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里面是楊子琳？”

    程之余咬著唇。

    邵珩早看出她的心思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有些恨鐵不成鋼：“老子看上去像是對前任念念不忘的人嗎？”

    程之余鼓了鼓嘴。

    邵珩湊上去親她一口：“再看幾張？”

    程之余輕推了下他，回過頭拿過筆記本忿忿地說：“我要全刪了！”

    邵珩好整以暇，悠悠地說：“刪了我還能重新拍?！?/br>
    程之余回頭瞪他：“你你你……”

    邵珩又湊上來，環(huán)住她，又點開另一張照片：“這是藝術(shù)啊，小魚兒你思想純潔一點兒?！?/br>
    “？？？”她不純潔？剛剛誰對著畫冊調(diào)戲她的？

    “拍得好嗎？”邵珩在她耳邊問。

    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是他拍得的確很好，雖然是裸/照，但每一張都不給人一種色／情yin／蕩的感覺，反而透著些唯美和誘惑，就如同剛才那幅《塔希提少女》。

    邵珩一張張地按過去：“要是把這些照片放到影展上……”

    “你敢！”程之余偏過頭去瞪他。

    “老子哪里舍得啊。”

    邵珩湊過去親她，程之余也沒拒絕，闔上眼任他采擷。

    親了一會兒，邵珩有些情動，抱著她起身往臥室里走：“再拍一組新的?！?/br>
    第54章 五十九

    程之余手執(zhí)畫筆站在畫布前, 一臉凝重。

    白婷給她的那張照片就放在架上，一下午她就比照著那張照片畫人像, 可怎么畫都不滿意。人物太呆板了，一點都不生動, 她之前畫過邵珩，也畫過李修，從未有一次像這次這樣只對著一張照片畫一個陌生人, 她對這個人有點了解都沒有，畫也只能畫出皮相，她所做的就像是把那張照片復(fù)印到畫板上而已, 這是彩印機(jī)的工作不是一個畫家的。

    可白婷讓她不需要那么較真, 說外行人其實是看不出來的，她的名字會為這幅畫增光的。

    程之余有些糾結(jié)。

    畫室的門被推開, 李修從外面走進(jìn)來。

    程之余下意識地?fù)踝∽约旱漠?，對著他喊了句：“老師?！?/br>
    “在畫什么？”李修站定后問她，一雙眼睛盯著她的臉看，似是看穿了些什么。

    “畫……”程之余莫名有些沒底氣。

    李修繞過她去看她的畫, 他先是看了眼那張照片，隨后又打量著她的畫, 不發(fā)一言。

    “我還在修改……”程之余像是小學(xué)生般站在邊上, 語氣露怯。

    李修沉默了會兒，突然問：“他是誰？”

    “他……”程之余語塞。

    “不認(rèn)識？”

    程之余咬了下唇，點點頭。

    李修追問：“那你為什么要畫他？”

    程之余絞著手，聲如蚊吶：“是顧客。”

    “顧客？”李修眉頭一緊, 一向平和的聲音里摻了些沉重，他搖搖頭表情不復(fù)以往的親切，看著她問，“現(xiàn)在只要付了錢就能買到你的畫了是嗎？”

    “老師，我……”

    “我昨天在一家餐館里看到了你的畫，之余，你是不是重新畫了《給予》賣給別人了？”

    程之余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來。

    “之余，你把自己滿意的畫作賣給懂得欣賞你的人，我不反對，但是你要知道你畫畫的目的是什么？首先是一幅自我認(rèn)可的作品還是只是奔著金錢去的?！崩钚蕹镣吹貑柕溃澳悻F(xiàn)在把油畫當(dāng)成了什么？攫取利益的工具？提高名聲的跳板？你畫油畫的初心是為了追名逐利嗎？你忘了你以前對我說過相信‘藝術(shù)不死’嗎？可是你現(xiàn)在的行為在告訴我‘藝術(shù)必死’！”

