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當我們講起指導(dǎo)員的時候，都一致認為：這個人雖然喜歡跟犯人要好處，但是有一點最大的好處：收錢就辦事兒！所以一切都很順利，我終于如愿以償?shù)漠斏狭私M長，我在激動高興之余，突然又覺得心里空蕩蕩的，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目標。

    我知道，如果我不出什么大事，順順當當?shù)?，只要等時間，那就鐵定能夠接葉道林的位置，即便是不接他的位置，一個組長的考核，在加上我寫稿掙得分，用以減刑，那也是綽綽有余。

    但是我的追求就僅限于此嗎？我在心里問自己，我身陷囹圄，在鐵窗中將要度過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難道就僅僅是混日子，混考核嗎？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折磨的我吃不下，睡不香。最后，我將自己的這個想法講給了張義和麥虎，可是他們兩個人的反應(yīng)卻截然不同。

    “你那叫賤！賤得慌！我看你是當了組長之后，感覺到考核好拿了，所以心里又開始胡想八想！要不這樣，你去跟指導(dǎo)員說，就說你現(xiàn)在感覺到自己的能力不能夠勝任組長這個位置，現(xiàn)在主動要求退位讓賢，你看怎么樣？”

    我知道張義說的是氣話，所以不想理他，心里突然感到一陣寂寞和孤單。

    倒是麥虎，聽我一說，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沖著張義笑笑說：“我想老寒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感覺到自己的監(jiān)獄生涯，不應(yīng)該虛度，應(yīng)該干點什么？”說完問我：“你說，是這個意思嗎？”

    麥虎就是麥虎，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點點頭：“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監(jiān)獄的生活，雖然很辛苦，但是現(xiàn)在時間比以前寬松了很多，要是再繼續(xù)這個樣子混日子，是不是有些浪費生命？”

    張義聽了我的話，正準備說話，這個時候葉道林推門進來了。他進來以后，看我們?nèi)齻€人的架勢，趕緊說：“哎喲！不知道你們在談事情，我等會再來。”

    麥虎笑道：“sao情個錘子，看把你假的，沒事的，就是老寒覺得這樣混刑度日不是長久之計，這不正在這里給我們訴說呢?！?/br>
    葉道林問明白了事情以后，表情一下子像是換了個人，只見他到背著手，若有所思的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之后，突然很認真地說：“秦寒的想法是對的。怎么說呢？人，最寶貴的是生命；它，給予我們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yīng)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已把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這個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yè)……”

    葉道林還沒有說完，張義就彈斷了他：“你先別急，我咋覺得這段話聽著這么耳熟呢？”

    葉道林搖搖手指，一臉嚴肅地說：“因為……”他想了一想，才緩緩地道：“這是真理……”

    他說完這句話，又接著道：“我還沒有說完呢。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他就可以說：我已把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這個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yè)——”說到這他突然加重了語氣：“為監(jiān)獄事業(yè)而奮斗終生！”

    “哈哈哈！”屋里幾個人一齊笑了起來，麥虎笑罵道：“去你的，真是罵人不帶臟字。”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比~道林笑著說，一邊向我擺手示意，意思是讓我不要介意。

    我搖搖頭，示意沒有什么，只是笑著指了指他。

    張義笑罷之后，突然正色道：“老寒??！你說得對，世界是屬于你們的，也是屬于我們的，但是歸根結(jié)底是屬于你們的。你們就像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朝氣蓬勃。我們……”說到這，他搖搖頭：“不行了，黨內(nèi)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們也該休息了?！?/br>
    他說的很認真，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某個領(lǐng)導(dǎo)人在做最后的交代。此言一出，大家更是一陣捧腹，肚子都笑痛了。

    笑了一陣，大家才言歸正傳，麥虎說：“其實想想，秦寒說的還真有道理，當犯人當?shù)皆蹅冞@一步，真的往上也沒有什么追求了。所以是該想想干點什么了?！?/br>
    葉道林想了想道：“其實秦寒可以像麥虎一樣，去考學(xué)。在監(jiān)獄考個文憑，最起碼也不算是虛度年華，文憑雖然你將來出去以后不一定有用，但是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個自我提高的過程，再怎么說，也好過每天混吃等死?！?/br>
    我還沒有接腔，張義伸了個懶腰道：“算了，我還是守著我的這一畝三分地安度晚年吧！人老了，也沒有什么追求了。我覺得，混吃等死也是一種境界，關(guān)鍵是你要有的混！哈哈！”說完站起身來，拍拍屁股走了。

