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但是每當(dāng)我想起來，心里就覺得不是滋味?！饼堬w語氣低沉，好像是電影的背景解說，整個號子的空氣都在他的這種情緒中更加壓抑了。

    “你沒經(jīng)歷過，不會明白的，那種僅僅是因?yàn)樽约旱氖韬龆粗钌膬蓚€人變成尸體的感覺，你是不會懂的?！饼堬w的眼角有些濕潤，回頭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蛟龍，又繼續(xù)說了下去。

    那爺倆見對方鬧得如此厲害，又加上看守所里這幫人一天胡說八道。心里更加擔(dān)憂了，他們堅定地認(rèn)為，這個案子，最少會有兩個人來抵命。那年月，懂法的人少??！老漢認(rèn)為自己的大兒子因?yàn)槭欠缸锏闹饕獙?shí)施者，肯定是難逃一死，而自己和小兒子只要有一個人為王虎抵命，另外一個就肯定會保住一條命的。所以他選擇了犧牲自己，保全焦軍。

    那個時候的看守所管理上還是很松散的，晚上根本就沒有什么值班的人。所以，還真被他們找到了一個機(jī)會！

    看守所每年夏天都會買一些即將過季的水果，發(fā)給犯人降暑，每天每人都能發(fā)放一個。能想象得到，看守所能買回來大面積分發(fā)的水果肯定不怎么樣。龍飛有一把鐵皮做成的小刀，每次他會用這把刀將水果上壞掉的部分剜掉，說是刀，其實(shí)就一塊磨得很鋒利的小鐵皮。平時這把刀，就藏在床下的那個墻縫里。整個號子的人都知道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結(jié)果天長日久，這把刀就被焦家爺倆惦記上了。

    那個時候的龍飛，心思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這么細(xì)膩，對這把刀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于是，在一天早上起床之后，大家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鮮血已經(jīng)浸濕了爺倆的被褥。兩個割腕自殺的人留下了遺書，大意就是自知命不久矣，希望政府能夠放過焦軍。

    “這兩個法盲！”龍飛恨恨地說，“他們根本不知道，即使他們不這樣做，就憑蛟龍在整個案子當(dāng)中發(fā)揮的作用也不會判死刑的。他根本沒有動手，頂多就是埋了個尸體。再說蛟龍那個時候還是未成年。他們要是早問問我，我一定會跟他們講清楚的！”

    龍飛告訴我，最令他感到愧疚和感動的是，為了不連累龍飛，他們竟然將這塊鐵皮吃進(jìn)了肚子里，但這是徒勞的，看守所很快就調(diào)查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龍飛還是受到了牽連，按他自己說的，本來他那個案子就是個判三年的樣，結(jié)果就因?yàn)檫@件事兒，法院很生氣，所以就給他判了五年。

    “中國的法律就是這個樣，伸縮性很大的，就像是根彈簧?！饼堬w無奈地說道。

    “不過不管怎么說，最起碼還活著。所以我的心里沒有一絲抱怨，反而我覺得很內(nèi)疚，如果不是我，他們一定還能活一點(diǎn)時間，哪怕是很短的時間，說不定按照當(dāng)時的情況。蛟龍的父親也不一定會判死刑。都是我的那把刀害死了他們?！痹谘U裊的煙霧中，龍飛的眼淚終于悄悄地流了出來，聲音也有些哽咽：“那爺倆人很不錯的，比我見過道上的很多人強(qiáng)多了。自己都了斷了，還想著不連累我，還把刀吃了……他們咋就恁傻啊！”

    我一時無語，深深地為這件事里所包含的殘酷和情感而嗟嘆。

    “估計是想趕緊平息這件事的影響，所以后來沒多久判決就下來了，不出我的所料，蛟龍只判了七年，他很多事兒知道得不清楚，包括他的哥哥父親為什么自殺，那個時候他還小，為了不影響他的改造情緒，所里什么都沒跟他講。再過了不長時間就和我一起送到農(nóng)場服刑去了?？词厮簿褪菑哪莻€時候起開始有值班的規(guī)矩的?！饼堬w稍稍平靜了一下，才又緩緩地繼續(xù)說起。

    “那后來呢？”

    “后來在農(nóng)場我和蛟龍不是一個中隊(duì)，但是我一直盡可能地照顧她，我一想起他的父親哥哥都是因?yàn)槲业氖韬鲎詺⒌模睦锞碗y受得跟貓抓一樣，我唯有拼命對他好，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在農(nóng)場我們一共待了四年多，說是兄弟，其實(shí)我就像他爹一樣，不過蛟龍也很聽我的話，那個時候他很靦腆，雖然話不多，但是我也很喜歡他。但是后來一切都變了?！饼堬w看樣子今晚有很強(qiáng)的傾訴欲望，而我恰恰是一個很好的聽眾。

    “后來怎么變了？”我見龍飛不說了，就急急地追問道。

    龍飛左右看看，確認(rèn)大家都已經(jīng)睡著了，才低聲說：“本來這事兒知道的人沒有幾個，但是我就想跟你說說，我放心你。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我這雙眼睛看人是不會有錯的?！?/br>
    我連忙點(diǎn)頭：“飛哥，您就放心吧！但是您要是覺得不合適，那就還是不要講了?！?/br>
    “沒事兒，反正誰也沒有什么證據(jù)，能把我蛋咬一口？”龍飛擺擺手。

    “后來我先出獄，接下來的有些事兒你知道的，我的情況越來越好，也越來越忙，但是我每個月都要去看他，整個刑期由于我的原因他也沒吃到什么苦。又過了一年多，他也出來了。我接他回來后，他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要改名字，他說為了報答我，一輩子記著我的好，所以要把焦軍改成焦龍，我想改就改吧！又不是改姓，這名字也不錯，就算是告別過去重新開始。所以我就一直叫他蛟龍，聽著也威風(fēng)。我一看這孩子挺重情義，就把當(dāng)年所有的事兒都跟他講了，結(jié)果這下這完了！”龍飛一臉的后悔，好像依然在為這件事而后悔。

    “他知道真相后像變了個人似的，腦瓜子好像也有點(diǎn)問題了，整天不是進(jìn)舞廳就是泡錄像廳，和一幫小混混打架，我說他他也不聽。后來我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想送他去念書，我們這一輩子，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就在這個時候，這小子干出了我根本想不到的事，他把那個鄉(xiāng)長給殺了！直接捅死在家里，整整十五刀！而且還在墻上留下報仇雪恨四個血字！等他一身是血找到我時，我根本顧不上罵他，連夜就把他送到了外地。這一待就是三年，我定期去給他送錢，就是每年要過年的時候，悄悄帶他回來給他爹哥哥掃墓，然后連夜就走。沒想到今年我進(jìn)來了，這小子就悄悄溜回來闖下這么大禍，這一次算是徹底完了！”

    講到這里，龍飛將手上的煙狠狠地摔在地上，一聲長嘆。

    我聽到這正想勸勸他，沒想到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蛟龍坐了起來，只見他先是側(cè)耳聽了聽，然后一把揭開身旁何森的被子大叫一聲：“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呢？”

    我循聲望去，不禁瞪大了眼睛。只見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蝴蝶、何森，兩個白花花的身子正摟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