    程之余在李修的聲聲質(zhì)問下低下了頭，他的話就像是投石機(jī)上不斷拋來的石塊，一塊塊直接砸中她的心，在胸腔里發(fā)出沉悶的回聲。

    “知道大芬村嗎？”李修問道。

    “……知道?！?/br>
    廣州的大芬村是一個著名的油畫村，以模仿西洋畫出名，那里的油畫形成了一整條的生產(chǎn)鏈，外銷了許多的模仿作品。在那里，上萬的人從事美術(shù)工作，但他們不一定是油畫專業(yè)出身的畫家或者說他們可能根本不會畫畫。大芬村的很多作品都是由一眾人畫就的，一幅畫里有很多的分工，每個人負(fù)責(zé)畫固定的部分，久而久之畫得多了就熟練成了流水線一樣的工序，每個人都只是這條生產(chǎn)鏈上的加工者而不是畫家，他們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藝術(shù)而是為了利益。

    李修問她這句話的意思太明顯了，她現(xiàn)在的這種行為是不是在某種程度上就相當(dāng)于大芬村的生產(chǎn)模式，只不過它是一群人，而她是一個人。

    “畢加索說過一句話，‘繪畫并不是為了裝飾住宅而創(chuàng)作的，他是抵抗和打擊敵人的一個武器’?！崩钚拚f，“你呢，你把油畫當(dāng)做什么？我還是那個問題，油畫對你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程之余腦袋發(fā)懵，眼眶已經(jīng)發(fā)紅了。

    李修神色凝重，他知道他的話說重了，但是他是真不忍看到一個好苗子在利益的熏誘下喪失了本心，逐漸失去了靈性，從一個支配畫具的人淪為被畫具支配的畫者。他希望此時還能將她拉回來而不是繼續(xù)淪陷。

    李修嘆口氣：“之余，我對你有點失望?！?/br>
    他說完轉(zhuǎn)身離開了畫室，獨留程之余一人站在原地。

    李修說他對她失望了，即使當(dāng)初她只畫得出‘海燕’而畫不出其他作品的時候他也沒對她這樣說過。

    程之余低頭咬著唇，拿手背抹了抹眼睛。

    這次，她是真的犯錯了。

    程之余一人在畫室里站了許久，最后沉默著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收拾東西。

    那幅肖像畫她再沒多看一眼，仿佛這樣心里就能好受些。

    從美院出來后，程之余打算去工作室，她心情不佳故而垂著腦袋往校外走，剛走到校門口時被人喊住了。

    陳憲從校道對面跑過來，見程之余的眼角有些紅，皺眉關(guān)心道：“你怎么了？”

    程之余搖搖頭：“沒事?！?/br>
    “你現(xiàn)在……是要去他的工作室嗎？”

    “嗯?！背讨嘧⒁獾剿稚夏昧艘槐倦s志，是邵珩合作的那家公司旗下的攝影刊物。

    陳憲也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眼，拿起那本雜志示意了下：“新的一期?！?/br>
    “你男朋友的作品刊登了好幾期了?！彼又袷情_玩笑似的說，“其實我還挺想問問他的，《image》這期的照片是他本人拍的嗎？”

    程之余投去不解的目光。

    陳憲解釋：“感覺不太像他以前的風(fēng)格……好像沒那么有震撼力了。”

    程之余看他。

    陳憲看出了她眼底若有似無的敵意，不由苦笑：“可能他想要轉(zhuǎn)轉(zhuǎn)風(fēng)格吧?！?/br>
    和陳憲說了幾句話后，程之余就和他分開了，她往校外走，經(jīng)過報亭時突然停下了腳步，猶豫了下，轉(zhuǎn)身去買了本最新的《image》。

