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編輯[第一部]_第53章
他知道任明卿可能并不是技術上或者能力上的問題,而是心理上過不去自己這一關。他很不自信,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寫好,出于這種忐忑不安,特別著急想把這個故事理順。但他其實已經(jīng)比99%的作者都要更棒了,他自己并不知道。這個可憐的小家伙從來沒有把自己的作品拿出來給人看過,因此沒有受過他人的夸贊與肯定。人是通過與其他人的比照來確立自己的地位的,但是他始終是一個人在摸索,為此受盡了折磨。莊墨能理解他為什么哭泣。寫作是一件投入浩大的工程,他為此嘔心瀝血,夜以繼日,一無所獲。此時此刻,他在為他過往付出的所有努力感到委屈。他在黑夜里走了這么久,終于碰到了這茫茫宇宙中的第一個人,對他說,你很棒。他有多高興,他就有多難過,多害怕,多孤獨。 莊墨替他拿著紙巾盒,看他連續(xù)不斷地擦著眼淚鼻涕,欣慰道:“記住這種感覺。這就是你的人物爆發(fā)出感情的時候,也是他最牽動人心的地方。讀者會因為他這一瞬間的眼淚,記住他很久很久,把他和其他一切同類型的人物區(qū)別開來,相信他真的有血有rou。” 等任明卿哭完,莊墨也不打算繼續(xù)跟他討論故事了,他相信以任明卿死理性派的那一面,絕對能把這七條線索玩轉。至于剩下的就由他自己去搞定吧,莊墨最多再指點一下怎么模仿四海縱橫的文風,這樣就差不多了。 其時將近12點鐘,窗外依舊大雨傾盆。莊墨脫下西裝、松開了領帶:“今晚你就睡在這里吧,我有點累,沒辦法送你回去了?!?/br> 任明卿飛快地站起來,垂下了眼睛,纖長的眼睫顫動著,用紙巾揉了揉哭得紅紅的鼻子:“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不打擾你休息了?!闭f著開始收拾東西。 莊墨握住了他的手肘:“太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br> 任明卿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大床,覺得不太合適。他已經(jīng)耽誤了莊先生一晚上,萬一他晚上動來動去,讓莊先生休息不好,那他罪過可就大了。 莊墨忍不住笑了:“或者你覺得擠,可以去隔壁再開一間?!?/br> 任明卿覺得這樣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也不是特別貴,3500塊一晚。” 任明卿瞪圓了眼睛,手里的書都掉了。 莊墨失笑:“好了,洗洗睡吧?!?/br> 任明卿恭敬不如從命,進浴室沖了個涼。他沒有帶換洗衣服,莊墨找了件T恤給他穿。他坐在床邊脫浴袍的時候,莊墨發(fā)現(xiàn)他背后全是傷,有刀傷,燙傷,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傷口,雖然年頭久遠,但看著還是觸目驚心。 莊墨驚詫地撫了上去:“你身上怎么這么多傷?!” 任明卿瑟縮了一下,趕緊把T恤穿好:“小時候貪玩搞的。” 他眼神閃躲,顯然不愿意多談,很快就道了晚安睡下了。 莊墨看著背對著自己蜷縮在床角的任明卿,深深地蹙起了眉。那絕對不是小孩子貪玩留下的傷口,他可能遭受過虐待。 莊墨后來半晚上都沒睡著。 也是在這個夜晚,莊墨突然想起來在哪里見過“高遠”。四海縱橫曾經(jīng)寫過一個短篇,名字叫《士官長》,刊登在《新繪》第43期上,高遠是其中的男主角。他不服規(guī)則,卻嫉惡如仇,是個善惡模糊、敢愛敢恨的角色,莊墨在閱讀時還曾感嘆過,不愧是大神的手筆。 莊墨借著月光凝視床角的背影。 毫無疑問,任明卿閱讀過《士官長》,還把他當做了自己的保護神。 第45章 報君黃金臺上意 第二天一早,田恬就跑到莊墨下榻的酒店里,要踹他的門。然而他剛走出電梯,迎面就撞到了個人。那人背著一個、懷里揣著一大桶紙卷,弱不禁風地被他撞倒在地,田恬毛手毛腳地將他扶了起來,又去追那個鋪了滿地的紙卷。 然后他就發(fā)現(xiàn)上頭寫滿了浩蕩紀的相關情節(jié)點。 田恬登時面目猙獰地轉頭看向那個人:好啊原來是你!洗灰! 結果這一瞧,倒叫他發(fā)現(xiàn)了端倪:洗灰怎么看起來那么眼熟? 