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城前廷走到暗獄，一路上方婧慈和楚珩說起一些很多年前的舊事來。一直到暗獄大門前，楚珩停下腳步，看著初見開始便始終對他溫和慈柔的方婧慈，忽而道：“城主應(yīng)該知道，蒼梧武尊是被我送到這里來的”

    他言下之意很明顯，方婧慈卻只搖搖頭，語氣有些苦澀：“但你卻不知道，蒼梧城欠你母親的，是她的整個人生。所以我沒有資格怪你，因果輪回，都是應(yīng)該的?！?/br>
    她轉(zhuǎn)身從影衛(wèi)的手中接過托盤，抬頭望向天邊將落的夕陽：“以后千百年，蒼梧城都不會再有城主了。正因為蒼梧城是我的家，所以于我而言，它既是責(zé)任，也是枷鎖。托盤晚些時候過來取，幫我謝過陛下的酒，他合該是九州之主，這盛世會如他所愿?！?/br>
    ……

    暮色蒼茫，天邊星斗閃爍，待整座皇城徹底融入夜色中時，暗獄內(nèi)取回的紅木托盤被呈到了敬誠殿的御案上。

    凌燁掃了一眼紙上的字跡內(nèi)容，他手邊是大胤開國時賜予蒼梧方氏的丹書鐵券，蒼梧城主令牌和鎏金印章，以及蒼梧城內(nèi)外所有的明暗布防圖。

    方婧慈的來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凌燁聽到皇城守衛(wèi)軍稟報的時候，本也以為這位女城主是來談條件要人的，但卻沒想到，她是來交還方氏地望，以及赴死的。

    大胤開國的時候，太祖曾在太廟對天地立下重誓，一起打天下的十六姓氏，其世家地望永不收回，蒼梧方氏就是其中之一。

    就如同五年前參與齊王謀反的硯溪鐘氏一樣，即便凌燁能誅其三族，但今日的硯溪城依舊還是鐘氏的地望。坐在城主位置上的那個人，縱然是他選的傀儡，也還是得姓鐘——硯溪鐘氏的鐘，朝廷依然不能在此設(shè)知府。

    方婧慈今日將丹書鐵券和城主令印交還到他手中，從此蒼梧城便就再不是方氏地望了。方婧慈提的條件并不算過分，她會和方鴻禎一起死，但是家族里的老幼婦孺，以及并未參與此次敬王叛亂的族人，和她的兒子方修然，凌燁要留下這些人的命。

    她會說服方鴻禎，交出敬王大軍的行軍布陣圖，以此來交換她兒子的命。

    凌燁最終還是允了。

    這位女城主進(jìn)殿的時候，便做好了交還一切的準(zhǔn)備，凡蒼梧城城主的種種全都帶齊了。她出去的時候，只問凌燁要了一壺酒。

    凌燁目光落到托盤里詳細(xì)的手書上，他拿起來看了一遍，喚來影衛(wèi)吩咐道：“和昌州送來的芮何思的口供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到中州前線朔安侯處?！?/br>
    中宛邊界的交戰(zhàn)曠日持久，但彼時的昌州亂局已經(jīng)落下帷幕，定康城已被寧州駐軍接管，定國公府的男丁女眷被全部拿下，不日押解帝都候?qū)彙?/br>
    定康戰(zhàn)事一畢，從穎海過來的昌州駐軍又在謝嶙的率領(lǐng)下疾速奔赴東海前線，支援同東瀛西洋聯(lián)軍作戰(zhàn)的連松成。

    蘇朗啟程回帝都復(fù)命之前，和星琿一起再次回了趟穎海。

    時隔數(shù)月，在戰(zhàn)火和瘟疫里瘡痍滿目的不夜城，終于在夜幕降臨后又一次點亮了滿城的璀璨明燈。

    蘇朗和星琿抵達(dá)穎海城下的時候，正是華燈初上時分，遠(yuǎn)處金碧樓臺映入眼簾，心頭百感交集。戰(zhàn)亂人禍過后，方知今日繁華太平來之不易，軟紅香土下，埋藏著的是很多志士仁人的血。

    翌日清晨，他們起了個大早，騎馬去了趟城南賣早點的鋪子，他們家的炸小黃魚酥香軟口，是蘇大寶最愛吃的。

    小小的一個土包，埋在城外虹開嶼下，這里的陽光最盛，曬太陽很是舒服，蘇朗當(dāng)初擇了這里的一寸地，直到將那幅瀾江洪波的水墨圖還給周敏才，他才第二次再來到這里。

    星琿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那日他不在蘇朗身邊，是如何發(fā)生的他并沒有去問。他回到穎海的那天夜里，院落門前掛著一盞白燈籠，蘇朗落在他頸肩的那滴淚，燙的他心口一窒。

    苦痛封于心底，生活還需前行。

    七月流火，昌州戰(zhàn)后收尾已畢，蘇朗和葉星琿啟程返回帝都，路上恰好碰到了同路的蕭高旻和葉書離。

    葉星琿和蕭高旻有正事的時候還能暫時握手言和，同心協(xié)力一下?？梢坏╅e下來，這兩人就又開始看彼此不順眼了，去帝都的一路上就沒消停過，走了一路就掐了一路。剛開始的時候，蘇朗、葉書離以及護(hù)衛(wèi)們還會拉一下架，幾次過后，整個車隊就再沒人理他們倆了。

    扭打了一路，抵達(dá)帝都的時候，兩人武功居然還精進(jìn)了些許，倒也不算白折騰。

    從昌州押解回來的一干人等悉數(shù)關(guān)入天牢，不日三法司會審。

    蘇朗他們四人面圣稟完昌州事宜后，就一同去了武英殿，剛進(jìn)去正巧就碰著了被謝初大統(tǒng)領(lǐng)堵在殿門口一臉心虛的楚珩。

    星琿就好像沒看見他大師兄的求救視線似的，干等著看好戲。葉書離就更是過分了，從懷里摸了一把瓜子分給星琿和蕭高旻，時不時地還在一旁添油加醋說上兩句。

    蘇朗沒和他們一起鬧，只到武英殿和謝初打了個招呼，就又折返回了一趟敬誠殿。

    凌燁正在批閱奏折，蘇朗剛才面圣的時候并未交還浮云地紀(jì)，這會兒他獨自回來，凌燁并不意外。見蘇朗帶著劍匣進(jìn)來請安，他抬頭看了一眼，笑道：“免禮。”

    天子影衛(wèi)上前取過劍匣，蘇朗卻沒起，反而俯首拜了下去：“臣向陛下請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