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時，森湖的兄弟沈思遠(yuǎn)找到了我。他同樣擁有窺探天機(jī)之能，我所無法看到的，他皆助我補(bǔ)全了。因而，隱神谷傾盡全族之力，做出了這一個救世計劃?！?/br>
    “那便是——其一，沈思遠(yuǎn)離開隱神谷，前往修真界等待神圖子死后復(fù)生，同時助你勘破殺戮劍道，因為你是唯一能護(hù)焦焦之人。

    其二，云糕是妖族中唯一的半妖，他的身份，哪怕是隱神谷最大的敵人都未曾察覺到，因而他化為原形之后，秘密離開隱神谷，也同樣不會被發(fā)現(xiàn)。我命他攜帶焦焦的妖丹前往極北之境藏匿，為焦焦日后復(fù)生，尋回妖丹繼續(xù)長大，留下后路。同時，也為森湖和鴻雁留下血脈，云糕何其無辜，隱神谷如何忍心讓他跟著我等一同犧牲？

    其三，食人花長老帶著一部分妖族前去尋你們，告訴你們神圖子已經(jīng)轉(zhuǎn)危為安，避免隱神谷傾覆之日，天衍劍宗亦受到牽連。

    其四，我將畫像教給鴻雁，為的便是有朝一日將這一切告知于你，同時將《隱神谷秘史》贈予你，助你成功帶著焦焦脫離識海，獲得rou身。”

    “至于害死焦焦之人，守株待兔，便可找出，這一點(diǎn)，我很清楚你的能力，這世間除了你，再無人可護(hù)焦焦周全。你與焦焦命運(yùn)相系，天劫來臨之日，便是證道之時?！?/br>
    “焦焦長大的契機(jī)，沈思遠(yuǎn)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告訴了你。崇容，神圖子身上之謎，共有兩個。一個便是眾所周知的秘境地圖，我相信憑借這一點(diǎn)，焦焦可以救出被困的其他妖族，請務(wù)必帶著他前去營救，妖族能否延續(xù)下去，皆系于此。”

    “崇容，若我所說的這一切，所計劃的這一切，皆毫無例外地發(fā)生了，那么焦焦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順利活了下來，還望好好照顧，云糕當(dāng)已順利回到了鴻雁身邊，還望好生教導(dǎo)。”

    “我承認(rèn)我算計了一切，焦焦亦在我的計劃里，背負(fù)了世間最為沉重絕望的命運(yùn)，神圖子的另一個秘密，便是我如此做的緣由，并不只是為了光復(fù)妖族。”

    “我一生愧對隱神谷，愧對焦焦，亦愧對你們。唯一的遺愿，便是你能助焦焦完成他的使命。崇容，焦焦無法停下前行的腳步，虎狼窺伺，焉能安生？妖族生而傲氣，它既不讓焦焦活下去，更當(dāng)激流勇進(jìn)。這一點(diǎn)，你比我清楚?！?/br>
    蒼老的聲音漸趨低緩，竟帶著難以遏制的哽咽之聲。

    “這世間，最沒有資格喚焦焦的，便是我，我不配當(dāng)他的谷主。崇容，若他無知無畏，天真無邪，還請保住最后一片凈土?！?/br>
    “隱神谷早已日落西山，還望焦焦今后安處，朝陽照常升起?！?/br>
    第59章

    寂靜無聲的落日閣中，老人蒼老的聲音徐徐響起, 由最開始溫和得令人安心的慈祥, 逐漸轉(zhuǎn)為讓人由衷信服的睿智篤定, 最后演變成顯而易見的疲憊與厚重得驚人的悲哀。

    他聲音不高不低，始終保持著足夠的冷靜與清晰的理智, 有時候僅僅是在陳述事實，哪怕談到隱神谷為大義而亡, 亦沒有多少怨憤激昂。

    然而一字一句, 聲聲入耳，那樣慘痛的過往, 那樣驚人的秘密, 并非世俗畫本中一個精妙絕倫的故事, 可被隨意高聲談?wù)摵瓦駠u感慨，而是一位預(yù)見了所有悲劇、卻竭盡所能試圖去阻止的遲暮老者臨終留下的遺言。

    莫焦焦從一開始便睜圓了眼睛一動不動地坐著，軟綿綿的小手被身后的男人握在掌心里，始終在無意識地輕輕顫抖著。

    他茫然地看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目光滿是膽怯的惶惑, 卻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期待和依賴的神色。

    隱神谷谷主所說的話并不難聽懂，然而那些句子若是拆成一個個字，莫焦焦都認(rèn)識，合成了語句后，小孩卻只能懵懵懂懂地聽著, 不知其意。

    他實在太小, 哪怕是再如何慘痛的事實, 小孩亦只能理解成最為簡單的話語。

    比如，谷主說，他死而復(fù)生后定會來到獨(dú)孤九身邊，獨(dú)孤九亦將他照顧得很好。莫焦焦便認(rèn)同地點(diǎn)頭，心想九九確實對他好，完全忘記了去思考谷主為何知道他會重生。

    比如，谷主說，狐貍長老沒有將鴻雁仙長和云糕帶回隱神谷，反而謊稱云糕失蹤了，只為了保護(hù)鴻雁仙長。莫焦焦便崇拜地張開了小小紅潤的嘴巴，心想狐貍長老是個好人，全然不懂得森湖那樣做實屬迫不得已，亦是為了守護(hù)他。

    比如，云糕作為他的替身，又帶著他的妖丹前往極北之境，只為了躲避隱神谷的死敵，為他留下退路。莫焦焦便傻乎乎地皺起了小眉頭，苦惱于不懂“替身”為何物，而那個“它”又是怎樣的存在。

