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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陰陽師_分節(jié)閱讀_54

    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次,她眼睜睜看著茶茶從橋上跳下,第二次,她看著云居雁在滿屋的少女尸體中尖叫失神,第三次,她看著橘順通的生魂被鬼女紅葉吃掉了一條手臂。

    她什么也做不了。

    源冬柿看著玉荻的眼睛已經(jīng)再無光澤,胸口再無起伏,嘴角的血,也漸漸變黑。

    那些男人們得到滿足,又再次持著火把離開,待到天光破曉,橫陳在五條坊門小路上的美麗女子,已經(jīng)成為了一具長著長長頭發(fā)的骷髏。

    “你知道了我的恨意嗎?”

    源冬柿聽見一個(gè)很輕很輕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木然地轉(zhuǎn)過頭,卻只感受到一陣嗚嗚吹過的風(fēng)。

    清晨的五條坊門小路寂靜無人,只有那副陰森灰白的枯骨。

    第48章 畫骨之十一

    “冬柿大人?”

    “冬柿大人,您怎么了?”

    童男的呼喚聲在耳邊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源冬柿晃了晃腦袋,睜開眼,抬起頭,便看見童男童女正一臉關(guān)切地看著她,童女伸出小手觸了觸她的額頭,她只感受到一絲絲冰涼的觸感,似乎將腦中沉沉的混沌瞬間驅(qū)走,眼神都變得清醒了一些。

    她正躺在地上,手邊是被打翻的博山香薰?fàn)t,香料散了滿地,原本在蓮瓣之間涌動(dòng)著的香霧此時(shí)只余點(diǎn)點(diǎn)殘煙垂死掙扎,鼻間的濃郁梅香已經(jīng)散去些許,那股腐敗的味道涌入鼻腔之中,然而她卻覺得比之前的梅香要令人舒服得多了。

    她用手支起上半身,緩緩坐起身來,眼前并不是那條荒僻而絕望的五條坊門小路的清晨,而是昏暗的橘信義居所,燭光微弱,屏風(fēng)上的白梅朵朵清雅嬌俏,墻上的大天狗畫像依然冷傲地俯視著她。

    童女湊到她眼前,道:“冬柿大人,您發(fā)燒了嗎?”

    源冬柿伸手握住童女的手腕,抬眼對上童男童女,笑了笑,道:“我沒事。”

    “可是冬柿大人臉色不是太好呢?!蓖?。

    “大約是最近學(xué)琴太過刻苦了。”源冬柿隨意道。

    她站起身來,越過童男童女,向前走了幾步,玉荻的尸體便躺在紛亂的被衾上,身上裹著源冬柿曾見過的那件山吹茶色的單衣,袖間寥寥幾朵薄薄的云紋,少了風(fēng),那幾抹薄云靜止于她的身上,毫無生機(jī)。她此時(shí)并不是枯骨的模樣,從脖頸到臉,仍有血rou。

    但是源冬柿知道,這些血rou不是她的,而是被人從其他少女身上刮了下來,一片一片貼上去的。

    她額上還貼著那張符紙,符紙之下的臉上只有左臉是被人畫上去的五官,右臉則是空白一片。

    童女也跟了上來,道:“冬柿大人發(fā)現(xiàn)這具女尸之后就把符紙貼上去了,之后便暈倒了?!?/br>
    源冬柿揉了揉額角,只覺得額頭隱隱作痛,這屋中除了被她暈倒時(shí)打翻的博山香薰?fàn)t之外,便沒有任何的搏斗痕跡,看來之前被玉荻攻擊,應(yīng)當(dāng)是她的幻覺。

    玉荻為什么要讓她看見那樣的幻覺?

    童男上前道:“冬柿大人,這具女尸有什么古怪嗎?”

