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是疏忽了，不過不急解釋，平懷瑱搖頭回道：“待溪崖心有所向即諳此理，此生一心，難容他者。”

    平溪崖格外坦率：“臣明白，臣早不年少，自有屬意者。只是臣斷不會……”其言戛然而止，向來話無紕漏之人驚覺自己險要道出令皇上傷心之語來，生生咬舌阻下。

    可話到此處，平懷瑱已能猜得下文，無非是“斷不會失之棄之”，要與之?dāng)y手共老種種。

    平溪崖面有懊惱，平懷瑱不忍再瞞：“若朕說，朕未失之？”

    話落頓見他分外詫異。

    眼前人眸底驚訝裹挾著濃重疑惑，把他此問反復(fù)咀嚼才敢當(dāng)真置信，確乎是指當(dāng)年那何家公子仍存于世。

    平溪崖腦中浮過無數(shù)，自前往后，將皇上身邊人盡數(shù)念過一遍，始終有所缺漏，直到須臾那霎，終于記起蔣常嘴里的一聲“李大人”來。

    朝堂中李清玨之貌漸現(xiàn)于前，熟悉神容尋得歸處，與幼時早不深刻的模糊虛影重疊合一，不是那位常伴太子身側(cè)的何瑾弈又是誰？

    “皇上此棋……行得好遠(yuǎn)。”

    “朕從未于此行棋，無非是舍命也要保他而已。所謂一心人，二人一心，他若死，朕何生？”

    平溪崖難免感嘆世事謬亂，亦陡感釋然，再不勸說。

    “是臣多慮了。皇上既已意決，臣便相助始終?！?/br>
    “好，”平懷瑱淺笑頷首，“王妃之處若有疑思，也勞你替朕圓說一場?！?/br>
    “疑思總該有的，母妃心細(xì)聰慧，可打她這‘侄女’入府以來，竟半字不曾向臣問詢過，倒令臣等得好不自在?！?/br>
    “怕是等你坦言?！?/br>
    平溪崖頷首：“那臣便去坦言個三五句罷?！?/br>
    第九十六章

    正月初六年味正濃，陌上小道有總角孩童身著鼓囊囊小襖，手中執(zhí)著自年市里撒嬌得來的糖葫蘆，紅彤彤的色澤襯得臉蛋兒愈發(fā)粉嫩，嘻嘻哈哈地沿道奔跑。

    “當(dāng)心。”

    平懷瑱扶腰將身側(cè)之人勾近，騰出空隙令小孩跑過。李清玨回首望了望那三三兩兩的小小身影，覆住腰間未松的手掌隨口評說：“不論京里京外，過年時候最快活的總是孩童些個?！?/br>
    “無憂無慮當(dāng)是如此，這樣天真無邪的年歲，就是給他一把泥巴，也能教他從晨時玩到日落?！逼綉熏櫺钠綒夂团c他說起極盡美好的舊事來，“清玨幼時也玩泥巴，玩得滿手滿臉臟兮兮的，要在旭安殿里悄悄洗凈了才敢出宮去?！?/br>
    李清玨淺淺應(yīng)笑：“那時貪玩好耍的可是你，臣不過無奈奉陪?！?/br>
    平懷瑱不戳穿他話，順眉彎眸將手?jǐn)埖酶o些，與他信步京郊，旁事不提。

    自年前入宮應(yīng)卯，李清玨仿佛神貌一新，雖不能比少時開朗，但沉穩(wěn)面相之下平易溫和，已少見從前頹色。平懷瑱幸甚無比，自然萬分珍惜，逢新年得罅之時前往農(nóng)院相伴，朝里諸事都不掛在口頭，只看看田間閑景，嗅一肺卷著寒露的青草泥息。

    兩人說山應(yīng)山，說水應(yīng)水，恬淡舒適。

    此間親密不似尋常友人，且更甚知己至交，如此悉數(shù)被李瑞寧瞧進(jìn)眼中，免不得漸識個中真情。李瑞寧與他二人情親多年，倒覺無甚難以理喻的，唯獨(dú)思及近來傳聞時心有茫然，不知皇帝將欲立后一說因果為何，而李清玨分明早已聞知此事，又究竟作何思量。

    然他過問不得，李清玨也從來不講，日落月升朝暮往復(fù)，不覺間短短正月已過，京中春意轉(zhuǎn)濃。

    開春伊始科舉煞忙，春耕大事亦在程中，滿朝上下焦頭爛額，令皇帝也**乏術(shù)起來。而恰逢此時，境外異象比之舊年更亂，擾心勞神者接踵而至，整一堂內(nèi)無人喘得過半口閑氣。

    這般匆忙里，平懷瑱倒是沒給忘了曾允李清玨之諾，將京中府邸官賣之事提去工部，也為能讓李清玨涉身其中，親自過過手。

    李清玨每逢公事本就是細(xì)致認(rèn)真的性子，今次這樁于公之外偏還處處干系著私情，更令他專著其里，從早至晚一心埋在署內(nèi)，與平懷瑱離得雖近，相見時候倒愈少了。

    各家同僚瞧得分明，起初尚還暗道幾聲佩服，想這從前擔(dān)憂著許會憑靠背后元家勢力仗勢欺人的李侍郎實(shí)則謙和近人，甚至比及一眾老臣顯得更為克己奉公，穩(wěn)重不似他而立出頭的年歲。

    直到隔月之后，官賣府邸要務(wù)在李清玨親自督辦之下快之又快地推進(jìn)幾程，近六成封禁宅院規(guī)整一清，公賣于百官萬民。這些府邸前身盡是權(quán)臣高官居處，各個坐落京中極佳之地，一梁一柱、一庭一院頗費(fèi)考究，便是價高幾許也引得多人頻頻觀望。

    然而所謂“多人”，清一色皆乃仕外富賈，朝中官員就連安心打聽的也寥寥無幾。其因說來倒也簡單，一是各臣自擁各府，要么府邸已夠明麗寬敞，要么自認(rèn)官遜幾品，即便置宅也不好從此等規(guī)格下手；二是案中府宅畢竟“戴罪”，那些個不染仕途的膽敢不顧，他們這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頂著烏紗帽的豈敢不顧？

    于是但且議論，瞧些熱鬧足矣。

    風(fēng)氣漸成規(guī)矩，臣子間仿佛百喙如一，約定俗成般置身事外。但教人意想不到的是，某一座府邸案錄之下，列中忽于一時赫然出現(xiàn)了一記熟悉名姓——李清玨。

    工部最先驚了，署間再無人敢擅夸李侍郎半句無私好話，甚有枉作小人者因著各種繁復(fù)心思，悄將閑言碎語散播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