)細(xì)品味。

    一口吃完，才滿不在乎地對王麻子說：“你隨便給?！?/br>
    柏秋抿著嘴忍笑。江敬武繼續(xù)往水桶里添水，孩子們注意力全在早點(diǎn)上。似乎沒人注意他們這邊。

    王麻子頓時(shí)蒙了，看著他，十分茫然地“?。俊绷艘宦?。

    隨便給，是、是給多少啊？

    阿林沒看她，大方地掰開一半油條，遞給她帶來的小女孩。自己又咬了口油條，隨意道：“第一單生意，不在掙錢多少，隨便給?！?/br>
    “不錯(cuò)?！苯次涮砗盟阶雷优赃?，喝了口湯，“說好了送你兩條的，挑吧?！?/br>
    王麻子一頭的汗，胡亂擦了擦：“我、我就帶了五十文錢！”

    “拿著罷?！卑⒘秩允遣焕硭?，把油條塞給那小女孩，語氣溫柔，“還有小籠包呢，要不要吃？”

    小女孩連忙搖了搖頭。

    確定阿林是真心想把油條給她，才遲疑地接了過來，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接著，小心翼翼地用牙齒咬了一小口。

    好香！

    她差點(diǎn)哭出來。

    “那、四十文行不行？”王麻子也快哭了，“我、我還得買年貨回家呢！”

    阿林腦子里飛速打著小算盤。

    他們漁陽郡臨海，海貨并不算特別稀罕，三文錢就能買一條五斤左右的大魚。

    眼下是冬季，魚和蟹都剛下完籽，不肥，四叔帶回來的這一批，已經(jīng)按個(gè)頭兒分好了，她拿的差不多都是三斤左右的。

    自己撿了十條，阿爹再送她倆，按市價(jià)算最少要二十五文，收她四十文，也沒賺她多少嘛。

    “都是熟人?！卑⒘中π?，“再拿兩個(gè)梭子蟹回去嘗嘗鮮罷，錢放那邊盒子里就行?！?/br>
    說著，怕她反悔似的，動作極其麻利地拿了個(gè)網(wǎng)兜子出來，將竹籃里的魚哐哐哐倒進(jìn)去，熟練地打個(gè)結(jié)，放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