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鈺在決議攻打交州前，就已仔細(xì)研究了交州的氣候水文。嶺南與江東相比，山林間濕熱蒸郁，多有瘴氣。

    這盤蛇谷便是瘴氣彌漫之地，據(jù)說十人進(jìn)去，九人難回。

    “這是劉暌最后一層屏障，也是他最大的利器?！笔掆暤溃敖恢菔孔鋫兌帽苷?，若我是劉暌，定在谷中設(shè)下埋伏，利用瘴氣，讓我們有來無回。”

    武將們自也聽說過瘴氣，這東西不是鬧著玩的。瘴氣的問題必須解決，盤蛇谷這關(guān)要是過不去，越軍可就功虧一簣。

    “薏苡仁，可以避瘴?！笔捗铐嗟穆曇繇懫?。

    見眾人朝她看來，她說：“可以給將士們服用薏苡仁，就可以短時間內(nèi)不受瘴氣的侵?jǐn)_?！?/br>
    蕭妙磬真慶幸自己讀了那么多醫(yī)書，她又說：“凡遇毒物，百步之內(nèi)必有相克之物，許多醫(yī)書里都有這個說法。所以我想，盤蛇谷附近一定能找到薏苡仁?！?/br>
    蕭鈺唇角銜起一抹笑意：“找當(dāng)?shù)氐陌傩沾蚵牨阒懒??！?/br>
    武將們干勁兒十足，聽言趕緊派人去打聽。

    還真打聽出了喜人的結(jié)果——就在盤蛇谷東面不到兩里遠(yuǎn)，有大量的薏苡仁。

    大家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蕭鈺，并繼續(xù)摩拳擦掌，準(zhǔn)備去采摘薏苡仁了。

    哪想蕭鈺再度阻止了他們：“如果只有兩里遠(yuǎn)的話，去不得。”

    怎么就去不得？武將們不解。

    蕭鈺只說了一句話，便讓他們?nèi)幻靼?，暗暗心驚。

    “若諸位是劉暌，敵軍壓境盤蛇谷，附近還有能避瘴氣的薏苡仁，諸位會怎么做？”

    那當(dāng)然是在生長薏苡仁的土地周圍埋伏，把去采薏苡仁的敵軍都?xì)⒘税。?/br>
    “還好長公子想的周全，不然……嘖嘖?！币粋€武將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所以，就得去遠(yuǎn)一些的地方找薏苡仁，且得是他們越軍已經(jīng)攻陷過的地方，這樣最安全。

    軍營里能夠勝任這項任務(wù)的，只有軍醫(yī)和蕭妙磬?？绍娽t(yī)要忙著照顧傷員，應(yīng)接不暇，是以蕭妙磬主動站出來，去尋找薏苡仁。

    袁婕也被她拉上了。

    蕭鈺撥給蕭妙磬一百名士卒，此外還將自己的幾名暗哨派去保護(hù)蕭妙磬。

    自然，暗哨的存在，蕭妙磬和袁婕都是不知道的。

    換了粗布衫子，蕭妙磬將鴉發(fā)綁成長長的一條麻花辮，綰在耳側(cè)，這樣方便行動。

    再看袁婕，像是絲毫不嫌棄她的寬袖長裙，妝容依舊濃烈極了，像綻放在野地的紅蓮。

    蕭妙磬由著她了，她手持地圖，根據(jù)腦中儲藏的醫(yī)學(xué)知識，判斷哪處會有薏苡仁。

    最后，蕭妙磬挑選了一處最適合生長薏苡仁的地方，打算去那兒找找看。

    這么漫漫的找，顯然不可能一下就找到。蕭妙磬是在經(jīng)歷了三次失敗后，終于找到了一大片薏苡仁。

    這足以教她喜出望外。

    隨行而來的一百名將士，都已是滿頭大汗，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墒且娝麄兊耐ぶ鞫疾慌吕郏麄冊跄鼙凰认氯?，遂又一個個熱火朝天的，開始搜集薏苡仁。

    只要將這些薏苡仁帶回去，他們就能早日穿過盤蛇谷，拿下交州，回家見妻兒了！

    臨近黃昏時分，大家搜集了滿滿的薏苡仁。

    蕭妙磬帶著將士們往回走，不出意外，天黑前他們能回到軍營。

    可偏是出了意外。

    起霧了，霧氣太大，極不利于辨別方向，何況他們此刻還是在山地。

    蕭妙磬只得和將士們商量了一下，正好不久前瞧見附近有個山洞的，不行就在山洞歇著，過一夜再回去，總比在霧氣里迷路了亂走來得好。

    很快他們到了那個山洞，還挺大。

    蕭妙磬一行進(jìn)去后，幾個將士點(diǎn)燃了火把，在面前探路。

    山洞有些深，容納百人并無問題。只是走著走著，蕭妙磬聽見里頭傳來人聲。

    “大哥、行云，好像有好多人進(jìn)來了！”

