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啊，您放心?！蔽轱h飄靠過去，摟住奶奶的肩膀，像個小孩子似的說：“他家里人都是醫(yī)生，很明理的。您不用擔(dān)心，先好好養(yǎng)病?！?/br>
    伍奶奶垂眼聽著，表情看不出喜憂。

    伍飄飄想再說幾句，隔壁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一屋共四床病人，除了伍奶奶之外，另外兩個也突然跟著哈哈樂。家屬們見怪不怪，互相無奈地?fù)u頭，哄自家人。

    伍飄飄收回視線，感覺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她扭頭查看，晏旸映入眼簾。

    “你……手術(shù)做完了？”她起身，看了他好一會兒。跟著，想去接他手里提的水果。

    晏旸把她重新按回床邊，自己放好東西，沖她輕輕一點頭，對伍奶奶說：“特別抱歉現(xiàn)在才來看您?！?/br>
    伍奶奶反應(yīng)有些慢，愣了一下才回神。

    “晏爺爺前兩天做了一次手術(shù)，剛穩(wěn)定下來?！蔽轱h飄替他解釋著。

    伍奶奶點點頭，看看自己的孫女，又看看晏旸，見兩個孩子好像并沒有什么不對勁，心里的擔(dān)心稍微放下來一些。她開口問：“你爺爺怎么樣了？”

    “已經(jīng)沒大礙了。您呢，感覺怎么樣？”

    “……我也不錯?！蔽槟棠虖姶蛑瘢踔脸秳幼旖窍肼冻鳇c笑容。

    晏旸輕輕頷首，看向伍飄飄。兩人用眼神交流了片刻，彼此心照不宣。

    病房里人多，充斥著各種聲音，這會兒又臨近最后的關(guān)門時間，護(hù)士趕家屬回去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

    兩人沒呆多久就被攆走了，伍奶奶趴在窗口看著孩子們離開，重重地嘆了口氣。

    病房區(qū)漸漸恢復(fù)安靜，只除了值班的醫(yī)護(hù)人員還在忙碌。

    伍奶奶去完洗手間，就要準(zhǔn)備睡了。剛一拐到門口，聽見兩個小護(hù)士在閑聊。

    “所以你的意思是，晏旸他全家都不同意是嗎？”

    “當(dāng)然了，換成你們家會同意嗎？做護(hù)士照顧他們是一回事，真換成自己愛的人，沒幾個人可以受得了的。唉，飄飄也真是可憐?！?/br>
    “他們以前都不知道嗎？”

    “估計不知道吧。咱們精神科病人隱私管得多嚴(yán)格啊，我之前都不清楚飄飄奶奶的情況，更何況晏醫(yī)生的家人。飄飄不說，要是老太太不犯病，沒準(zhǔn)兒……就能混過去?！?/br>
    “唉，別這么說。飄飄不是這種人?！?/br>
    “我知道，我也就這么隨便一說。剛才還看見晏醫(yī)生來著，兩個人倒是還跟以前一樣好。……其實，我還羨慕飄飄的。至少啊，晏醫(yī)生是真愛她?！?/br>
    “唉，我就怕到時候愛也沒用啊?！?/br>
    “真不容易。你說晏家那樣的家庭，誰不想進(jìn)去？兩位老院士不會同意的，就這么一個寶貝孫子，而且我聽說，他mama文英當(dāng)場就甩臉子了?！?/br>
    “天啊！真的嗎？”

    “急診科小王說的。”

    ……

    伍奶奶顫顫巍巍，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了病房。

    那頭回到巷子的伍飄飄，則被晏旸強行帶回了家。

    門才剛一關(guān)上，他就把人摟進(jìn)了懷里，低頭猛親。邊親邊質(zhì)問：“躲我?guī)滋炝?？?/br>
    “……我沒躲?！彼龤獯跤醯模囊灿悬c虛。

