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_分節(jié)閱讀_55
他抿唇一笑,妙得很,他就是想見識一下她的真性情。如果他這樣不擇手段地欺壓她,她還能同他虛與尾蛇,那就說明他看錯了,她是個面人兒,將來也不會有鋼火??烧浦鴥葎崭呐?,怎么能是那樣的!她想說他幼稚是不是?只不過嘴上還留著神,不敢那么直接。 他點點頭,“是不小了,那又怎么樣?爺就愛整治你們倆,看見你們好我就不高興?!?/br> 頌銀氣得厲害,瞧了四周圍一眼,“我不能罵您,要不咱們也交個手吧,打一架就痛快了?!?/br> 他立刻拿輕蔑的眼光打量她,“你膽子不小,爺輸誰也不能輸你吧!不過今兒不和你打,我被容實弄傷了胳膊,下不得場子了。你把賬記上,等時機到了,管叫你痛快?!?/br> 他一語雙關,頌銀不是傻子,全聽出來了,頓時惱得面紅耳赤。邊上那么多雙耳朵聽著呢,她大聲一喝,“都給我滾遠點兒!” 眾人面面相覷,豫親王抬了抬手,“聽福晉的話,都散開?!?/br> 誰是他的福晉?連容實都沒管她叫少奶奶呢,他的福晉倒叫得爽口! 她攥著兩手說:“我和您說了不止一回了,您這么不依不饒的,到底想干什么?就算我和容實斷了,也沒您什么事兒,您早早兒歇了心吧!” 他冷冷哼笑,“你都到了這份上了,還傲性呢?你不嫁我嫁誰?你能嫁誰?誰又敢要你?” 她高聲說:“我嫁不掉就當姑子去,為什么非得嫁人?我用不著依仗男人,我自己也能養(yǎng)活自己?!?/br> 是啊,她說得響嘴,將來內務府都是她手上的玩意兒,要多少錢沒有,還指著男人養(yǎng)家嗎?他也被她激怒了,這種時候為什么不順著臺階下,非要跟棵朝天椒似的,逮誰嗆誰。 天上又下起雪來,飄飄灑灑的,撒鹽一樣。他瞧她穿得單薄,解下大氅給她披上,她渾身長刺,不許他碰,不稀罕他的示好。他這人就是這樣,她越反抗他越是非得辦到不可,使了蠻力把她狠狠裹起來。她嘴里不屈地叫著,“往后我和您兩不來去!” 他充耳不聞,“男人的事兒女人別管,自古勝者為王,敗者為寇?!?/br> 她想說他分明布庫輸給了容實,有什么臉說這句話??墒撬圆粶?,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落敗,好叫容家女人們如臨大敵,自發(fā)地來退她的婚。其實換個視角看,的確勝利者是他,他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叫他們內斗,把她放到一個十分難堪的位置,迫使她妥協(xié)。難道在他眼里這就是喜歡?是愛嗎? 她哽咽了下,“您對我有感情嗎?” 他說有,“以前我只覺得你是個有能耐的女人,現在我覺得你是個有能耐的好女人,適合給我當福晉?!?/br> “那您不問問我喜不喜歡您?”她眼淚汪汪說,“您能把我當人看嗎?能尊重一下我的決定嗎?您要我跟您過日子,您起碼先征求征求我的意見,看看我瞧不瞧得上您吶。” 他一聽不悅,“用得著問?你憑什么瞧不上我?你不喜歡我,還能喜歡誰?我是和碩親王,前途不可限量。你不想當主子娘娘嗎?當個四品的破官兒,后腦勺插根單眼花翎1,成什么氣候?爺讓你戴東珠朝珠2,叫所有女人都羨慕你,這樣還不夠?” 他以為許個皇后的寶座就能收買她了,想讓她當皇后,也得看他有沒有造化當皇帝! 他隔著大氅抱住她,被她一腳踢在了脛骨上,“您瞧我像個貪慕虛榮的女人?要說名聲,本來我還有點兒,我是整個大欽唯一的女官。我不靠端茶送水,不靠自薦枕席,我也能在紫禁城立足??珊髞砣荒鷼炅?,你讓我丟盡了臉面,現在您還來和我說這個?” 他忍痛扣住她,天上下雪也不管,兩個人淋得一頭白,他胡亂給她撣了撣,好言道:“你有什么怨氣,想發(fā)泄就發(fā)泄吧,發(fā)泄完了你還得跟我。你不想爭口氣給容家瞧瞧?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她掙扎了半天,終于把他的大氅扯下來扔在了地上。她不喜歡他的味道,以前還覺得清潤甘甜,現在只剩厭惡。尤其他還是個顛倒黑白的人,她愈發(fā)嫌棄他的品格了,“人家在感情上頭沒有對不住您,您為什么要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容實誠心投奔您,您就這樣對待人家?我雖然和他沒能修成正果,可我的心是公正的,我覺得您這么做不厚道,您應當用人不疑,難道不是嗎?” 