汩汩而猩紅的鮮血正從元臨雁玄色的衣衫上不斷擴(kuò)散滴落，將那玄色沾濕，變成更加黏膩的昏黑，又將地面沾染出一片血色。

    原本是應(yīng)當(dāng)感到顫栗與驚懼的，這第一次見的慘烈一幕，她本該是要感到驚惶的。但沉蔻抱著懷中迷茫而無措的裴真意，心下居然也生出了七分鎮(zhèn)定來。

    不可以都失了理智，總要留有一人清醒。

    我要護(hù)著她，我不要看她痛苦。

    沉蔻想著，伸出手將地面上斷裂了的玉紙刀撿了起來，又摸索著撿起一旁掉落的銀簪，扶著裴真意肩膀，將她帶著站了起來。

    “走吧?！彼ǘǖ卦俣瓤戳嗽R雁一眼，依稀還看得見她胸口隱約的起伏。但那血色已經(jīng)鋪天蓋地，不需要一刻鐘，元臨雁必死無疑。

    “來之前我便是看過的，此地并沒有護(hù)衛(wèi)?！背赁⒀凵袂迕鞯叵崎_了一線厚簾，看向窗外已經(jīng)十分昏黑的天色。

    此間或許已經(jīng)是夜里，又或許還只是傍晚。但今日到底本便是陰霾天氣，濃云無光，暗風(fēng)習(xí)習(xí)。

    刀聲中元臨雁漸漸失神的目光仿佛在裴真意眼前定了格，直到這一刻，她才恍惚間意識到了什么。

    元臨雁從來都極度貪生惜命，即便是出去別有用心地賑一趟災(zāi)，都要隨身帶著足以踏平一市的護(hù)衛(wèi)。

    只要她不想死，她便有千萬種方法吊住一條命。但今日直到她躺在了血泊里，裴真意都沒察覺到她的一絲抵抗。

    這人便是這般險惡，即便是決意想要死，都要欺瞞住旁人，刻意惡心裴真意一次。

    若是她魂尚有知，看見裴真意的雙手沾滿了她的血，或許心下還要感到得逞的愉悅。

    裴真意心底浮出一陣難以言喻的悔恨與反感，一時眼底也漸漸清明。

    她本便是罪該萬死的，而自己不過是沖動了些，深究到底，又有何錯。

    而回過神來時，沉蔻已經(jīng)帶著她回到了房里。

    “快把東西都帶上，不論如何我們先離開此地?！背赁⒄龑⒍怂鶕Q下、沾染了血漬的衣物團(tuán)成團(tuán)，一邊行止匆匆地打包著兩人行李。

    如今已經(jīng)到了這般地步，誠然上計不過是先行離開。裴真意面色回復(fù)了鎮(zhèn)定，點點頭將那帶血的銀簪收入了錦盒，又將所有物件一個不剩地塞入了馬袋與包袱中，隨后便推開了門，拉著沉蔻向記憶中的馬廄方向去。

    天色已經(jīng)很暗，遠(yuǎn)處星火一般點點閃爍的燈光漸漸亮了起來，將無星無月的陰沉夜空襯得更加昏暗。

    是家仆開始點燈了。裴真意看著遠(yuǎn)處聚散離合的光點，感到了幾分不妙。

    元臨鵲縱使與裴真意接觸并不多，但她的脾氣，裴真意總歸是知道一二。

    極端的自私，除卻自己與元臨雁，這整個世間便再沒有什么能如得了她的眼。那自私說到底，其實甚至都可以稱作自戀。

    而這樣的天性使然，她平日里縱使冷淡少言，骨子里的脾性卻也是全然在元臨雁之上的暴戾陰狠。

    若是在此地被她給捉住，一切便都絕不會再是同元臨雁來往那般簡單。

    夜色昏黑，或許是因為偏遠(yuǎn)，一干家仆還并未來得及為通往馬廄的路點燈。于是裴真意便正趁了這樣的昏黑，牽著沉蔻快步朝西走。

    這第二次的親臨川息，離開的方式也依舊是逃。裴真意心下有些諷意，面色卻已經(jīng)全然回復(fù)了往常的沉冷。

    不能出錯，一定不能出錯。若是出錯了，也一定要讓她逃出去。

    裴真意朝沉蔻投去一瞥，便見到對方艷絕而妖冶的面龐上正浮著十分的嚴(yán)肅與緊張。

    這是種什么樣的神情裴真意何曾見過向來神情迷離如煙水的沉蔻露出這般表情，一時呼吸都滯了滯，心下歉意翻涌。

    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么，裴真意便一眼看見了馬廄里并排拴著的兩匹骃馬。她抽出一旁靠放著的斬草刀，劈手便斬斷了拴馬的繩結(jié)，牽馬出房后一氣舉起沉蔻，將她抱上馬去。

    “跟著我，千萬跟緊?！迸嵴嬉庹f著，便也翻身上了馬。

    夜很黑，遠(yuǎn)處閃動的燈火星點仿佛加快了速度，聚散間依稀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不要是現(xiàn)在，不是現(xiàn)在。裴真意想著，不語間舉平了右臂，為身后的沉蔻指著方向。

    元家的兩個孿生子幾乎是從不分開的，而裴真意從元臨雁最初不斷朝主院看、到了小樓里后不斷掀簾朝外窺視的動作里，也能夠隱約猜到或許這一趟的會面，元臨雁并沒有告訴元臨鵲。

    那么過了這樣久，元臨鵲一定已經(jīng)開始尋找她jiejie了。

    裴真意沉著氣，憑著記憶尋到了許多年前她曾經(jīng)走過的那條路，同沉蔻猛地甩過了那看門童，一氣疾行離開了元府偏門。

    只要離開這里、今夜離開川息，一切就有了再度轉(zhuǎn)圜的余地。

    元臨鵲既要去收拾元臨雁的尸首，又要分心來追趕她們，便一定會力有不逮。裴真意想著，捏緊了掛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錦囊瓔珞，握住了那錦囊中的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