    這是個女子的聲音，天真爛漫，蕭妙磬心里劃過一道熟悉的感覺。

    似在哪里聽過。

    接著就看見迎面過來三個人，舉著火把。隨著他們走近，他們的樣子也在火光中漸漸清晰。

    蕭妙磬一訝，靈隱先生同他的meimei和手下？

    赫然就是蕭妙磬在石榴花林里遭遇五步蛇時，遇到的靈隱先生三人。

    雙方打了照面，靈隱先生的meimei尤其驚喜。她明眸燦燦，沖著蕭妙磬揮起手來，“哎，這不是上次那位jiejie嗎？”又偏頭對靈隱先生說：“話本子里說啦，這叫‘萍水相逢’，說明是有緣分的。大哥我說的沒錯吧？”

    靈隱先生嘴角一翹，“又從哪里看的話本子?！?/br>
    他說罷，便單手執(zhí)火把，向蕭妙磬行了個禮，“上次一別匆匆，還不知道小姐的芳名，既然有幸再相逢，還望小姐相告。”

    蕭妙磬欠身回禮，“頌姬。”將袁婕的小字借來用。

    袁婕看了眼蕭妙磬，無奈一挑眉，見靈隱先生又向她行禮，她百無聊賴道：“袁婕?！?/br>
    眼下蕭妙磬帶著百名士卒，靈隱先生一行自然能看出他們是從軍營過來的。靈隱先生倒是沒有詢問，蕭妙磬也不便透露，如此正好。

    兩方人馬便在山洞里休息起來。

    天色漸漸暗下去，聽放哨的士卒說，霧氣正在漸漸散去，明日多半能放晴，這是個好消息。

    大家都帶了干糧的，蕭妙磬取出個燒餅，掰了一半給袁婕。那邊，坐在一起的靈隱先生三人也在分食煎餅。

    雙方時不時搭上兩句話，蕭妙磬知道了他們的名字。靈隱先生的那個手下，叫行云，他meimei叫小曄。這應(yīng)該是行走在外所用的簡易稱呼。

    蕭妙磬也累了，吃過干糧后，沒多久就睡了去。

    這一覺睡得短，醒來的時候，山洞里燃起了火堆，有幾個士卒在低低的談?wù)摷亦l(xiāng)的事。袁婕正靠在山壁，以手支頤，艷麗的妝容和紅裙好似綻開在山洞里的夾竹桃。

    靈隱先生和行云也睡著了，蕭妙磬覺得手腳有點(diǎn)麻，便站起來活動，卻在這時聽見了簫聲。

    簫聲是從山洞外傳來的，婉轉(zhuǎn)婆娑，悠遠(yuǎn)的音色里有著輕快空曠的感覺。

    對了，靈隱先生的meimei小曄不在山洞，她走到哪里，都握著把紫竹簫。

    蕭妙磬緩緩走出山洞，向簫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霧氣已散，寒月一輪高掛頭頂，月光似銀霜，在山野之地綿綿延延。

    簫聲越來越近了，蕭妙磬走著，已然看見月色下，一道嬌小的身子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正在吹簫。

    小曄的頭發(fā)如一匹光滑的墨緞，垂落身后。她的十指靈活，飄揚(yáng)的曲意里有著和她外表一樣的天真爛漫。

    聽過袁婕的《誅天》，再聽小曄的曲子，蕭妙磬只覺得前者像是仇恨的地獄，后者像是軟綿的云朵里開滿了爛漫鮮花。

    都說曲如其人，這個小曄，應(yīng)當(dāng)是個不諳世事、對未來充滿美好幻想的姑娘吧。

    小曄一曲終了，蕭妙磬坐在了她身邊，笑道：“你吹得很好?！?/br>
    “啊，是頌姬jiejie?！毙铣捗铐嘈?，“你怎么跑出來了？”

    “剛睡醒，聽見你的簫聲，循過來走走?！笔捗铐嗬砹死戆l(fā)辮，狀似不在意的問起，“我記得你和你大哥一行，是從幽州來江東探親的，原來你們的親戚在嶺南么？”

    小曄撫摸著紫竹簫，風(fēng)將她的頭發(fā)吹出活潑的線型，她天真爛漫的氣質(zhì)，讓落在她身上的月光都仿佛帶著活躍的跳動。

    “是啊，我們來嶺南探親，一路漫長，就一邊走一邊玩。其實主要是大哥和行云想看風(fēng)景啦，我都無所謂。他們做什么，我就跟著做什么，反正一切都有大哥和行云安排好，我只要放松心情就好。”