他卻說得俯仰無愧,“誰讓他和我搶女人?!?/br> 頌銀竟不知說他什么好了,“不是他和您搶,是您和他搶。敢情李樹種在您家門前了,就你一人占理。” 他虎了臉,“我忍你半天了,你給爺知足點兒。你上回說了,我有旁的女人你就不跟我,我告訴你,那兩個側福晉爺碰都沒碰,就等著你呢!你再聒噪,立馬帶回家洞房,生米煮成熟飯,我看你還能怎么樣!” 她又哭又跳,“我不干,您敢亂來,我就咬舌自盡!” 她簡直有點瘋狂,那股撒潑的勁兒叫人嘆為觀止。他被她鬧得腦仁生疼,忙壓手道:“好了好了,我不過那么一說,你就這模樣?你別以為這么著我就會對你倒胃口,你折騰吧,就像上回裝神弄鬼似的,我早就看穿了,你別白費力氣?!?/br> 頌銀灰了心,這么說來他已經刀槍不入了。不知他對她有多深的了解,一口咬定她不是那樣的人,她再丑化自己也沒用,他根本不相信。 她傻呆呆發(fā)怔,臉上還掛著眼淚。他抬手給她擦了,輕聲笑道:“爺看上的東西,無論如何都要得到。江山是如此,你也是如此?!?/br> 打定主意娶她,那就只把她當女人看待,權謀的事不會再同她說了,從今而后只談情,不談政治,這樣的決心算大了吧?可他不提,她卻又要問,“郭貴人不久就要臨盆了,六爺怎么打算?” 他把手指抵在那綿軟的唇瓣上,示意她環(huán)境不對,莫談國事。然而一觸之下心頭驟跳,那兩片紅唇的滋味他知道,足以令人*。他有一瞬很沖動,想去吻一吻,又怕她發(fā)狂,只能暫且按捺。撿了地上大氅重新給她披上,警告式的說:“不許扔,扔了現在就跟我回豫王府?!币娝€算老實便不為難她了,轉頭看了她的小轎一眼,“天色已晚,回去吧,別叫家里大人擔心。咱們來日方長,改天再敘?!?/br> 頌銀知道這回難辦了,她的那些質問對他不起作用,他一副“老子就是故意的,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勢,囂張到這個程度,誰能把他怎么樣?她呼出一口濁氣點頭,“我并不是想違逆您,我敬重您、佩服您,就是不能愛您?!?/br> 他嘲諷地笑了笑,“你還粉飾太平呢?其實你討厭我、恨我,那才是不愛我的根本。你曾說過,心里只能裝一個人,容實先入為主,我晚來一步??擅匆沁@個人消失了,你那間屋子是不是能重新讓我進去?” 她心里驚惶起來,害怕他對容實下毒手,兩眼盯著他說:“我情愿空關,您也進不去。六爺,您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喜歡心善的人,我不要大富大貴,只要和自己的男人一條心。” 他看著她,被她那句喜歡心善的堵得說不出話來。要論善惡,自己在她面前確實一直是以惡的一面出現,現在彌補也來不及了。只是她說“自己的男人”,還沒個子丑寅卯呢,容實就是她的男人了?他郁悶了半晌,別過臉唾棄她,“不害臊!” 頌銀窒了一下,“不害臊就不害臊吧,反正我和容實有過一段,眼下雖斷了,我還是希望他好好的。等他娶親生子了,沒準兒我就慢慢把他給忘了,可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他就得在我心里扎根,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了?!?/br> 他斟酌了下道好,“我不動他,助他早早兒娶親,這總行了吧?” 真是個有法子的人,說風就是雨。頌銀看了他一眼,“他被逼成婚我只會更同情他?!彼辉敢夂退嗾f什么了,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再多的解釋都是雞同鴨講。她轉身回自己的轎子,走了兩步,甘松的味道令她心煩意亂。她重又折回來,解下大氅遞還給他,“您自己披著吧,仔細著涼?!?/br> 沒看他的神情,他又說了什么,她連耳朵都關上了。坐進轎子里,把厚氈一放,再看不見他,世界總算清靜了。 ☆、第55章 也不知是不是豫親王又使了什么壞,小年那天聽說容家到處相看姑娘,要給容實說親了。頌銀得了消息,心頭波瀾起伏,坐在案前發(fā)了會兒呆,自己安慰自己,容實對她的心她信得過,所以沒什么可擔憂的。就是老太太和太太打定了主意不想聘她了,以前那么抬愛,如今一下子扔進了泥沼里,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她年紀輕輕,著實感受了一回,也算開眼界了。 