    那天之后，確實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不過大家都忙，晏爺爺手術(shù)，奶奶也需要照顧，不碰面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再說每天都會微信，怎么就能發(fā)現(xiàn)她躲他了？

    晏旸撫摸著她的臉，“沒好好吃飯?！庇质萦帚俱驳?。

    “吃了?！彼龘е难?，把臉貼在他的胸口，小聲問：“你餓不餓？我給你煮碗面吃吃？”

    晏旸摟著她不讓動，攔腰抱起來放到沙發(fā)上，“你休息一會兒，我自己做就行。給你也來一碗？”

    “我不餓?！彼吭谏嘲l(fā)背上，腦袋歪著，整個人又困又累。

    “那你先洗澡去?！彼念^發(fā)，一下一下地捋著，見她看著自己不說話，臉蛋還隱約泛紅，笑道：“純睡覺，別瞎想。”

    “我是想說……墻漆早沒味兒了。”她都睡好幾天了。

    “所以呢？”他親了下她的額頭。

    “……”她靜靜地看著他，伸出手。很快，手被大掌握住，見他又習(xí)慣性地去親自己的手背，心里忽然涌進(jìn)一股強烈的暖流。

    他總是能讓她感覺到自己是被珍惜著的。從來沒有忽視過她的任何感受。

    從認(rèn)識的第一天起，他就在對自己好。

    “抱抱?！彼蝗怀斐隽硪恢皇?，眼眶又想紅了。

    晏旸一怔，隨即笑著坐進(jìn)沙發(fā)，把人抱到腿上，摟進(jìn)懷里，輕撫著她的后背，“不要讓那些東西影響到我們。知道嗎？”

    “……嗯?！彼苤约旱膫?，摟緊胳膊。臉埋在他的胸口，不敢看他，也不敢讓他看自己。

    她嘴上這么答應(yīng)著，心里非常迷茫。

    很喜歡他，也很舍不得他。但同時也沒辦法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假裝自己來自一個健康的家庭，繼續(xù)跟他好，假裝這只是一場簡單的戀愛。

    晏旸觀察著懷里的人，總是忍不住想親她。無關(guān)情|欲，只是單純地想安撫。心疼的感覺從見她第一面開始，就沒斷過。這就是他想好好愛的人，從來沒有猶豫過。

    現(xiàn)在不會，以后更不會。

    低頭聞著她身上的味道，肚子不餓，換別的了。每次這么貼著的時候，那種只屬于她的氣息，就會直直地沖進(jìn)鼻腔，打得他發(fā)麻。

    背后的原理他懂，可回回還是會被震撼到。

    見她眼皮開始打架，知道這是真困了。一把將人托起來，抱著進(jìn)臥室。見她迷迷糊糊抬頭，他趕緊低語：“沒事兒，抱你去睡?！?/br>
    她慢半拍地“哦”了一聲，重新閉上眼。

    他把人抱到床上，蓋好被子。原本想去改一下論文，可看著她香甜的模樣，瞬間變了主意。

    再正經(jīng)的事，也比不上美人入懷。

    一夜好夢。

    伍飄飄第二天是被電話吵醒的。

    手機嗡嗡震動了很久，她才迷迷糊糊接通。

    張醫(yī)生焦急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到耳邊，瞬間驚醒了一切。

    第53章

    從人死到化成灰，只需要半天時間。

    太平間到火葬場，在你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抱著那點象征意義的骨灰，回到了家中。

    沒有親朋好友，就連火葬場的一條龍服務(wù)，都可以省掉很多環(huán)節(jié)。

    家里的墻壁很白，空調(diào)前幾天也裝上了，院子里的菜旺盛的生長著，凌霄花也開始了攀爬。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原本應(yīng)該享受這一切的人，住進(jìn)了這一方小盒子里。

    伍飄飄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發(fā)呆。沒有淚，沒有怨，只覺得空。好空。

    身邊是晏旸在電話里跟人聯(lián)系墓地的聲音。他包辦了一切，對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一一兌現(xiàn)。

