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擊③
八月十六,孫府嫁女。 大宅內(nèi)外張燈結(jié)彩,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 一大早開始,賀客絡(luò)繹而來,馬車轎子一直排到思鑫坊外,到半上午已是人聲鼎沸。 瑜園經(jīng)過一番精心改造,繁花茂盛瓜果飄香,長廳內(nèi)人影憧憧笑語喧嘩,只弈樓門窗緊閉,誰人都不得入。 小公子心神不寧在書房中踱步,聽到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停下來看過去,四兒的身影出現(xiàn)在樓梯口。 幾步迎過去看著她:“可見到二jiejie了?” “見到了。”喬容臉上浮起微笑,“二姑娘心里有數(shù),小公子放心吧?!?/br> “我娘不讓我去送嫁,我怎么能放心?”小公子眉頭緊皺。 喬容忙道:“葉將軍說了,小公子不去送嫁才可置身事外?!?/br> “可二jiejie也少了一層掩護(hù)?!毙」泳o張拈著手指。 前幾日,孫正義的家鄉(xiāng)齊河縣來了一大幫親戚,男女老少仆役侍從,都是應(yīng)邀專程來到杭城,為二姑娘送嫁來的。 接風(fēng)宴后,孫太太笑對小公子說:“仲瑜啊,既然你大堂哥二堂哥都來了,就讓他們到常州為玉黎送嫁,你的身子不好,受不得長途顛簸,就不要去了?!?/br> “他們只是堂哥,我才是親弟弟,我自然要去?!毙」由僖姷梅鲗O太太的意。 孫太太緊繃了臉:“如今是夏秋之交,你每年這時候都會犯舊疾,我這些日子忙得暈頭轉(zhuǎn)向的,你不要再給我添亂,好不好?” 說著話手扶了額頭,連聲喚杏花拿藥來,小公子無奈遵從,只是隨著日子到來,越來越焦灼不安。 喬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清涼的風(fēng)涌了進(jìn)來,又為他倒一盞茶,拿走他手中的書道:“外面鬧哄哄的,想來也看不進(jìn)去,喝茶吧?!?/br> 小公子坐下喝兩口茶,看她拿起撣子去拂拭書架上的灰塵,斟酌這問道:“四兒這會兒得閑嗎?” “得閑?!眴倘菡f道,“自從婚期訂了后,一日比一日忙,前三日合府的人都忙得恨不能飛起來,真正到了日子,倒閑了,奴婢今日不總忙別的,服侍好小公子就行,過會兒二姑娘上好妝,過去瞧瞧她,對了,采薇今日也會來,再跟她說幾句話去?!?/br> “你今日不光得閑,似乎心情也不錯?”小公子試探問道。 她這一個來月甚少開顏,即便笑也是裝出來的,她甚少在弈樓呆著,每日一大早跑到韓管家面前,等著他分派活計,她似乎有意讓自己忙碌,偶爾閑下來就郁郁發(fā)呆,她的胃口很差,只吃幾口飯就說飽了,她日漸清減,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他試著問過她,問她為何不高興,問她家中是不是有事,她總是揚(yáng)起笑臉對他說:“一切都好啊。” 他不愿意看她強(qiáng)作歡顏,他也不想逼她告訴他,他能做到的,就是她不在的時候,讓韓管家關(guān)照她,她回來的時候,讓她歇著,他什么都不讓她做,烹茶曬書灑掃,都是自己親力親為。 喬容愣了愣,自問道,喬四姑娘,你今日心情好嗎? 是啊,還不錯,地道快挖到林老頭家院門口了,孫正義經(jīng)不住靈芝軟磨硬泡撒嬌發(fā)癡,偷偷將金鎖拿給了她,一切都照著自己的設(shè)想在進(jìn)展,我應(yīng)該高興,不是嗎? “奴婢是替二姑娘高興,她總算快要解脫了?!眴倘菡f道。 二姑娘這些日子分外乖巧,常州許家隔三差五派人過來,又時不時有貴客上門,一些需要她出現(xiàn)的場合,穿什么樣衣裳梳什么樣發(fā)髻戴什么樣首飾,甚至說什么樣的話,她全聽孫太太的。 孫太太讓葉先生教她什么,她就學(xué)什么,孫太太考量她的時候,她認(rèn)真作答,竟學(xué)得像模像樣,孫太太十分高興,夸贊她道:“玉黎如今總算有了幾分知府千金的派頭?!?/br> 二姑娘得了夸贊,便笑得孩子一般。 孫太太便摟住她肩看著她笑,看起來母慈女孝。 可私下里跟喬容閑談的時候,二姑娘嗤之以鼻:“像木偶一樣任人擺布,就是知府千金的派頭?我呸……” “那二姑娘近日為何如此乖巧?”喬容不解問她。 “她生了我養(yǎng)了我,我做一陣子她喜愛的乖女兒,算做我對她最后的報答。”二姑娘嘆息,“她喜歡了滿意了,我卻是生不如死得煎熬。” 這一番話自然不能與小公子說,小公子卻也沒有深究,看她難得高興,心里也松快一些,喝一盞茶又拿起書來。 外面三聲炮響,喬容又給他斟一盞茶擱在手邊:“新郎官來了,我瞧瞧熱鬧去。” 小公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下了樓抄小道往青云軒而來。 