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此刻只是如同畫外人般看著這些記憶中的畫面，九夭依然淚流滿面。

    心底的疼痛真真切切，她知道，這些都是曾經(jīng)真正發(fā)生過的事。

    最后，她看到燕恒讓人將陵光厚葬，自己則抱著她的尸體疾馳幾天幾夜去了玉嶺山。

    那是他們長大后，她第一次接近他，遇見他的地方。

    雖是冬日，可幾天的時間，她的尸身也難免有些腐化。

    可燕恒卻始終抱著她，將她緊緊的箍在懷中，一路都不曾松手。

    他不曾停下，不眠不休，只偶爾低頭看看懷中的人，一雙眼眸布滿血絲，卻泛著說不出的溫柔。

    好像懷中的并不是已經(jīng)開始腐壞發(fā)臭的尸體，依然是那個嬌艷美貌的，他深愛的女子。

    玉嶺山終年覆雪，茫茫雪山一片銀白，天地一色。

    燕恒抱著九夭，棄馬步行，一步一步緩緩朝山頂上去。

    他記得，九夭曾說過，若是她老了便要到這玉嶺山來。

    若是死了，便能同這潔凈天地融為一體，也算死得干干凈凈。

    聽得她隨意說出那個死字，他當(dāng)時自然是狠狠的‘教訓(xùn)’了她，直到她開口求饒才罷了休，只那以后，她的確不敢再隨意說那個字了。

    可如今，他能為她做的最后的事，便也是如此了。

    抱著她坐在玉嶺山山頂，燕恒垂眸看著懷中的人，她臉上的肌膚已經(jīng)潰爛，再看不出半點(diǎn)原本的模樣。

    燕恒閉了閉眼，溫?zé)岬囊后w從眼眶溢出，滴落在她的臉上，快速凝固成冰。

    片刻，燕恒低頭，從她的臉頰親吻到她的唇瓣，輕聲呢喃，“夭夭，你要等著我……”

    寒風(fēng)呼嘯，大雪飛揚(yáng)，紛落的雪花中，他始終維持著擁抱她的姿勢，同她緊緊相擁。

    有鮮紅的血蔓延而下，染紅兩人身下的雪，血色和雪色交融，再隨著風(fēng)雪被掩埋，包括那對緊緊相擁的男女……

    可就連燕恒自己也沒想到，這一閉眼，再睜開時，時光竟然回溯，回到了從前。

    他初初醒來，是在喜房。

    燕恒很茫然，環(huán)視著四周一片喜慶的紅色，再看一眼自己身前一臉?gòu)尚叩难`雅，她端著一碗醒酒湯，紅著臉讓他喝了醒醒酒。

    燕恒瞧著她手中的醒酒湯，太陽xue的確是一跳一跳的疼，卻沒有接過來，而是騰的起身大步走了出去，留下一臉尷尬難堪的薛靈雅僵在原地。

    燕恒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回到從前。

    可這一次卻同從前不太一樣，他為何還沒登基，就娶了薛靈雅？

    欣喜若狂的同時又十足惱恨，他恨自己為何不早醒一日，如今既然已經(jīng)成親，自然不可能馬上就休了薛靈雅。

    現(xiàn)在這樣讓他如何去見九夭？

    燕恒糾結(jié)郁悶，卻還是偷偷去見了她。

    不過在桃夭閣外瞧了她片刻，他便知道她并沒有上一世的記憶。

    如此，他更加無法現(xiàn)在去接近她。

    可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她就會乖乖送上門來，到那時，他會好好彌補(bǔ)她。

    而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想辦法休了薛靈雅。否則，以九夭的脾氣不會對他付出真心。

    不得不說，燕恒很了解九夭。

    這一次，因?yàn)樗涿钐崆叭⒘搜`雅，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卻比上一次更加坎坷。

    同薛靈雅成親第二日，燕恒便裝病入了玉嶺山。

    夕煜之人都說薛靈雅這個太子妃同太子八字相克，若是燕恒始終不好，那她這個太子妃的位置估計(jì)也坐不了多久。

    可對于九夭而言，燕恒娶了薛靈雅，就已經(jīng)是有妻室的人。

    她雖因?yàn)樽娓傅氖陆咏?，卻始終守著自己的一顆心，不愿意輕易交出。同他之間亦是極為守禮，可說得上是若即若離，從不肯同他太過親密。

    哪怕她其實(shí)早就感覺到，自己喜歡上了燕恒。

    可那又如何，她知道，她和他到底不是一路人。

    也許是因失去過一次，燕恒更懂得珍惜。

    每每想到她帶著他給她的傷，躺在他懷中說著她累了，讓他放開她的虛弱模樣，燕恒就忍不住想要對她溫柔一些，再溫柔一些。

    他想，只要他對她更好一些，她便不會像上一次那樣輕易離開他。

    等到他同薛靈雅沒了關(guān)系，他們就能真正的在一起。

    甚至于，為了她，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沐家那些人。不讓她難過，不讓她有絲毫為難。

    這一次，他不會再讓上一次的悲劇發(fā)生。

    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

    他答應(yīng)父皇登基，只要他登基，父皇就答應(yīng)他休了薛靈雅。

    他卻隱隱知道，這一夜，九夭許會離開。

    果然如他所料，這一次同前世沒有絲毫差別，她劫了天牢帶著沐修云欲逃出北陽。

    可這一次，他卻沒有如上一次那般。

    他只是站在城樓之上，看著她僵在馬上的背影，輕聲問她，“夭夭，你當(dāng)真要走嗎？”

    她沒有回答，便已經(jīng)是最好的答案。

    重來一次，她依然選擇放棄他。

    他眼底的光徹底暗淡下去，苦苦一笑，帶著自嘲。

    抬頭，不再去看那冷漠到讓他心如刀絞的背影，只看著夜幕上點(diǎn)點(diǎn)星辰，輕輕緩緩的說著，“第一次見你時，你不過是個剛滿月的孩子，小小的軟軟的，眼睛卻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傆X得，看一眼就能讓人的心融化。那時候我就想，若是真要娶妻，就娶你好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這或許，也是我這一生最丟人的事，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哪里就懂什么情愛？怎么就能把自己的心，落在了另一個孩子的身上呢？”

    “可是夭夭，我的心意從來不曾改變。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那我給你。只是我希望，你永遠(yuǎn)都不會后悔……”

    這一次，他心甘情愿，放她離開！

    可他到底放不下她，她離開，他便脫了龍袍，丟下皇位隨她離開。

    他知道，夕煜有沒有他并不重要。

    可九夭不一樣，許是當(dāng)局者迷，又或許是不愿意承認(rèn)，她那些所謂的親人其實(shí)從來都是在利用她。

    她隨著他們前往東海，等著她的，誰也不知會是什么？

    更何況，他雖想放開她，卻到底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

    他還做不到那般大方。

    而九夭其實(shí)一直都知道，他跟在她的后面，可他從不出現(xiàn)，始終默默的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