    封面就是他的作品，是一張剪影照，一個人站在夕陽下，影子被拉長扭曲，他的姿勢孤獨。

    她翻開雜志，接連幾頁都是他的一組作品，是風(fēng)景照。

    如果說封面那張照片還能多多少少看出些邵珩的個人風(fēng)格，那么這幾張風(fēng)景照即使拍得很好，卻好像完全失去了他強(qiáng)烈的個人色彩了。

    他拍出來的作品應(yīng)該是那種一眼看去就能被震撼被吸引的，難道真的是想換換風(fēng)格？

    程之余拿著雜志直接去了工作室，上了二樓卻聽見休息室里有聲音傳出來，是個女聲，拔高了音調(diào)像是在爭論些什么。

    她細(xì)聽了下，好像是楊子琳的聲音。

    ——

    楊子琳會找來工作室這兒邵珩一點也不意外，以她的個性想知道什么都能循著味兒找過來，何況只要稍加打聽就能知道他開了工作室的事。

    楊子琳突然出現(xiàn)在工作室，見邵珩除了一開始眉頭皺了下后就再沒有其它表情，不免有些失望，她攤攤手說：“ivan，你怎么一點都不驚喜？”

    邵珩拿眼角看她：“你什么時候回美國？”

    楊子琳倚在桌旁，聳了聳肩說：“學(xué)校的交流時間要到了，大概下星期？”她看著邵珩問，“ivan，你跟我一起走吧。”

    “impossible?！?/br>
    楊子琳嘆口氣：“要是你沒開工作室就好了，這樣我就能把你帶走?！?/br>
    邵珩挑眉，不明白她哪來的自信。

    “我前天又見到你的小女友了，還和她說了幾句話?！睏钭恿招χf，“她可真有趣?！?/br>
    邵珩想起了那天晚上，大約也能猜出她和她說了些什么。

    “離她遠(yuǎn)點?！彼f。

    楊子琳罔顧他的警告，反而挑釁似的說：“為什么？你擔(dān)心她愛上我？”

    邵珩冷哼一聲，不再搭理她。

    楊子琳在別人的地盤上一點也不拘謹(jǐn)，在休息室里隨意走動著：“你從前就說過以后想開一家自己的攝影工作室，拍自己想拍的作品，看你前兩年對攝影的態(tài)度，我還以為這輩子都看不到這一天了呢。”

    邵珩挪著鼠標(biāo)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下。

    “anyway，雖然你不跟我回美國，我還是很為你開心。”

    楊子琳坐到休息室里的沙發(fā)上，一點也沒要走的打算，她看到桌上放了本雜志，順手抄過來，只看了眼，臉色就變了。

    她迅速翻看了兩頁，眉頭就擰了起來：“oh my god?！?/br>
    楊子琳拿著那本雜志幾步走到邵珩那，‘啪’的一聲把雜志拍在辦公桌上。

    “ivan，別告訴我你現(xiàn)在就拍這種照片?！?/br>
    邵珩看了眼那本雜志，那是昨天李岳過來時給他的樣刊，他說這期的銷量很好，反饋也不錯，希望他還能多嘗試幾種比較‘平易近人’的風(fēng)格。

    “這真的是你拍的嗎？unbelievable?！睏钭恿諗偸郑|(zhì)問他，“這些照片和你以前拍的簡直不能比，你的水平已經(jīng)下降成這樣了嗎？你開工作室就是為了拍這種照片嗎？這就是你拒絕去美國，寧愿放棄向jonas學(xué)習(xí)的機(jī)會換來的嗎？”

    “irene。”邵珩警告她。

    楊子琳卻一點也不怵他，指著雜志封面說：“這種照片但凡有點能力的攝影師都能拍出來，這不是你的風(fēng)格，你向來喜歡的是真實的紀(jì)實照，你以前說過的，攝影不僅僅是拍一張照片那么簡單，除了定格下那個場景還要記錄下一個故事，這些你都忘了嗎？”

    她翻開雜志：“從這幾張照片里我沒看出一點故事，我也沒看出這是我以前認(rèn)識的ivan拍的。我認(rèn)識的ivan不知天高地厚，敢為人先，他能拍出別人拍不出的作品，他敢獨自去阿富汗就為了一張照片，他的攝影遵從本心，從來不需要別人的認(rèn)可，即使面對流言他也從來不妥協(xié)?！鳖D了下，她接著說，“你現(xiàn)在讓我覺得陌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