任明卿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位小哥突然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出于某種做賊心虛的心理,他下意識地覺得這跟他昨天晚上借住在莊先生的房間里有一定的關聯(lián),一下子就臉紅了。他眼觀鼻、鼻觀心地收拾起了地上的紙卷,慌張地道了歉,一瘸一拐地沖進了電梯。 田恬這才徹底將他和記憶中的人對上了號:我靠!那個小瘸子!洗灰就是莊墨在魅力四射包養(yǎng)的小瘸子! 田恬簡直要尖叫出聲了:他看到了什么?!本來他是打算來酒店跟莊墨討論一下昨天晚上他“捉jian”的事,這下真的變成了捉jian!??!小瘸子為什么現(xiàn)在才匆匆忙忙走啊,說明他昨天整晚都呆在這里?。。。?/br> 田恬熊熊燃燒的憤怒被后來居上的八卦欲所取代,三步并作兩步地敲響了莊墨的房門。 莊墨半天之后才開了門,看也沒看他一眼,系著浴袍走回了臥室:“怎么這么早就起了?早飯吃了么?”嗓音帶著晨起后特有的沙啞。 “啊哈!你在跟誰說話!”田恬竄到他面前,朝他做了個鬼臉,如愿以償?shù)匦蕾p到了莊墨活見鬼的表情。 莊墨愣了一下,然后就睡眼惺忪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地找任明卿。 “你在找誰?!”田恬跟在他身邊故作神秘道,“是不是在找你的男朋友?” 莊墨:“……” “我不會看不起你的啦!”田恬一錘他的肩膀,“不過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怎么不早說!你要早跟我說洗灰大大就是你的小男朋友,我也不至于那么生氣了!你知不知道你突然把他丟給我,我有多麻煩!我為了他卡大綱的事,熬了一夜把《浩蕩紀》看完了,昨天晚上還在辦公室里加班呢!誰知道你們倆他媽的背著我吃香的、喝辣的!你要早跟我說你們倆是這個關系,我才懶得管他呢!”說到這里田恬又有點委屈,“你不知道,他根本不把我當回事兒。我不找他,他根本不會找我;出了問題也只會找你哭訴,我才是他的責編??!難道我是個死人么!” “神經(jīng)病?!鼻f墨冷冷罵道。他找了一圈沒找到任明卿,推開衛(wèi)生間,發(fā)現(xiàn)任明卿把他換下來的衣服全洗好了,掛在淋浴房的門楣上,一時間哭笑不得:這個作者到底是有多客氣啊! “臥槽!”田恬順著他的眼光發(fā)現(xiàn)那些掛得整整齊齊的襯衫,簡直嫉妒得都要哭了,“怎么這樣啊,他還給你洗衣服!”為什么同樣是編輯,待遇差距就這——么大! “你心平氣和一點?!鼻f墨頭痛,坐在沙發(fā)上給自己倒了杯檸檬水,“你不要總想著從作者那里得到什么好處,你要先付出,然后才會有回報?!闭f完又在酒吧臺上看到任明卿留下的瓶瓶罐罐,都是些牛rou醬、辣醬之類的東西,莊墨在他家吃到過,非??煽?,任明卿說過下次燒制的時候幫他也做一份。 田恬哭喪著臉嗯了一聲:“那我確實不能跟你比。你是他老公,我是他誰啊……” 莊墨簡直要踹他了。 “停停停!”見莊墨臉一沉要動真格,田恬趕忙退后三步,舉起了手,“既然如此,這個作者我不要了!” 莊墨:“……” 田恬說起來就有氣:“你們今天吵架、明天和好,這種事情怎么好來麻煩我!我插在中間算什么呀!我不干了!我還要去為公司創(chuàng)造產(chǎn)值,要去哄我自己的作者,洗灰反正跟我也沒有什么感情,你自己去帶啦!” 莊墨嘖了一聲,張口欲言,田恬趕忙搶話:“你都把人家給睡了!” 莊墨噴出一口水,好端端的事被他這張嘴一說就變得骯臟下流。 “反正你也放不下他,又是幫忙理大綱又是留宿,我跟他多說幾句話你都要管,我看你就認命唄!”田恬酸溜溜地說。 想不到莊墨真的陷入了沉思。 任明卿比所有人都有天賦,也比所有人都更努力,但是他沒有這個命,哪怕寫得再好都一無所獲,他心里其實很難受的。每一個作者都想要得到承認,想要被人看見,哪怕他愛得再純粹,都會有這個心愿。自己是一個職業(yè)編輯,有拉他一把的能力,卻對他視而不見,這有違職業(yè)道德,顯得像個懦夫。 而且任明卿不單單只是寫得好,他品性單純善良,莊墨喜歡跟他來往。莊墨的眼神忍不住落在吧臺上的瓶瓶罐罐上——誰不喜歡被人寵?誰不喜歡被善待?誰不想付出了被感恩?誰不喜歡被溫柔地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