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特地為自己留長的黑發(fā)，傾身對著他的唇，印上一吻。真的很喜歡他，喜歡到就算知道他說了謊，也不忍心看他自責。

    她緩緩地直起腰身，輕輕推開他的胳膊，用極小又極輕的聲音告訴他：“她們需要一個解釋?！?/br>
    你不說，那就由我來說吧。

    第51章

    文英不時瞥上一眼沉默的晏奶奶，思考著該怎么做。

    是直接挑明自己不同意，還是讓前任婆婆出頭？她就不相信，只剩下一根獨苗的晏家，會同意伍飄飄進門。這種病，誰家攤上都不是開玩笑的。

    正琢磨著，伍飄飄自己進來了，身后還有她一臉嚴肅的兒子。

    文英頓時腦仁直疼，這死樣子，一看就是不會回頭的德行。

    “坐?！标棠棠虦睾偷刈屛轱h飄坐到沙發(fā)上，見傷口已經(jīng)包扎完畢，握住她另一只完好的左手，問：“你奶奶穩(wěn)定了？”

    “是?！?/br>
    晏奶奶點點頭，看著一臉憂郁的孩子，頭一次不知道該說什么。

    伍飄飄看著兩位長輩，緩緩地開口：“我奶奶精神分裂，我爸爸也是，我……將來也有很大的患病幾率?！?/br>
    說完，她起身朝兩位長輩鞠躬，“對不起，沒有早點告訴您?！薄　　笆俏覜]說，她以為你們都知道?！标虝D插話，把她重新按回沙發(fā)，看向自己的奶奶，神色鄭重地說：“我沒說，是因為不在乎。患病幾率根本不大，她之前一直擔心這個，所以不接受我?！?/br>
    晏奶奶看著一臉嚴肅的孫子，靜了好大一會兒。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這孩子，不在乎就是不在乎，喜歡就是真喜歡。她緩緩地嘆出一口氣，看著身邊的伍飄飄。

    這么好的孩子?？蓱z的孩子。

    忍不住又嘆氣，視線轉(zhuǎn)向?qū)O子，有什么辦法？只能沖他輕輕點了下頭。

    “我不同意！”一直在旁邊看著的文英，高聲抗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算什么??？這就同意了？！

    晏奶奶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晏旸看了眼病床上的爺爺，低聲提醒：“您小點兒聲，這是醫(yī)院?！?/br>
    文英冷哼，倒是也沒有再提高嗓門，再次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談戀愛隨你，跟誰在一起都隨你！結婚不行！想都不要想！”

    晏旸垂眼，不接話茬，臉色都沒什么變化。

    文英見他這個模樣，更加怒火攻心，氣得眼圈都紅了，聲音不自主地哽咽起來，“你是想氣死我嗎？你找個她這樣的，將來怎么辦？！她要是犯病了，或者再遺傳給下一代，你怎么辦？想過后果沒有？”

    晏旸靜了一會兒，視線定格在地面上，語調(diào)很平靜地提起另一件事，“小的時候跟我爸聊天，我問他如果再來一次，還會跟您結婚嗎？”

    文英只覺得腦袋轟隆一下，險些站不穩(wěn)。

    晏旸繼續(xù)：“他說會，喜歡就是喜歡。不會因為結局不好，就選擇從來都不開始。他不后悔。說如果有下輩子，還是會選擇同一個人?！?/br>
    文英呼吸困難，眼眶里的淚幾乎堆滿。

    “他已經(jīng)明確知道結局很慘烈了，可還是會選擇您。我為什么要為了一個可能，就放棄我愛的人？”他淡淡地問著，一字一句都扎在自己母親心上。

    父母那段虐戀，他是半個見證者。一個癡情，一個任性。什么時候原諒了再婚的母親？大概是深夜見到她偷偷抱著父親的照片痛哭的時候吧。父親過世之后，母親的第二段婚姻也基本名存實亡了。