    老人說出了所有真相，在場的鴻御老祖與連云山甚至不忍再聽，掩面嘆息，而聽完了一切的小孩卻呆呆地一句話都沒聽懂。

    他自幼便享受著隱神谷全族的庇護(hù)和寵愛，老頭子們更是不會讓小孩懂得何為“犧牲”和“死亡”，再如何令人難以接受的過往，莫焦焦也不明白。

    知曉一切卻失去一切，與一無所知而同樣失去一切，哪一種更為悲哀？小孩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聽到了谷主的聲音，僅此而已。

    老人每提起一次莫焦焦的名字，莫焦焦便緊張地捏住了軟軟的手指，雙眼不停眨動，想如同以前那樣，乖巧地應(yīng)道:“焦焦在這里?！眳s不知為何，始終沒敢出聲。

    直至那道聲音徹底消失，莫焦焦方回過神來，他有些遲鈍地轉(zhuǎn)頭四處看了看，瞅著寂靜非常的屋子，小聲道:“谷主，谷主去哪里了？”

    無人應(yīng)答。

    小孩登時慌了。他轉(zhuǎn)過身睜著一雙烏黑澄澈的眸子，認(rèn)真而專注地看著身后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再次問道:“九九，谷主去哪了？為什么不說話……谷主不是……來見焦焦嗎？”

    獨(dú)孤九靜默片刻，削薄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他面容肅穆異常，冷淡的眉眼間看不出一絲情緒，只定定地看著茫然的小孩，漆黑深邃的雙眸深處，是壓抑到極致的悲憫與深沉的痛楚。

    片刻后，男人斂下了所有憂思，終于動了動，抬手摸了摸莫焦焦柔軟的烏發(fā)，啞聲道:“隱神谷谷主交代完事情，便先行離去了。”

    “不是……”莫焦焦慌亂地?fù)u了搖頭，他轉(zhuǎn)過身看了看，目光觸到桌案上的畫像，頓時雙眸一亮，撲上去笨拙地把畫卷了起來，拖到懷里抱著，隨即抬頭看向獨(dú)孤九，彎著眼睛試圖笑起來，憨憨道:“谷主在這里。谷主住到畫里面了，焦焦聽見了?！?/br>
    小孩將畫像抱緊，又有些懵懂地低頭看著，狐疑道:“可是谷主不說話了?！?/br>
    他將畫像舉高遞到男人面前，蹙著小眉頭道:“九九快叫谷主出來，跟焦焦說話?！?/br>
    獨(dú)孤九垂眸瞥了一眼畫像，將畫接過去，沉吟道:“隱神谷谷主并不在畫中，他妖力耗損過重，便先離開了，日后養(yǎng)好身體，再來與椒椒相見?！?/br>
    “咦？真的嗎？”莫焦焦驚訝地看向畫像，他伸出小手將畫像抱過來，上上下下摸了一會兒，又將白嫩小巧的耳朵貼到畫上聽了聽，接著將畫打開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一遍，確實沒發(fā)現(xiàn)任何隱神谷谷主存在的痕跡，這才老實地把畫放到桌上去，轉(zhuǎn)身去看獨(dú)孤九，捏著手不安地問道:“谷主去的地方很遠(yuǎn)嗎？會不會忘了焦焦，不來接我。”

    “不會。”獨(dú)孤九將小孩攬過去，抱回腿上，聲音低啞地安撫:“椒椒聽話，他才不會擔(dān)心你?！?/br>
    “我會很乖的?！毙『⒙勓糟躲兜匚宋亲?，極為誠懇地保證，倒是真的聽話不鬧了。

    只是不知為何，他聽了獨(dú)孤九的解釋，反倒有些呆呆的，將小腦袋埋到男人懷里，又用小被子裹住自己，窩著不說話了。

    鴻御老祖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半晌才抹了把臉，深深嘆息一聲，道:“天意弄人……”

    連云山亦雙眸血絲遍布，他攥緊了拳頭，臉色變幻不定，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暴起。

    鴻雁仙子于他而言本就是極為重要的存在，卻在那個計劃里成了最無辜的犧牲者，始終被蒙在鼓里，青年滿腔怒火與痛意幾乎隱忍不住，就要出聲質(zhì)問森湖的事情。

    然而莫焦焦純稚天真的短短幾句話，卻讓他硬生生將話語又埋回了心底，稚童無辜，他又如何忍心當(dāng)著小孩的面質(zhì)問隱神谷谷主？

    連云山緩了緩，好半天方冷靜下來，道:

    “師叔祖，隱神谷谷主說，按照計劃，云糕應(yīng)該在焦焦十歲那年就到達(dá)了極北之境，藏好妖丹后再前往天衍劍宗尋找鴻雁師叔，可是他……他不是……”

    在隱神谷谷主的計劃里，云糕應(yīng)當(dāng)平安無事地回到母親身邊，然而他卻夭折在連綿的雪山之中，孤立無援被顧朝云占據(jù)了身體，甚至連無屬性的半妖之體都莫名其妙變異出了天火靈根，體內(nèi)還住著另一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殘魂，竟是死后都無法安生。

    “不錯?！兵櫽献娉林氐?“當(dāng)年鴻雁前往極北之境前，曾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中告知了云糕藏身的地方，又讓她盡快將孩子接回來，以免生出變故，如此說來，那也是隱神谷谷主傳的信了?！?/br>
    “遲則生變，鴻雁到達(dá)極北之境時，是收到信的兩個月后。”獨(dú)孤九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