    “有。”源冬柿想了想,道,“她是骨女?!?/br>
    “骨女?”童女瞪大了眼睛,“骨女不是應(yīng)當(dāng)只剩下一副骨架嗎?怎么……”

    “至于她為什么會(huì)有血有rou,這個(gè),便得去問問中務(wù)少輔,橘信義大人了。”源冬柿冷冷道。

    她一甩寬大的袖子,走到了屏風(fēng)旁的杌子邊上,那上面的筆架上還擱著一支細(xì)細(xì)的毛筆,筆架旁放著一方硯臺,硯臺上的墨仍未干涸,在燈下泛著隱隱光亮。

    她左手挽過衣袖,伸出右手取過毛筆,輕輕蘸了些許墨,童男童女好奇地盯著她看,卻見她輕輕握著蘸了墨的筆走到了玉荻的尸體邊上。

    “冬柿大人,您是要畫畫嗎?”童女好奇地問道。

    源冬柿坐在了枕邊,握著筆的手有了些輕微的顫抖,她低低地“嗯”了一聲,然后深吸一口氣,用蘸了墨的筆尖,在玉荻空白的右臉眉骨上,輕輕地掃了一筆。

    玉荻雖不如京中大多貴族美人一般艷麗,相貌卻也是極為美麗的,柳葉一般的眉,圓圓的眼睛,笑起來定是非常迷人的,她望著橘信義時(shí),眼中滿是道不清的柔情,如同根根絲線,將自己的滿腔深情,全數(shù)交托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只是在橘信義離開后,這雙眼睛永遠(yuǎn)都盛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傷,她睜著眼看著丹波的秋楓、冬雪與春櫻,再將美景一一描繪出來,想帶給無法看見丹波景色的橘信義,然而最終卻只能睜著那雙陪同橘信義看過十輪丹波四季的眼睛,看著橘信義的牛車緩緩駛離她的身邊,牛車旁的火光逐漸消失,連同她的生命悄無聲息地湮滅于人間。

    源冬柿緊緊抿著唇,小心地勾勒著玉荻的眼角,她的手仍有些顫抖,筆觸不如橘信義的萬分之一,甚至比起玉荻來說,也是遠(yuǎn)遠(yuǎn)不足的,然而她卻繪得極為認(rèn)真,連一旁的童男童女也看的入了神。

    她勾完最后一筆,將那支毛筆重重地摔到了身后,哽咽著道:“你的恨意,我知道了?!?/br>
    良久,她耳畔傳來一聲嘆息,玉荻那雙用筆畫出來的眼睛漸漸合上,那些附著在她骨骼上的血rou漸漸如煙般消散,嬌俏的山吹茶色單衣委頓下去,將這具長著長長頭發(fā)的枯骨包裹了起來,然后又緩緩地消失,只有那張之前貼在玉荻額上的符紙慢悠悠地飄了下來,落在了繪有花間蝶圖案的枕頭上。

    源冬柿拾起符紙,符紙上的桔梗印下則多了一排字:

    sr骨女。

    源冬柿將符紙收至懷中,轉(zhuǎn)頭看向童男童女,擦了擦眼角冒出的淚花,揉了揉鼻子,笑道:“你們的鼻子沒有被橘信義的熏香弄到失靈吧?”

    童男童女對看一眼,然后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

    白日里裹著三層衣服氣喘吁吁地跑到晴明宅,此時(shí)的源冬柿又多裹了一件晴明的外衫,跑起來要比之前累了許多,她一手提著衣擺,一邊喘著氣,跟著童男童女的指引,穿過彈正尹府上曲曲折折的回廊,跑到了內(nèi)苑之后的一處樹林之中。

    此時(shí)的樹林中并無多少光亮,只憑rou眼很難看清楚全景,她一手扶在身旁的一棵樹上,烏鴉嘶鳴了一聲,拍打著翅膀從林中飛出,耳畔傳來了樹葉刷刷摩挲的聲音,初冬枯黃而脆弱的葉片自樹梢落下,融入她腳下的泥土中去。

    晴明站在離她不遠(yuǎn)的地方,一身白色的狩衣在黑夜之中劈開了一絲光亮,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攏于唇畔,正低聲念著咒語,而他身前,則是受困于法陣中的橘信義,此時(shí)的橘信義,既不同于源冬柿在玉荻意識中所見的優(yōu)雅青年,也不同于她初見時(shí)那樣的憔悴陰郁,他躺在地上掙扎著,全身縈繞著一股黑色妖氣,面目猙獰,眼中血絲清晰可見。

    “安倍晴明!你無法阻止我!”橘信義咆哮道,“大天狗大人是無法戰(zhàn)勝的!”