    “你……”文英實在不想過于失態(tài)，可淚止不住，情緒已經(jīng)處于崩潰邊緣了，“mama……只是想讓你幸福?！碧婺惆职终疹櫮悖屇阈腋?。

    “我很幸福?！彼ь^看向母親，起身走過去，動作略顯生硬地抱住她，拍拍肩膀，“我已經(jīng)很幸福了?！?/br>
    文英皺眉，不喜歡這話。她很多年沒享受過兒子的擁抱了，滿腔的心酸和難過無處發(fā)泄，哭了好大一會兒，才輕輕推開兒子，看著他的眼睛再次表明態(tài)度：“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同意的?！?/br>
    “我知道?！北緛硪矝]有這種指望。

    文英知道跟他是說不通了，轉(zhuǎn)而看向伍飄飄，“飄飄，你理解阿姨的，對嗎？”

    “……是。”

    “您不要做無用功了。”晏旸坐回伍飄飄身邊，話是對母親說的，眼睛卻掛在女朋友身上。

    “你不要怨阿姨，好不好？”文英聲淚俱下，任誰看都是一位為了兒子cao碎了心的母親。

    伍飄飄早紅了眼眶，不自覺地點著頭。她怎么可能會怨任何人呢？換做誰都會在意的，更何況是他的家庭。

    “好孩子，你是好孩子?！蔽挠⒉敛翜I，上前兩步想跟伍飄飄近一點說話。

    晏旸伸手擋住了，“您這是要當著我的面，讓她跟我分手？”

    文英皺眉，她確實是這么打算的。反正已經(jīng)撕破臉了，看這姑娘的舉止，也不是那種死皮賴臉不知進退的。兒子說不動，為什么不能換一頭說。

    “就當阿姨求你了，好嗎？”文英低聲哀求著，把畢生的驕傲都放下了。

    晏旸頭疼，正想開口。

    晏奶奶說話了，“鬧夠了沒有？”

    文英怔住，臉蹭地一下通紅，瞬間又回到了做兒媳婦時被教訓的日子。她不自覺地僵著身子，看向老人。

    晏奶奶重重地嘆上一口氣。原本是不會再跟文英說一句話的，可是血脈難斷，晏旸到底還是她的兒子。

    于是老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開口了。

    “知道我當年有多不喜歡你嗎？”桑老的聲音，像刀子一樣扎進文英的心里。

    晏旸低頭，一旁擦淚的伍飄飄也怔住了。

    文英沉默著，她能不知道嗎？第一次見面就沒有好臉色。

    “結果呢？”老人低聲問著，想起了當年的種種過往，“在我眼里，你虛榮世故，貪圖享樂，是非觀念極差，還不愛讀書。沒有比你更差的兒媳婦了?！?/br>
    說完，一頓，苦笑道：“可我兒子就是覺得你哪兒都好。有什么辦法？”

    文英在口腔里嘗到了血的味道，喉嚨里有東西噎在那里，生疼。

    老人嘆息：“他的人生，他自己的選擇。再苦再難，都得他自己的受著?！?/br>
    “你連自己的日子都過不明白，憑什么認為擔了個母親的身份，就有能力去指導人生了？”

    “我孫子比你清醒，比你讀書多，你能想到的，他想不到？你知道的，他會不懂？不是單憑歲數(shù)大，就有資格教育人的。所以，不要再干涉他的人生?！?/br>
    文英僵在原地，臉色蒼白。五十多歲的人了，當著兒子和外人，被羞辱到這種地步，手都顫抖了。

    她分不清是憤怒，羞恥，還是難過。她被情緒控制住了，甚至想不到一句反駁的話，只能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沙發(fā)上的三個人。

    伍飄飄嚇傻了，這種傷人的話，聽得她一陣心驚。

    晏旸起身，不忍心看到母親這樣。一個是最親近的奶奶，一個是親生母親。

    他走近母親，想把她帶到客廳，可剛碰到人，文英突然激烈地抗拒起來，一把推開他，像是瞬間回了神。

    她冷笑著，手指著晏奶奶，滿臉憤恨：“你從來就沒有看得起我過，也從來不拿正眼看我，我不明白我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讓你這么惡心？”

