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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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中敏的家眷接到了嗎?” “回稟公主,醴泉已將人接到城外義莊?!?/br> “安排陸雍和去做的事呢?” “陸雍和已經(jīng)將公主和蔡主簿來往的信件悉數(shù)銷毀?!?/br> “我們在大理寺獄中有安排暗樁嗎?” “有一名番役是我們的人?!睘鯇毚诡^道:“公主要給蔡中敏帶話嗎?” 秦秾華片刻沉默。 如果她是穆世章,必定會用蔡中敏來大作文章,她會在大理寺地牢里,安排好天羅地網(wǎng)等獵物現(xiàn)身。 穆黨越是覺得蔡中敏對她重要,蔡中敏就越難活命,所以,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 等待蔡中敏做出選擇。 是玉碎,還是瓦全。 “轉(zhuǎn)告蔡中敏,他的家眷已受到萬全的保護。” “若是蔡中敏撐不住了,我們要不要……” “不必?!?/br> “……喏?!?/br> 烏寶的表情不甚贊成,但他什么也沒說,恭敬地退下了。 寢殿里只剩兩個人后,一只手從旁伸了過來,想要提起她腿上的裙子。秦秾華用力握住少年的手,勉強彎起唇角:“……你該歇息了。” 秦曜淵手中拿著玉肌膏,抬眼朝她看來。 “你還沒有搽藥?!?/br> “不需要?!彼f:“……回去睡罷?!?/br> “先搽藥?!?/br> 秦曜淵再次試圖提起她的裙擺,秦秾華的力氣比不過他,裙擺最終被提至膝蓋上方,兩塊巴掌大的淤青現(xiàn)身,在一團雪白中觸目驚心。 他用手指抹了藥膏,剛想涂在她的淤青上。 一聲清脆的聲音響徹寢殿。 秦秾華打開了他的手,少年下意識抬起頭,眼中映著無措。 她笑著,只是那笑容,無端讓人難過。 “連你也不把阿姊的話放在眼里嗎?” “我只是想幫你搽藥……” “我說過了,不需要。”她拿過他手里的玉肌膏,說:“出去。” 她不去看少年受傷的眼,也不去聽殿里死寂的沉默。 半晌后,少年的腳步聲響起,他慢慢走出了寢殿。 她沒有去看。 秦秾華想一個人呆著,越是艱難的時候,她越想一個人呆著。每個野獸都明白這個道理。越是虛弱的時候,越容易受到致命一擊。她只想一個人,也只能一個人。 為君者,不是沒有永遠,而是不能有永遠。 夜,靜靜流淌著。深夜的宮殿就像一座巨大的墳?zāi)?,里面住著已?jīng)死去的人,和即將死去的人。 寅時的更聲剛過,烏寶從殿外走進。 他一跛一跛地走到殿中,先跪左腿,再挪跛腳,端端正正跪在羅漢床前,垂首低語: “蔡中敏不愿寫下誣告公主的證詞……酷刑之后,在獄中自盡了?!?/br> “可曾留話?” “有。蔡主簿說……”烏寶頓了頓,說:“士為知己者死,無懼亦無悔?!?/br> 寢殿內(nèi)靜若墳塋,過了不知多久,頭頂才傳來她的回應(yīng): “……知道了,你下去吧。” 烏寶垂首起身,悄悄退下后,門外侍立的結(jié)綠走了進來,輕聲道:“公主……” “你也下去吧。夜深了,早些休息?!?/br> 秦秾華狀若平常地笑道。 “公主,您的膝蓋還沒上藥,暮食也沒來得及吃,我……” 秦秾華用微笑打斷她擔(dān)憂的話語,輕柔但不容置疑地說:“下去吧?!?/br> 結(jié)綠欲言又止,帶著憂慮的表情離開了寢殿。 蔡中敏死了,甚至沒有要她出手,危機便解除了。 她應(yīng)該感到輕松,卻絲毫沒有。有比之前更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她的胸口上,迫得她喘不過氣。 上一世會死的人,這一世同樣死了,因為她的原因,死得甚至更早,更虛無。 她抬起右手,輕輕揉著氣息凝滯的胸口。胸腔里像是有火在燒,她拿起繡帕,掩著唇壓抑地咳了咳,再拿開時,上面一片血紅。 她取走燈罩,將繡帕點燃后扔進銅盤。 絲質(zhì)的手帕在她眼前發(fā)黑,焦黑發(fā)紅的邊緣迅速吞噬了白色的絹絲。