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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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了。 她竭力穩(wěn)住顫抖,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聲音:“……是屠過了,還是馬上要屠?” 將領也在顫抖,話都說得哆嗦——他沒有完成將軍交于的任務,之后定然沒有好果子吃。 “太陽落下……就屠。” 遠處,霞光漫天,蒼茫的暮色已悄悄降臨,離末日之時,最多只有一個時辰。 秦秾華毫不猶豫走向馬車。 “夫人請留步……”將領欲擋在身前,秦秾華怒目相視,一聲厲喝:“讓開!” “夫人……” “滾!” 那一眼,如同九天之上劈出的一道雷霆,將他定在原地口舌粘黏,動彈不得。 秦秾華大步走上馬車,面色雪白。 “去檀州?!?/br> 簡樸無飾的馬車脫離了車隊,馬不停蹄地奔出街道,奔出城門,一刻不停地朝檀州而去。 檀州距離涿州不遠,然再是快馬加鞭,馬車也無法在一個時辰之內趕到檀州。 眼見天邊夕陽已經(jīng)落下一半,秦秾華在馬車里開口:“停下?!?/br> 外邊“吁”了一聲,馬車漸漸停穩(wěn)。 秦秾華推門走出,對驚詫的種玉和車夫道:“解一匹馬給我?!?/br> …… 檀州城門,三十萬平民被五花大綁扔在門外,男女老少皆有,哭聲哀求聲不絕于耳。 一名雙手雙腳被縛,蠕動著想要逃跑的漢人被路過的將領一腳踢回人群,將領沖他臉上啐了一口,惡聲道: “夏人養(yǎng)的好狗!” 類似的事情時有發(fā)生,不少意圖逃跑的人都被拳打腳踢趕回俘虜群。 檀州這一戰(zhàn),耗時七個月,乃歷來最久。 真武軍攻城時,城內百姓無論胡漢,皆合力對敵,陰謀陽謀,細作刺客,無所不用其極。真武軍雖然取得了最后的勝利,但也折損了不下七萬兵力,可謂慘勝。 如今能夠血債血償,真武軍上下一片歡欣鼓舞。 “就是你這臭老兒剛剛還咬了我一口,給夏人當兩腳羊當慣了是吧?連自己究竟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了?” “我是被逼的……” 老人剛張口辯解,迎頭就是一泡sao臭的黃水。 “沒骨氣的東西!等著去死吧!” “放、放過我的孫子……” “做夢!” 士兵把命根收回褲里,抬腳在老人背上碾了幾下,轉身走了。 一個穿著精良鎧甲的瘦高將領匆匆走過,正是柴震,他撩開主帳的簾門,對背對著他正在挑選什么的少年開口道:“將軍,太陽已落了?!?/br> 少年頭也沒回,看著床上一排各色衣物。 “你過來?!?/br> 柴震心中一凜,低頭快步走去。 “你說說,哪件好?” 少年年紀比他小得多,但身量早已超過他,站在身邊,不怒自威。柴震跟他出生入死多次,分毫不敢因年齡小看于他。 眼下這問題問到他身上,還不是因為將軍身邊無一侍女,他也只能臨時充當侍女角色,躬身低頭,恭敬道:“屬下覺得……這件李紫色的袍子好。夫人常穿紫色,將軍一會要去見夫人,或許能撞上一個‘夫妻色’?!?/br> 少年盯著那件李紫色的長袍半晌,終于“嗯”了一聲。 柴震松了口氣,再次小心翼翼道:“將軍……日落了?!?/br> “知道了?!彼唤?jīng)心道。 柴震轉身欲走,他忽然道:“涿州來消息了嗎?” “兩個時辰前來過,夫人現(xiàn)下應該在刺史府安頓下來了?!辈裾疬B忙站定,既然都開口了,干脆把旁的也一起稟報了:“涿州商販都已得到通知,今夜會通宵營業(yè),東西兩市掛滿花燈,百姓也都叮囑過了,若是有亂說話的,倍增賦稅勞役?!?/br> 少年應了一聲,轉身往帳外走去,柴震緊隨其后。 末日的紅光落在少年烏黑甲胄,靈動閃爍,宛如黑夜中升起的火焰,除了他的身影,眾人的目光再無可落之處。 “將軍饒命啊……” “將軍饒命……” 三十萬待宰的羔羊被集中于一處,三十萬絕望的哭聲熔在一起,生與死的界限在此刻如此清晰,善與惡的邊界在此刻如此混沌。 