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中意_分節(jié)閱讀_56
待她出了這川息,便不論如何也要拼盡全力,一氣將這個腐爛腥臭的川息元府連根拔除。 夜色昏黑,不見星月。 云層濃厚間偶有大風經(jīng)臨,一陣呼嘯后又歸于死寂。 兩人為避人耳目,走走停停繞過了許多小巷人家,一時已過去了許久,卻還連元府街都未出。 遠處開始打更,梆子聲劃破了略顯喧囂的夏夜,隱約的高亢震響過后,嗡鳴余音與四下歸家閑聊的嘈雜人聲混作一處,一聲未平,一聲又起。 更夫“防賊防盜閉門關(guān)窗”的口號聲斷斷續(xù)續(xù)、不絕于耳,裴真意靜聽了幾秒,輕聲道“亥時了?!?/br> 亥時了,兩人已經(jīng)在這元府街上徘徊了一個時辰有余,不論是駕馬匆匆而過的元家護衛(wèi)還是巡街官兵,兩人但凡遠遠瞥見一角便下意識躲藏。 只要離開了這元府街,二人便可策馬疾行,不日便可徹底離開川息、脫出元臨鵲的手底。但說要離開元府街,又談何容易 直到又過了一個時辰有余,街頭的平民都一一散去歸家,裴真意才看見了元府街的街門。 高華樓宇都漸漸歸于沉寂,眼前開闊一片。疾行之間,裴真意朝后瞥去一眼。 沉蔻也注意到了天邊的異常,一時策馬飛奔間頻頻回首。她按了按飛揚的鬢發(fā),單手執(zhí)著韁繩回眸朝裴真意揚聲問道“真意,幾更了破曉了嗎” 遠方顯出了霞光的赤色,由最初的一線漸漸放芒,像是破曉時的一道天光,將無星無月的夜空都燃亮,絢爛光華一時漸漸攀升,有占據(jù)半方高空之勢。 “這個點,絕非破曉?!迸嵴嬉鈸u了搖頭,目光沉而似冰。 即便是破曉,身后那點點紅霞攀升之處,也是并非在東。 那是天之西方,日落的方向。 二人沉默著繼續(xù)向前疾行了片刻,到了一處矮亭后,兩人停下略作休息。 滾滾的馬蹄聲忽然從前方傳來,遠處奔來了一隊規(guī)模頗大的兵士,皆面色沉肅,朝川息城中元府街方向奔去。 沉蔻心下一驚,下意識便認為那是元臨鵲調(diào)來追捕的軍隊,于是伸手便要拉住裴真意躲藏。 但裴真意仍只是仰著臉,朝著西方的紅霞眺望。 她按住了沉蔻拉她的動作,搖了搖頭,目光緊緊粘在了天邊越發(fā)盛大的霞光上。 眼前的遠方一片猩紅,像是鮮血在噴涌飛濺,赩光大盛間霞色張牙舞爪。 一時忽起大風,從西驟涌而來。那猩紅的霞光似乎又盛了些,溫熱的風里夾雜了隱約零星的飛絮,但裴真意定睛辨認后,卻發(fā)覺那飛絮的顏色是焦黑昏暗。 是火炭灰。 28.意遐遠 川息城中一度最為令人稱奇驚嘆的建筑,便是元府西苑里的藏。 那樓高得十余丈,入目恢弘間鳥革翚飛、檐角張揚。舊時所言“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莫過如是。 在這無人不知的藏中,有將近一半的空間皆是用于藏畫?;虺蓛曰虺删?,浩繁如海。 而在那深處的一方天地之內(nèi),若是細看懸于室中的卷卷山水人物,便能在各處隱秘線條之后找到一方朱紅章印。 皆為一人之名,盡數(shù)一人之跡。朱砂的丹色之下,奚綽二字都像是被抹去了一般的模糊,皆是元臨雁無數(shù)個日夜里對畫自語時指尖相觸留下的不散痕跡。 若說見字如面,那這畫中必然也藏了許多早已渙散不復的往日真心。 只是這真心,再無人有緣體會。 血色的手印蜿蜒在墻邊,抻拉出一條長長的印記。那印記從遠遠的方向伸來,牽連著幽微的亡魂之地。 元臨雁扶著墻,抱著懷中仍在昏睡的胞妹,眷戀的視線流連在那滿墻滿室的丹青畫卷之上。 她喃喃地念出兩個名字后,眼神中的眷戀最終為無盡的空虛所代替。窗外風嘯云疾,無星無月,窗內(nèi)寂靜無聲,燈火如豆。 隨著面頰上最后一點血色都散盡,元臨雁的目光中燃起回光返照般的星火。她緊緊抱住了懷中一動不動的元臨鵲,將手邊沾染了血色的油燈潑翻。 這人間骯臟又惡心,腐爛的川息早已根脈朽盡,無根之魂終究居無定所。 宿命與偏執(zhí)都在這一刻淡了下來,不再在心頭徘徊不散。元臨雁眼前的猩紅顏色漸漸擴散,舔舐向這一切她曾經(jīng)無法割舍、又不會珍惜的寶藏,又一點點向上攀升,吞噬盡眼前的一切。 今日過后,此樓、此地,此人、此情,都將永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