    盡快，什么都不要，只想讓奶奶跟爺爺住在一起。

    奶奶在剛來燕城時，說過這樣的話：“咱們?nèi)松夭皇欤孔右彩亲獾?。我要是死了，你就快點燒了，不要弄臟人家的地方，燒完把我?guī)Щ丶腋銧敔敺诺揭粔K就可以了?！?/br>
    她忘了自己當(dāng)時說了什么，可能是一些“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話，也可能是生氣了。從小不喜歡提死，也不喜歡提累，好像不說，一切就會很美好一樣。

    自欺欺人，也算是自我保護(hù)。

    她原本以為會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可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并不是。只有剛接到通知的那半個小時，人是懵的。之后，就一直處于一種情緒假死狀態(tài)。

    用意識讓自己逃脫眼前的苦難，試圖旁觀一切。

    這是一種很危險的自我保護(hù)機制，弄不好是會出現(xiàn)雙重人格的?？伤龥]有辦法，不這樣，可能就真得熬不下去了。

    空，是此刻唯一的感受。

    晏旸安排好一切，坐到她身邊，看了一會兒，低聲說：“下午三點出發(fā)，我陪你去?！?/br>
    “……謝謝?！蔽轱h飄輕輕點頭，視線停留在茶幾上的骨灰盒。

    晏旸攬住她的肩，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

    這個時候說安慰的話，沒有一丁點用。失去至親的痛只能自己扛。

    父親去世的時候，他一個禮拜沒說話。之后，一切照舊?？粗裁炊蓟謴?fù)了正常，可他明白心里的某些東西不一樣了。沒有了爸爸，從此就徹底是個大人了。

    哭給誰看？頹廢給誰瞧？

    察覺到懷里的人動了動，他立刻揚眉詢問。

    伍飄飄把骨灰盒放到茶幾上，垂著眼，啞著聲說：“我去洗個澡?！?/br>
    晏旸點點頭，細(xì)細(xì)地看她。腦袋里閃過一個念頭，隨即被掐滅。她不會的，至少把奶奶下葬之前，她不會做傻事。

    熱水嘩嘩打在頭上，順著發(fā)絲流遍全身。

    她閉著眼，用慣性洗著頭洗著臉。沒有思考任何東西，腦子里只有目標(biāo)：洗澡、出去。

    不讓自己看浴室的一切，不看奶奶用的浴花，不看特地買給她的中藥沐浴乳，不看她那一堆用來洗各種東西的盆?？戳?，情感開關(guān)就會有觸發(fā)的危機。

    跟著，心就會開始疼。喉嚨就會開始堵，血腥味會充盈進(jìn)整個氣管。眼淚就會止不住。

    她不要痛苦，只想逃避。

    熱水緩解著緊繃的神經(jīng)，血液循環(huán)加快，腦袋因此得到了新的氧氣，人清醒了一些。

    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換好衣服，等再踏進(jìn)客廳，他已經(jīng)把飯準(zhǔn)備好了。外賣排骨飯，還有一個菌菇湯。

    伍飄飄入座，對他說聲謝謝，跟著開動。其實不想吃的，可是不吃就會沒有力氣，奶奶會擔(dān)心。

    她夾起一塊小排骨放進(jìn)嘴里，輕輕地咀嚼著。味道不再是那個味道，像嚼蠟一樣。她知道這是錯覺?？删褪怯X得索然無味。像極了她慘淡的人生。好像一瞬間失去了所有體驗美好的能力。

    他盛了一碗湯，遞給她。她接過去，說著謝謝。喝了兩口，放下小碗，又重新拿起筷子繼續(xù)吃飯。一小口一小口，直到排骨吃完，米飯幾乎見底。

    她知道他在看自己。不敢回視，怕控制不住情緒，說出一些傷人的話。只能縮進(jìn)殼子里，不讓自己有任何反應(yīng)。

    “吃完咱們出發(fā)去機場，還有什么需要帶的？”晏旸收拾好餐盒，回頭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