再要不了多久了,郭貴人的產期就在眼前,一切終會有個說法的。她不理會那些,強打起精神來,御膳房把除夕筵宴預備的物料數額送進來讓她過目,她照單念著:“豬rou六十五斤、菜鴨三只、羊rou二十斤、鹿rou十五斤……這是一桌的用量?” 膳房管事太監(jiān)說:“單是萬歲爺御桌上的用料,另有皇太后、皇后和妃嬪們的,另造了檔,您往后翻翻?!?/br> 她點點頭,心里卻感覺惆悵。今年的大宴皇帝還能主持嗎?他的精力一日不如一日,多日不視朝,朝野上下終會起猜疑。他即位以來算得是十分勤勉的,御門聽政幾乎不間斷。如果短期內不得好轉,病勢必定隱瞞不住,一位無嗣的帝王,怎么挽留人心? 內務府不管前朝的事,但耳聞還是有的,豫親王因旗下奴才借貸官銀放債的事受牽連,這程子交了差事在王府思過,可他人雖不在軍機處,觸手卻無處不在。冰窖胡同打造梓宮的消息他已經得了,那天和阿瑪說話,話里話外隱約提及,知道勝券在握,愈發(fā)的按兵不動。 眼下就是這個情形,看老天爺更偏向誰。如果皇帝能捱到阿哥落地,鏟除了豫親王,那么皇位就還在這一支;如果皇帝的身子不爭氣,等不到那一刻,那么皇太弟繼位順理成章,紫禁城的天就要變了。 她托著陳條茫然看外面,要扶植一個襁褓里的皇帝何其難啊,大家都得咬著牙往前奔。這會子皇帝的遺詔應當立好了吧?已經交到容大學士手上了吧? 她闔上冊子遞還他,叫太監(jiān)瞧著去辦。從御膳房回來,在隆宗門上遇見了阿瑪,他剛去養(yǎng)心殿請了安,抬眼看看她,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 爺倆慢慢往回走,頌銀道:“您瞧圣躬……” 述明嘆了口氣,“就剩一把骨頭了,看來時日無多?!?/br> “聽說召見軍機大臣了嗎?” 述明搖頭,“整天睡,我進去也沒說上話,陸潤領著遠遠看了一眼,大概喘不上來氣兒,嘴張得老大。說句大逆不道的,這么著還不如死了呢。都這個時候了,非拽著干什么?留也留不住了,還不如傳位給六爺,大伙兒該死的死,該活的活,就完了?!?/br> 佟家必定是死不了的,畢竟沒有正面和豫親王為敵過,他有不滿,也就是讓玉進宮和抬籍這兩件事。要死的是容家,燕綏一上臺,他們是個什么下場,真說不好。 “是該整治整治了,讓他們家到處物色媳婦兒!”說起這個述明比頌銀還生氣,氣的是自己的閨女不能趕在容實之前嫁出去。譬如婚事告吹了,一方先成家,剩下那個看表象就一定是被拋棄的,“他們家那么心急火燎的干什么?著急和佟家撇清關系?還是欺負咱們不好嫁,想看咱們笑話?” 頌銀見阿瑪義憤填膺,自己倒沒那么生氣了。說不好嫁,她的確是不好嫁。以前當著官,哪個婆婆也容不下一進門就能分庭抗禮的媳婦。后來呢,名聲這么糟,更沒指望了。 她笑了笑,“我嫁不掉正好,您不是要留我管家嗎,我跟您似的,在內務府當一輩子差?;仡^從小輩里挑個聰明的哥兒好好帶著,把家業(yè)傳給他?!?/br> 述明說:“還是的呀,傳來傳去,傳給別人了。我指著你將來有兒子,傳外甥也比傳侄孫強。再說天下父母心都一樣,誰不盼著兒女好,我愿意你當一輩子老姑娘?” 她嗐了聲,“愿不愿意的,不都是那樣了嗎。別較真了,誰讓您沒兒子!” 說到根底上了,沒兒子是永遠的痛,不過早習慣了,命里無時莫強求。述明背著手邁進衙門,“今兒中晌吃什么呀?” 話音剛落,身后傳來長長的一聲“回事”,敬事房太監(jiān)到跟前打了一千兒,“回大人們,景祺閣傳消息來了,郭主兒破了水,要生了?!?/br> “趕緊看看去?!笔雒鳑_頌銀使個眼色,“仔細著點兒,不能出錯。”轉頭又問,“皇上那頭回稟沒有?” 太監(jiān)說:“回了陸大總管,這會子必然知道了?!?/br> 頌銀忙往外走,邊走邊示意親信給容實傳消息。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了,她曾經無數遍的設想過這一天,事到臨頭,仍舊感覺急迫和失措。宮妃產子很尋常,但擱到現在卻意義重大。 年下放過幾天晴,接下來又是無邊的風雪,正午時候天也是灰蒙蒙的。頌銀加緊步子往景祺閣跑,派來伺候的人跟在她身后魚貫而入,那一向乏人問津的冷宮驟然熱鬧起來。郭主兒的額涅和舅母在她臨盆前一個月就已經進宮陪護了,雖都是當家太太,自己家里把得了舵,宮里處處是能耐人兒,她們像落進了海心里似的,沒有依靠。見了頌銀上前叫了聲小總管,“您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