    蕭妙磬繼續(xù)捋著發(fā)辮，“你大哥儀表堂堂，氣質(zhì)不凡，想來出身很好。”

    “其實也不能算特別好吧，不過他爭氣，我很為他自豪！”小曄說罷，又繼續(xù)吹起簫來。

    沒套出什么有價值的信息，蕭妙磬也不惱。她只是覺得靈隱先生這一行有些奇怪，從上次在石榴花林里見他們，被他們所救，就已是巧合非常?，F(xiàn)在到了嶺南交州一處荒野山洞，竟然還能遇到他們，蕭妙磬實在不認(rèn)為這是巧合。

    他們說是來嶺南探親的，以他們的穿戴來看，必是不缺錢之人，如此何不在縣鎮(zhèn)的客棧里住宿，何須到這荒野山洞？

    耳畔簫聲又起，依舊是婉轉(zhuǎn)悠揚(yáng)，一轉(zhuǎn)一拐間寄托了少女歡暢又夾雜絲愁緒的心事。

    從曲子中，蕭妙磬感覺到，小曄應(yīng)是有戀慕之人，并且極憧憬著兩個人能有美好的未來。

    蕭妙磬猜測，小曄戀慕的人可能是那個行云。

    又吹奏完一曲，小曄深深呼吸山野清新的空氣，撫摩著紫竹簫，忽然問：“頌姬jiejie知道弄玉和蕭史的故事嗎？”

    “知道。”

    “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故事了，也是我最向往的故事?！?/br>
    蕭妙磬看著小曄，她臉上的神往色彩不似作假，雙目如帶著希冀的光亮，望著遠(yuǎn)方夜下的群山。

    弄玉和蕭史，那大概是每個姑娘家都向往的故事。

    春秋時代秦穆公的愛女弄玉公主，擅吹簫，舉國聞名。秦穆公將她嫁給同樣擅吹簫的少年郎蕭史。據(jù)說蕭史面如冠玉，風(fēng)度翩翩，才華橫溢，簫聲宛如鳳鳴，其人與弄玉公主志趣相投，天造地設(shè)。二人成婚后，秦穆公為他們建造了鳳樓居住，蕭史日日教弄玉吹簫，琴瑟和鳴。后來他們的簫聲引來了一對龍鳳，弄玉乘鳳、蕭史乘龍，夫妻登仙而去。

    明明是春秋亂世，卻有如此花月春風(fēng)、天長地久的幸福。這對同樣是亂世的如今來說，怎能不引人向往？

    小曄撫摸紫竹簫的動作，就好似撫摸一個柔軟的美夢般，兀自喃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我就是因為這個故事，喜歡上吹簫的，希望我能夠找到屬于我的‘蕭史’，和他一起快樂的生活。”

    蕭妙磬笑道：“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了心目中的‘蕭史’?！?/br>
    小曄訝然瞧著蕭妙磬的眸子，“頌姬jiejie怎么知道？”

    “從你的曲子里聽出來的。”

    “頌姬jiejie真是我的知音，我很高興能認(rèn)識你！”小曄說這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那種真誠的力量，令蕭妙磬的心為之一軟。

    “小曄，你會幸福的?！彼f。

    “嗯，頌姬jiejie也會幸福的，也能找到屬于你的‘蕭史’！”小曄說罷又喪氣嘀咕，“只是我心目中的‘蕭史’，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娶我呢……得看大哥的意思。”

    半晌后，兩個人結(jié)伴回到了山洞。

    靈隱先生這會兒醒了，見了小曄，向她招手，“過來吃點(diǎn)東西。”

    小曄蹦蹦跳跳的去了。

    蕭妙磬也在附近坐下，袁婕撐起雙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翻身繼續(xù)睡。蕭妙磬拿起水袋喝水，不妨一滴水自唇邊流下，淌到下頜。她正要以手擦水，面前忽的出現(xiàn)一張干凈方帕。

    “擦一下吧?！?/br>
    抬眼，對上靈隱先生那張刀雕斧鑿般的俊臉，蕭妙磬客氣道：“謝謝?！?/br>
    她接過方帕用了，將方帕遞還給對方。四目相對，靈隱先生一雙眸子深沉如星潭，施放著nongnong的善意和關(guān)懷之情，好似要將人吸進(jìn)去。

    這個人生的冷酷，笑起來便分外迷人，尤其還是行為這般體貼又君子，蕭妙磬想，可能許多女子都會為之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