蠶絲燒焦的氣味中,忽然融進一股隱隱約約的香氣。 是雞蛋在熱油中膨脹的香氣。 她推門走出,殿外的長廊下,空無一人。 遠遠的,香氣從后院小廚房方向飄來。 她踩著清涼月光,獨自一人走到小廚房外,看見一個臉上沾著爐灰的少年,眉頭緊蹙,一臉凝重地扒拉著鍋中煎得金黃的雞蛋。 “……現(xiàn)在該直接倒米飯嗎?” “不對吧……”他身旁的烏寶也臉色凝重:“民間的碎金飯都是把蛋弄碎了再倒米飯的。” “可是公主那日是說的蛋炒飯。”結(jié)綠說:“既然是蛋炒飯,那這蛋就應(yīng)該不是碎蛋……” “要不……先倒下去試試?”烏寶說:“要是不對,咱們重新再來?!?/br> “把蛋盛起來,先熱飯,再加入煎蛋炒碎?!?/br> 秦秾華的聲音響起,小廚房里三人都程度不一地嚇了一跳。 少年立即按她所說開始盛蛋,另外兩人,則察言觀色,悄悄退出了小廚房。 秦秾華走進小廚房,看著他將冒著熱氣的新鮮米飯倒入鐵鍋,然后看著她的臉色,在胡亂扒拉了一會,重新倒入金黃的煎蛋。 “炒碎……是這樣嗎?”他窘迫地抬起頭來。 “……嗯。” 她說不出話來,于是只應(yīng)了一聲。沉默無言地,看著他把一鍋蛋炒飯炒到焦黑。 “……我重新炒?!?/br> 他神色難堪,正要端著鐵鍋倒掉,秦秾華按住他的手,說:“我想吃?!?/br> “我重新炒一碗?!?/br> “我想吃?!彼鹧垌?,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我就想吃這一碗?!?/br> 靜謐的梧桐宮寢殿,夜風(fēng)輕輕吹著白色的窗紗。 秦秾華端起挑去所有焦黑,依然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糊味的蛋炒飯,用瓷勺舀了一口送入嘴里。 少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神情嚴肅,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好像恨不得立時將她手中的勺和碗一起奪過。 “你怎么不問阿姊,這碗飯好不好吃?”她笑道。 少年撇開視線,低聲說:“……我知道不好吃?!?/br> “你沒問怎么知道?”她催促道:“快問?!?/br> “……好吃嗎?” “這是阿姊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飯?!?/br> “……” 他低聲嘀咕了幾個字,秦秾華依稀聽出末尾的兩個字——“騙子”。 她是說過很多謊話,但也說過不少真話。 其中就包括了眼下。 “是真的。”她說:“阿姊活了這么久,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飯?!?/br> 夜深人靜,若你孤身一人走在路上,聞到風(fēng)中飄來的碎金飯香味,會想到什么? 那時,她說了什么呢? 秦秾華一口接一口地往口中送著炒糊的蛋炒飯,視野逐漸模糊,有什么溫?zé)岬臇|西涌出,順著臉頰流下,也許流到了飯碗里,也許沒有。 少年手足無措,翻遍全身都找不到一塊手帕,想拿衣袖給她擦淚,又看見衣袖上灰不溜秋的灶灰,他頓了頓,忽然起身,快步走到床前,拿起她的被單走回。 秦秾華來不及問他要做什么,整個人已經(jīng)讓被單裹了起來。 被單裹著她,少年從她身后裹著被單。 他悶聲說:“我認真學(xué)做蛋炒飯……不要哭了?!?/br> 少年毛茸茸的腦袋就擱在她的肩上,后背傳來的體溫又熱又沉穩(wěn),驅(qū)趕著她身上透骨的寒意,她轉(zhuǎn)過頭,看見他腦后那根用了五年的發(fā)帶,眼淚忽然流得更兇。 “不許哭了?!彼崞鸨粏尉屯樕仙w,按壓走她臉上的淚珠。 隔著一床被子,秦秾華聽到少年略微焦躁的聲音悶悶地響起: “不許哭了……你再哭,我就……” 秦秾華在被子里破涕而笑,為第一次見到的如此粗暴的擦淚手法。 “你就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