    張義的這個舉動，讓葉道林很尷尬，但是又不好說什么，張義一貫是這個樣子，久而久之，大家都習(xí)慣了。

    我知道張義為什么不高興，他的文化程度比較低，參加自學(xué)考試很吃力，拿個文憑對他來說，是一件很遙遠的事兒。而我們屋里幾個人，葉道林和麥虎都是監(jiān)獄自學(xué)成才的典型，我又是憑著筆桿子吃飯的人，所以他感覺到再在這里待下去，會很邊緣化，那樣的話，就太沒有面子了。故而，他反客為主，先給葉道林一個難堪，自己心理上獲得了極大的滿足，而且還不跌面子。

    想通了此節(jié)，我不禁由衷的佩服，張義真的是粗中有細?。柡?！

    同時我心中暗想，下來以后一定要跟張義解釋一下，要是他對我有了意見，那就不好了。

    驀然間，我有些吃驚，我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喜歡動小腦筋，小心思了？以前那個純真率直的秦寒到哪里去了？難道說監(jiān)獄生活真的已經(jīng)完全改變了我？

    容不得我多想，那頭麥虎和葉道林已經(jīng)開始幫我設(shè)計要報考什么專業(yè)了。

    經(jīng)過一番比較和商量，最終我們一致認為：漢語言文學(xué)是個不錯的專業(yè)，尤其適合我這種數(shù)理化不行的人，而且我就是指著手里的筆吃飯的，學(xué)這個那更是如虎添翼。

    當下決定，就是它了！

    麥虎告訴我，自學(xué)考試的時間，每年兩次，分別在春天和秋天，今年秋季的考試，那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還不如買了書，好好學(xué)習(xí)，等到來年春天的時候，一次過個幾門。

    我深以為然，接受了他的建議，當下就給家里寫信。讓他們給我買書，我要在監(jiān)獄里把以前失去的學(xué)習(xí)機會補回來！

    在漫長的監(jiān)獄生活中，我遇見很多人，遇見很多事兒，做過很多選擇和決定，有很多的決定，我雖然沒有后悔，但是我知道自己是錯的，但是這個決定，卻是我整個監(jiān)獄生涯中最為正確的一個決定，它影響了我，更改變了我，讓我學(xué)會了如何思考，如何在這個世界上行走。在這一點上，我至今感謝麥虎和葉道林，因為人在一些關(guān)口，是需要外力來推一把的，那個時候，正是他們，將我推向了正確的路上，因此今天我在這里依然要感謝他們……

    家里接到我的信后，很高興，因為這是好事兒，所以很快整套的書籍和許多學(xué)習(xí)資料都給我送來了。我開始了倍道兼行的努力。

    但是有一點很奇怪，無論我怎樣問父親，那次給指導(dǎo)員送了多少禮，他就是不說。

    “知道這些對你沒好處?，F(xiàn)在路已經(jīng)給你鋪好了，機會也給你創(chuàng)造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我們也不可能幫你去改造，希望我做的這些事情，最終是幫了你，而不是在害你！”

    那個時候我根本聽不懂他的話，什么叫害了我？幫我給干部送點禮怎么會是在害我呢？真是莫名其妙。

    但是我始料不及的是，后來發(fā)生的事，真是應(yīng)了父親的預(yù)言……

    在學(xué)習(xí)的過程中，我也開始慢慢熟悉組長的角色，學(xué)習(xí)組長是三大組長之一，按照我們隊上的慣例，如果沒有什么大的意外情況，年底改造積極分子一拿，順利加入積委會，應(yīng)該不是什么問題。學(xué)習(xí)組長的職責其實也很簡單，第一就是主持周一的周清和日常的學(xué)習(xí)，包括本組一切和學(xué)習(xí)紀律有關(guān)的問題的處理。第二個就是協(xié)助生產(chǎn)組長保質(zhì)保量完成各項生產(chǎn)任務(wù)。

    “組長的職責就是一句話：讓下面的犯人不要出事兒，讓政府少cao心，或者盡量不cao心?！边@是指導(dǎo)員跟我們開會時說的原話。很簡單，很具體，也很精辟！

    監(jiān)獄流傳著一句話：有的人不是個好犯人，但他會是個好組長，有的人是個好組長，但是他不一定是個好犯人。

    這句話很顯然，說的就是我。我干起這個，那真的是一點就通，很快就開始上手，警察也很滿意。但是監(jiān)獄里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帆風順的，階級敵人在磨刀！很快就有事情找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