錦衣華服的地主滿身污泥,生來第一次全身心地跪拜他的佛祖: “佛祖在上,求你把我救出地獄……” 旁邊一只黑色長靴伸了過來,一腳踹倒這個平日作威作福,沒少魚rou百姓的胖子。 “這是人間?。 ?/br> 看守的士兵哈哈大笑,將其鼻青臉腫的面龐踩進泥土。 “現(xiàn)在輪到你們這些真正的畜生去死了!” 最后一抹余暉消失了,火焰熄滅,真正的夜色已經(jīng)到來。 一名穿著大夏官服的中年男子被推出屠宰圈,接二連三悲戚的聲音響了起來。 “大人!” “大人!” 檀州刺史滿面悲哀,眼含熱淚,緊抿成線的嘴唇邊,有兩道深深的淚痕。 “伏羅!你殺了我,放過城中百姓吧,他們是無辜的??!” 他如何悲泣,少年將軍也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等到他終于張開兩片嘴唇,檀州刺史升起滿心希望—— “殺?!?/br> 然后跌入更深絕望。 “這是三十萬人??!”檀州刺史哭喊道:“這是整整三十萬人啊!” 少年將軍看著他,淡淡道: “……那又如何?” 檀州刺史涕淚橫流,緊握成拳的雙手流出縷縷鮮血。 鮮血落入地面,消失不見。 即便今日三十萬人的鮮血泡爛這片大地,一場落雪之后,又將恢復干凈。 史書之上,今日之事只會變成寥寥數(shù)語一筆帶過。 因為他是勝者,這就是勝者的特權。 秦曜淵移開目光,檀州刺史預料到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目眥欲裂。 “你不能殺他們!他們是無辜的??!” 一名將士踩上他的背,右手抽出明晃晃的長刀—— “大人!” “別殺我們大人!” 百姓在身后錐心泣血,檀州刺史仍在向少年怒吼:“殺了我!放過城中百姓!” 少年無動于衷,檀州刺史因淚水模糊的視野中混著一抹猩紅。 聯(lián)合軍中,流傳著許多這位少年將軍的傳言——身份不明的伏羅,身先士卒的伏羅,戰(zhàn)無不勝的伏羅,修羅轉世的伏羅,每個提到他的人都咬牙切齒,卻又在戰(zhàn)場相遇時第一時間轉身逃跑。 檀州刺史一直在心中嘲笑他們的懦弱,現(xiàn)如今,他最想嘲笑的卻是自己! 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三十萬無辜百姓,全要隨他一起去死! 帶血的眼淚涌了出來,他在刀鋒襲來的一瞬間發(fā)出了后悔的抽泣。 “住手!” 一聲不該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的女聲讓他頸后冷風驟停,原本漫不經(jīng)心的少年忽然站直身體,往聲音源頭看去,那雙狼一般殘酷無情的眸子先是涌出一陣驚喜,接著變?yōu)槟亍?/br> “夫人?!”柴震脫口而出,滿臉震驚。 馬上顛簸許久,秦秾華下馬時不由趔趄,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的秦曜淵立即伸手來扶,她避開他的攙扶,后退一步,拉開兩人距離。 “……” 秦曜淵默默看著她,伸出的手依然還在半空。 她抬起雙手,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個男子所用的揖手禮。 “將軍,屠城絕非正道,毘汐奴斗膽進言,還請將軍回心轉意?!?/br> 一石激起千層浪,真武軍和被俘的城民都變了臉色。 “……你的臉色不好,隨我回主帳再說。” 他再次伸手,秦秾華又一次避開。 “將軍若是執(zhí)意屠城——”她道:“不但會加大之后收復五城的阻力,還會給將軍的名聲帶來不可磨滅的污點,此乃得不償失之舉。” 在順州一戰(zhàn)中投靠了真武將軍的副將巢弘擰起兩道粗眉,不滿道:“這里是爺們的地方,你一個婦人,怎能對男子指手畫腳?” 旁邊的柴震臉色難看,低聲提醒:“那是將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