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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漿玉液打濕了發(fā)梢眼角,寒風吹過,一陣冷意似是要貫膚而入,他猛一個激靈,身上熱意退散了大半,酒香氣又使得他心潮涌動,當下便又取了一壇酒,痛飲一口,繼而盡數(shù)潑灑于身,迎風而立,令冷香替了情熱,醺意染了悵然,腦中一下子激揚起清醒又熱烈的意氣,他舒嘯一聲,三番稱好。 店家雖是不解,卻也為之雀躍,趕上來問道:“恩公這是在做什么?今夜可想要留宿于此?” 謝靈徵將濕發(fā)捋于耳后,搖頭道:“我要去上邊?!?/br> 店家笑容微凝:“上邊?” “破斬雪咒痕,了故人遺愿?!敝x靈徵道,說著他一指天,一指地,又指了指自己,“雪融成流,淤泥四起,至污至穢之身,天時地利人和,此時不往,更待何時?” “那……那東西豈是我們能破的?!钡昙衣牭脭匮┒直闶且欢哙?,嚇出了一雙灰色的兔耳朵。 謝靈徵莞爾,忽地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藏身木桶的灰兔精來,于是他隨手撿了桌上一只筷筒,往那店家耳上一套,笑道:“我自心中有數(shù)?!?/br> 說罷他跨出門外,朝著身后一揮手,背著那裹于囊中的長劍,淌著深及腰腹的淤泥,復又一腳深一腳淺地去了。 頡老人家中,瀛臺仙君坐在石臺上,眉心血流已止,徒留一道頗深的紅痕。 他正詢問頡老人鬼道可有什么除煞術法,頡老人擰眉沉思,最終搖頭道:“你身上的煞意乃天地法則所予,殺孽所積而成。你背負萬千性命,因仙體純凈,免受亡魂怨鬼反噬,但要將之消除,卻是與自然道法相悖,實屬不能?!?/br> 蕭無音道:“我只想靈徵不畏?!?/br> 頡老人一笑:“你這點煞,執(zhí)法尊尚要讓三分,天地神人鬼,三界眾生豈有不畏者?我如今與你說話不打顫、不躲藏,全因百年相與,一來我知你這煞意非是朝我而來,不存?zhèn)抑模砦冶硨δ悴挥们颇愕难?。謝靈徵往昔不畏懼你,想來也不是因為不怕,只是愛而妄、妄而勇,自傷八百,愿求一顧罷了。” 蕭無音握著玉瓶之手微微一頓。 頡老人又道:“愛憎執(zhí)著本是三魂六魄中第一脈,然靈徵之執(zhí)念未能歸體,反以刻魂石所許之約代之,冥冥之中,他注定要與這石上之愿更多出幾分牽連。只是未曾想,情愛妄欲在他心中深重如斯,一旦剝離開去,竟將你整個人都忘了個干凈?!?/br> “他尚且記得仙緣已了,也記得魂魄之痛?!笔挓o音微闔著目,摩挲著手中的羊脂玉瓶,“若魂魄歸體,他可會回來?” “許是會,許是不會?!鳖R老人嘆道,“沉眠百年,死而復生,誰有能保證仍是舊人?” 蕭無音靜默片刻,起身披衣,攜著這裝有殘魂的凈瓶,復又往泥下道街上去了。 北風尚緊,淤泥海比最深時淺了些,沒至膝上。 蕭無音既未念避水咒,也未乘坐騎車架,未有遲疑便直直邁進泥潭,任那骯臟濃稠的泥漿水纏繞著自己的雙足,像是被帶刺的荊條牽絆拉扯住了腳踝。 瀛臺仙君素來喜潔,但此番卻像是忘了自己喜潔一般,踏著雪泥污淤,一步步往鬧街走去。 白羅剎不止一次走過這條空無人影的街道,然而這回不同,他眉間朱砂痕消,未負長劍,身上又沾染一身污泥邪晦,街頭坊間認識他的人登時少了半數(shù),見得他來,竟也未及躲避。 頑童鬧梅、老嫗詠雪,熙熙攘攘一條街上不乏淌著泥漿行走的邪魔鬼怪,遠處戲曲聲復又隆重,天色漸黑,百鬼來往,倒也未曾發(fā)現(xiàn)人群中混了個滿身泥污的神仙。 泥漿的腥穢氣味掩蓋了蕭無音身上的煞,亦掩藏了謝靈徵的氣息,蕭無音握著凈瓶徒勞無獲地在淤泥海中穿行,其實他本可以捏一個尋人咒,但他又不欲以任何仙術仙咒加諸于靈徵之身。 不多時,雪片漸大,瀛臺仙君的霜發(fā)上覆蓋了薄薄一層雪,泥下道覆有銀裝素裹,白雪滌蕩塵埃、洗去氣味,長街上每一個人都漸如融入淤泥海的雪花一般難以追尋,雪泥漾漾,素來黯淡灰蒙的泥下道此時竟有了恍如云間之景,白云下污穢暗流,雪面上素潔如織。 蕭無音半身于雪上,蒼白如無瑕璧,半身于泥下,埋沒與暗流,他抬頭看了眼昏沉的天與紛撒的雪,止住了腳步。 路旁一婦女正招稚童歸家,他聞聲抬眸看去,一眼便認出其真身是只黃狐,魂魄雜穢,過去必曾誘食凡人,然此時愛子殷切,勤勤懇懇,兇邪隱而不顯。 瀛臺仙君垂眸,將玉瓶收回懷中,忽而轉身問道:“你見過謝靈徵嗎?” 婦女一驚,待得抬頭見到蕭無音之容顏,登時聲音顫顫,伸手捋了捋額前亂發(fā),搭著男孩肩膀的五指猛一收緊,瑟縮道:“不曾見過,那是誰,不曾見過!” 男孩卻轉頭道:“阿娘笨來,是一個眼睛亮亮的哥哥,隔壁酒館的徐老板這樣叫他的。” 婦女忙捂住他的嘴唇。 蕭無音轉身便去,但見不遠處那抹赤紅酒旗飄飄揚揚,上繡蛇灶二字,不覺微一皺眉。 他本不會記得這些瑣碎地方,但他曾讀執(zhí)法尊案前文書,卻知謝靈徵出賣仙骨時,便是于此與伯壺公有所交涉。 他疾步進了酒館,只見店家正于臺前算計,抬眼瞧見他,立馬嚇出一雙兔耳朵,身后兩只雪白大貓亦緊挨在一處嗚嗚作響,頗為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