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越翻身下床，走到桌邊的香爐前。

    一夜過去, 爐中的熏香早已燃盡, 只余些許香灰沉在底部。

    葛大夫這安神香是專為謝讓配制的, 三枚香丸便夠他安睡一夜。宇文越往那香爐中又添了三枚, 熏香的青煙緩緩升起, 謝讓無知無覺, 安靜地沉睡。

    宇文越重新回到床邊。

    “懷謙？”他輕聲喚道。

    沒有回應(yīng)。

    謝讓安安靜靜蜷在床上，已瞧不出什么血色的手搭在身側(cè)，還維持著宇文越將他從懷中放下時的姿勢。

    宇文越伸出手去，將那只手握進掌心。

    “謝懷謙, 你真以為我會就這么看著你去死？”宇文越聲音放得很輕, 他牽過對方的手，放在唇邊細(xì)細(xì)吻著, “命運, 我從來不信那種東西。”

    謝讓睫羽微微顫動，眉心無意識蹙著。

    宇文越輕柔撫過他的側(cè)臉, 撩開額前的碎發(fā)，撫平眉宇，又落到頸后。

    從過年前不久開始，他就聞不到謝讓的信香了。

    最初他以為那是葛大夫醫(yī)治的功勞，與在宮里服用的抑息丹藥一樣，是為了令他免受坤君信香所擾。所以他旁敲側(cè)擊地問過，發(fā)覺葛大夫只是幫他控制了過于濃烈的信香，并不會影響他對外界的感知。

    問題是出在謝讓身上。

    就像隨著年齡增長，信香也會逐漸減退一般，即將油盡燈枯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正常散發(fā)信香。

    謝讓的確已經(jīng)走到了末路。

    宇文越比誰都更早意識到這一點。

    “你太狠心了，謝懷謙。”宇文越垂下眼，眼底流露出一絲痛苦之色，“你怎么能這么對我呢……”

    他話音微微有些哽咽，但很快克制下來。宇文越無聲地舒了口氣，繼續(xù)道：“我不會接受的，懷謙。說我任性也好，說我固執(zhí)也罷，你應(yīng)該了解我的，我就是這樣的人?！?/br>
    謝讓指尖無意識般動了動，宇文越驟然屏住呼吸，靜靜等了一會兒。

    謝讓沒有醒來。

    安神香的效用很好，他至少能安然無恙的睡到中午。

    宇文越渾身又松了勁，把臉埋在對方掌心：“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想和你說啊。你可能不會相信，從七年前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

    那時的謝讓，是無比耀眼的存在，仿佛一束光，短暫地照進了那個剛離開冷宮，無依無靠，彷徨無助的小皇子心中。

    所以，對方后來的轉(zhuǎn)變，于他而言除了憤怒，更多的是痛苦與失望。初遇時的驚鴻一瞥，也被他當(dāng)做一種欺騙，漸漸在記憶中忘卻。

    “你不是他，我真的好高興?！庇钗脑捷p輕道，“那證明了，我沒有信錯人，也沒有……愛錯人?！?/br>
    年少時懵懂的依戀與好感，在數(shù)年之后得到了肯定，也得到了回應(yīng)。

    這世上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

    宇文越摩挲著對方消瘦的指尖，顫抖的呼吸漸漸平復(fù)。少頃，他抬起頭，神情已變得平靜：“懷謙，你放心，很快就會結(jié)束的?！?/br>
    他低頭在謝讓唇邊吻了吻，竟忽然微笑起來，溫聲道：“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不會再離開你了。我保證?！?/br>
    他直起身來，最后朝謝讓深深望了一眼。

    房門被人輕輕合上，香爐青煙繚繞，在屋中無聲地彌漫。

    謝讓蜷縮在床榻內(nèi)側(cè)，睫羽顫動，一滴淚從眼尾緩緩滑落。

    .

    今日是個難得的大晴天，開春后的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院子里生出幾簇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淡淡的花香灑滿庭院。

    宇文越穿過庭院，瞧見正前方主屋窗戶敞著，頭發(fā)花白的老者在桌邊支著頭打瞌睡，手里還握著一本醫(yī)書。

    葛大夫這輩子恐怕都沒遇到過這么棘手的病患，分明只是虛弱之癥，卻無論如何都補不回來。藥方換了一副接一副，全都收效甚微。

    老者這段時間愁得夜不能寐，連白發(fā)都多出好幾根。

    宇文越?jīng)]打擾他，悄無聲息出了院子，沿著山道一路往前。

    很快來到了溪水邊。

    一名少年正蹲在溪邊洗衣服。

    宇文越走到他身邊，輕聲喚道：“阿軒?！?/br>
    “哎喲！”少年被他嚇得幾乎跳起來，正在漿洗的衣服也丟進了水里。他手忙腳亂去撈衣服，轉(zhuǎn)頭看了眼宇文越，沒大沒小地責(zé)備道：“你走路怎么沒聲啊！”

    宇文越：“……”

    宇文越道：“抱歉?！?/br>
    阿軒眨了眨眼。

    他放下衣物，湊到宇文越身邊，上下打量他。

    宇文越不耐煩地蹙眉：“干嘛？”

    “你居然會道歉誒！”阿軒像是見到了什么奇事，詫異道，“你今天吃錯藥了？”

    宇文越：“……”

    “我知道，是謝哥哥最近身體不好，所以你也心情不好，對吧？”阿軒嘆了口氣，拍了拍宇文越的肩膀，“我明白的，你別太難過?！?/br>
    宇文越輕嘲一笑：“你明白什么？”

    “謝哥哥，應(yīng)該快死了吧。”阿軒垂下眼，露出幾分難過的模樣，“你和師父都不想放棄，但謝哥哥的脈象已經(jīng)……師父告訴過我的，這種脈象，已經(jīng)回天乏術(shù)了。”

    宇文越移開視線：“我還以為你什么都不知道?！?/br>
    這段時間謝讓無法出門，宇文越便也留在屋中陪他。而葛大夫，這幾日同樣閉門不出，翻遍了醫(yī)書。只有阿軒，每日該做什么做什么，好似完全不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