    “我沒有資格教育自己的兒子？你又有什么資格說我？！”

    “我今天還就把話放這兒了，晏旸的人生我指導定了！不為別的，就因為我是他媽！”

    “晏旸！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敢娶她，我立刻死給你看！這個伍飄飄就算沒有病，我也不會同意的！私生女就夠夠的了！還一家子都是神經(jīng)病！”

    “媽！”

    文英無視一切，指指三人，最后定格到晏旸身上，冷聲道：“有我沒她，有她沒我，你選吧！”

    下完最后通牒，根本不打算等答案，直接踏著高跟鞋邁開大步，留下房門“咣當”一聲作響。

    第52章

    精神科三區(qū)病房的大門，緊鎖著。

    一進一出都必須按照嚴格的要求鎖門，為的是防止狂躁病人外走。

    伍奶奶的床位靠著窗戶。小小的一扇，同樣處于鎖死的狀態(tài)。

    老人坐在床頭，目光呆滯，明明已經(jīng)清醒了幾天，卻一直處于極度低落的情緒中。她不太記得發(fā)生了什么，最后的記憶是復診完去找孫女吃午飯。

    沒人肯告訴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就跟以往的每一次發(fā)瘋一樣。孩子胳膊上的傷口，讓她知道這次一定瘋得不輕。

    正望著窗口發(fā)著呆，孩子來了。

    她看上去跟以前并沒有任何不一樣，面帶著微笑，神情非常溫柔，手里還提著一份外賣。

    “海鮮炒飯，里面有大蝦仁哦?！蔽轱h飄試圖引誘奶奶。

    老人看了孫女一會兒，心里難受得像被人用刀子捅了好幾百下。這才幾天，瘦得幾乎脫相了。黑眼圈這么重。

    她緩緩地點下了頭，暗自嘆氣。不吃飯的話，這孩子又要擔心了。

    伍飄飄一喜，趕緊把炒飯盒打開，筷子拆開，一并都遞過去。

    等奶奶開始張口吃飯，她順勢坐到床沿。

    “家里的菜都好好的，您放心吧。我今天早上挨個都檢查了一遍?！彼抑e話，慢慢把家里所有蔬菜的具體情況，挨個匯報了一遍。

    老人垂著眼皮吃飯，每一口都不是滋味。次次犯病醒過來，孩子都會像沒事人一樣，有說有笑的開導她，逗她。為的就是不讓她有負擔，覺得內(nèi)疚。

    “你吃過了吧？”伍奶奶抬頭看著孫女。

    伍飄飄笑著點點頭，“嗯，早吃過了。跟楊娜娜在食堂吃的小炒。他們家的鐵板牛rou還不錯，明天吃那個怎么樣？”

    伍奶奶搖頭，“隨便吃點什么都行。”

    “就這么定了，嘗嘗嘛?！彼鲋鴭?。

    伍奶奶收回視線，有點看不了孩子的眼神。

    伍飄飄起身倒水給奶奶，心里暗暗松了口氣。前幾天老人拒絕治療，飯菜也吃不了幾口，今天已經(jīng)開始跟她溝通了。

    精神病人就是這樣，每次犯病都類似于一次自我毀滅，清醒的那一瞬間，會陷入各種消極情緒里。對自己充滿了厭惡，憤怒。對身邊的人充滿了愧疚。

    家人能做的，就只是積極的面對。讓他們知道這沒什么，我還是愛你的。

    伍奶奶吃了幾口，放下筷子，實在吃不動了。好幾天沒好好吃飯，胃不適應。

    伍飄飄接過盒飯扣好，把水遞到她手里。

    老人喝了幾口水之后，眼神有些飄忽，對著窗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用很低的聲音問她：“晏旸呢？”

    伍飄飄怔了一下，笑道：“他正在做手術，這會兒應該快結束了。”

    “你們倆個人，還好吧？”伍奶奶澀澀地問著。再傻也知道那天犯病的時候，晏旸和他的家人應該都在。晏家的老爺子住院，說不定還有其他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