二姑娘已經(jīng)上好妝,采薇正陪著她說話,喬容看二姑娘臉上染了淚痕,忙忙過去,輕聲問采薇:“怎么哭了?” 采薇未開口,眼圈先是一紅。 “四兒?!倍媚锟粗?,“你我相識一場,以后只怕再難見面,我……”說著話一把握住她手,握得她生疼,二姑娘吸一下鼻子,“采薇勸我說,人生何處不相逢,可我明白,我以后成了孫府的逃犯,再不能輕易拋頭露面,也許再不會與你們重逢……” 喬容鼻頭一酸,二姑娘擄下腕間的玉鐲為她戴在手上,含淚說道:“這一對玉鐲是我在西河直街的時候,用自己撈魚賣得的銀子買來的,雖不值錢,卻是我自己的東西,給你們兩個一人一個,你們,別忘了我?!?/br> 喬容落下淚來,采薇伸出手腕與喬容比在一起,流淚說道:“玉黎jiejie走后,自然是唐公子和小公子為你安排去處,我們都會知道的,我們一定會看你去,以后我們還可常來常往?!?/br> 二姑娘低了頭,眼淚流得更急。 “怎么哭了?這會兒還不到哭的時候?!毕材餂_了進(jìn)來,一把捧起二姑娘的臉,“瞧瞧,妝都哭花了,吉時眼看就到,還得重新上妝。快快快……” 說著話沖另一位喜娘招手:“快過來補(bǔ)妝。” 二姑娘止了眼淚,柔順得笑,采薇與喬容在一旁默然相陪。 又是三聲炮響,吉時已到,兩位喜娘扶了盛裝的二姑娘,緩步向外。 到了垂花門外,一眼看到小公子,換了絳紅色的衣裳,腳蹬皂靴,迎過來站在二姑娘身旁,輕笑著說道:“我來送送二jiejie?!?/br> 二姑娘輕輕點(diǎn)頭,伸手握一下他手。 到了府門外,孫太太牽著三姑娘,大哭著迎了過來,二姑娘涕淚漣漣依依不舍,在眾人勸說下,方止了悲聲,出府門上了轎子。 小公子執(zhí)意送到碼頭,孫太太只能由他。 喬容陪著他上了馬車,他問她:“二jiejie那兒,沒什么不妥吧?” “沒有,一切妥當(dāng)。”喬容說著話,心里咯噔一下,從進(jìn)了青云軒到這會兒,怎么一直沒見阿苗?她可是陪嫁丫頭,她不在二姑娘身邊,又去了哪里? 心里想著,卻沒敢跟小公子說,他本就心神不寧,何必說出來讓他徒增煩惱? 到了碼頭,看著二姑娘的轎子上了大船,心中方踏實(shí)下來,只要上了船,等著葉全帶人劫走就是。 依照約定,回到孫府等信,到了傍晚,葉全匆匆而進(jìn),面目冷峻對小公子說道:“大事不好……” 小公子的手顫了起來,忙問怎么回事。 葉全急急說道:“我們依著計劃,等船到了湖州和蘇州交界之地動手,搶了轎子上岸后,揭開轎簾一瞧,二姑娘的侍女阿苗在轎子里坐著?!?/br> “我二jiejie呢?”小公子忙問。 “據(jù)阿苗交待,孫太太/安排二姑娘在嘉興下船,改走了陸路,我已派人追到常州,只是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二姑娘應(yīng)該已經(jīng)拜堂成親了?!比~全無奈說道。 小公子拳頭砸在桌上,葉全忙拱手致歉:“是我想得不夠周全,還請恕罪?!?/br> “不怪你?!毙」訑[了擺手,嘆息道,“怎么能怪葉將軍?要怪,就怪……” 他沒再說下去,他不能說自己母親的不是。 喬容心中震驚不已,是那個女人早已猜到他們的計劃,所以才有了行動?還是她做任何事,都要狡兔三窟才能安心? “孫公子也不必太過心急?!比~全又道,“唐少將軍,不,在下以為,后日回門還有機(jī)會?!?/br> “可是,回門的時候,二jiejie已經(jīng)是許家婦,一切就不好辦了?!毙」咏棺频馈?/br> “二姑娘有勇有謀,定能保住自己的清白?!眴倘莩烈髦鴨柸~全,“葉將軍派去常州的人,可靠嗎?” “絕對可靠。”葉全頓了一下,“比我還要可靠?!?/br> 小公子站了起來,懇切對葉全拱拱手:“無論如何,我都應(yīng)該感謝葉將軍?!?/br> “事情未成,當(dāng)不起一個謝字?!比~全拱手,“我還有事,告辭?!?/br> 送走葉全,小公子看向喬容,聲音嘶啞道:“但愿如四兒所說。” 喬容沒說話,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知道,無論說什么,都難以令他心里好受些。 小公子枯坐良久,看窗外天色黑透,起身對她道:“我餓了,開飯吧?!?/br> 其實(shí),是怕餓著她。 飯菜上桌,喬容看小公子坐臥不安,知道他今夜定是難以入眠,想起他酒量差,喝幾盞就睡,特意捧出一壇未開封的桂花酒問道:“剛釀好的桂花酒,小公子可想嘗嘗?” 小公子嗯了一聲:“你也喝些,咱們借酒澆愁吧?!?/br> 斟好兩盞酒尚未舉杯,外面響起吵嚷之聲,杏花帶著兩個婆子氣勢洶洶走了進(jìn)來,指著喬容厲聲道:“府里丟了東西,太太下令,挨個搜查下人們的住處,從西往東,她是頭一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