    晴明面不改色,繼續(xù)念咒,橘信義慘叫一聲,抱著頭在泥土中翻滾,那絲絲黑氣從他體內(nèi)緩緩抽出,他伸手去抓那些妖氣,黑氣又自他指縫中逸出,他扭頭看向晴明,咬牙切齒道:“你不能阻止我!不能!我要復(fù)活玉荻!你不能阻止我復(fù)活玉荻!”

    此時(shí),源冬柿的呼吸已經(jīng)漸漸平穩(wěn),她自樹后轉(zhuǎn)出,慢慢走近晴明以及橘信義,晴明輕輕側(cè)過頭,看向她,嘴里的咒語仍未停頓,嘴角卻隱隱地向上勾了勾。

    橘信義掙扎著起身,想朝她撲過去,晴明左手拇指扣住無名指,輕輕一彈,橘信義仿佛被什么東西撞得后退幾步,他咆哮一聲,還要再撲上來,源冬柿已經(jīng)自懷中掏出一張白色紙符,符上逸出絲絲紅色光芒,一具泛著紅光的枯骨自符中倏地鉆出。

    而橘信義在看見骨架身上裹著的山吹茶色單衣時(shí)愣了愣,身體僵在原地,任由那副枯骨鉆入他的懷中,雙手搭在他的肩上,攬住了他的脖頸,如同當(dāng)年玉荻這樣抱著他,對著他眨了眨圓圓的眼睛,然后又朝他笑起來,唇畔的兩個(gè)梨渦看起來極為嬌俏可愛。

    他緩緩伸手,摟住了骨架的腰部。

    “玉荻……”橘信義喃喃道,“你終于回來了,玉荻?!?/br>
    回答他的,是玉荻插入他頸側(cè)的骨爪。

    他張了張嘴,只吐出一串血沫,那雙眼睛絲絲地瞪著懷中的骨架,原來那雙盛滿愛意與柔情的眼,此時(shí)只剩下兩個(gè)黑漆漆的洞。

    晴明緩緩放下了唇邊的手,停止了念咒,靜靜地看著仿似愛侶一般相擁的人與骷髏。

    骷髏動(dòng)了動(dòng),玉荻那輕柔的聲音響起:“你說過,你死都會(huì)和我在一起?!?/br>
    橘信義此時(shí)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

    “那么,就死吧?!摈俭t柔聲說道,鋒利的骨爪深深刺入他的脖頸,鮮血爭先恐后地涌出,將他的側(cè)臉染得一片血紅,滴滴濺落在骷髏的眼窩處。

    “我……殺了她們……取了血rou滋養(yǎng)你……”橘信義艱難地說道,“我想復(fù)活你……和你在一起……”

    “好的,與我在一起?!摈俭t說道,另一手輕輕撫摸上了他的臉,之間橘信義身上的血rou化為一縷縷青煙,附著在玉荻的骨架上,橘信義睜大了眼看著自己的身體逐漸化為白骨,然后發(fā)出了一聲慘叫。

    得了血rou的玉荻恢復(fù)了模樣,不再是骷髏的狀態(tài),而橘信義的慘叫逐漸變得虛弱,最后,他失去了血rou支撐,化為一堆散骨,摔落在地。

    一股黑氣自他的骨中滲出,化為小蛇的模樣,飛往空中,晴明立即念咒,那黑氣化為的小蛇掙扎片刻,又消散于無。

    玉荻站在那一堆白骨前,一身山吹茶色帶著與初冬截然不同的初夏生機(jī),身上的薄云紋靜止不動(dòng),背影一如當(dāng)初一般冷清而孤寂。

    她并未回頭,只微微垂著頭,一頭長發(fā)垂瀉于身后,輕輕抖動(dòng)著。

    源冬柿覺得她應(yīng)該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