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衛(wèi)茗提著火鉗“凱旋歸來”。

    再過了好一會兒，經過景雖用火鉗挑挑撥撥后，漏雨得到了控制。

    他扔開火鉗，小心翼翼翻身而下，順帶把桌椅推回了原位，緩緩道：“暫時應該沒問題了，不過我建議你們雨停之后最好請工匠來。郭寶林新寵，想必工匠馬屁會拍得十分響徹。”

    二女對視了眼，點點頭。衛(wèi)茗抱著棉被上前，“殿下快披上吧，莫要著涼了?！?/br>
    “不用了?！本半m推開棉被，撿起自己落在走廊上的外衫，濕嗒嗒地披上，“我要回去了。”本著想留在她身邊多一會兒，才會提出讓她洗衣服補過。但她手指沾水后的反應提醒了他——冬天與初春，都是她手指不好受的時候，萬萬不能沾水。

    “恭送殿下?！毙l(wèi)茗也不挽留，心知他多留在此處一刻，對他對好友品瑤都多一分危險。

    “衛(wèi)茗，”景雖指了指地上的棉被，囑托：“棉被用熱水洗?！?/br>
    “奴婢暫時用不上。況且梅雨季節(jié)初臨，洗了之后反倒發(fā)霉?！毙l(wèi)茗撿起棉被，拍了拍。

    “那你晚上……？”

    “奴婢如今跟娘娘擠一團，十分暖和?！?/br>
    “你們……”景雖羨慕嫉妒恨地瞅了瞅她身后的品瑤，“感情真好。”

    “奴婢與娘娘幼時便是好友，殿下請不要嫉妒。”衛(wèi)茗感受到他話中有話，下意識后退一步，將品瑤護在身后。

    “看來你當這個令侍當得十分自在開心?！本半m自顧自地下了總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毙l(wèi)茗心滿意足地點頭。

    “那就好?！本半m好似舒了口氣，展顏破天荒地微笑道：“你自在就好?！?/br>
    “……”衛(wèi)茗錯愕，心跳緩了一步。

    “如果父皇來占了你的床位，可盡管到東宮來找我要棉被。”

    ☆、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被子與姐妹

    太子殿下的烏鴉嘴在當晚便顯靈了。

    安帝陛下點了郭寶林，留衛(wèi)茗一人孤枕難眠。

    但借棉被一說明顯是多余的，偌大的瑤華宮，不可能勻不出一床棉被來，更何況品瑤一走，枕席倒成了衛(wèi)茗一人的了。

    在這個只有她一個宮女的偏殿中，衛(wèi)茗無法無天得十分心滿意足，守著宮女的自由，享著宮妃的用度，過著太后一般的悠閑生活。

    品瑤一夜未歸。

    衛(wèi)茗前半夜特意留了外側的床鋪給她，待一覺醒來才發(fā)現自己早已很沒良心地睡成了大字型，而外頭也早已日頭高升。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屋外傳來了洗衣棒的敲打聲。

    衛(wèi)茗微覺不對，趕緊掀了被子推開門。只見自家姐妹坐在水盆邊，奮力敲打著那一床昨日濡濕的被褥，滿頭大汗。

    “……”這種身份顛倒的錯覺是怎么回事？

    “衛(wèi)小茶，你起得可真早?！逼番幹逼鹕恚亮瞬令~頭上的水珠，白了她一眼：“真不知你是怎么在采薇閣混了那么久的?！?/br>
    衛(wèi)茗心虛地摸了摸腰間生出的一圈贅rou，“我在采薇閣一直過著無人問津的米蟲生活……”

    “我當年真的同情錯了！”品瑤憤慨，“像你這樣的米蟲居然能節(jié)節(jié)高升到惠人，讓我等任勞任怨干了六年才混到令人的同行情何以堪！”

    衛(wèi)茗悖悖地走過去，抓起被褥的一角，撈起洗衣棒碎念：“所以我覺得還是刷夜壺的日子最充實了……”

    品瑤眼明手快捉住她要侵泡的動作，“別添亂，老娘若不是心疼你那雙手，才不會侍寢了一晚上回來，手賤地趁雨停放晴了給你搓臭被子！”

    “品瑤……”大清早的，就讓人這么感動。

    “停！”品瑤抬手打住她的感動宣言，指了指自己的肩背，“洗了好久，累死了，快來給我捶捶?！?/br>
    “好。”衛(wèi)茗趕緊湊到她背后，剛抬手還未覆上去，想起什么心有余悸道：“我這算不算伺候你……”自己克主的命格，萬萬不能害了好友。

    “衛(wèi)小茶，”品瑤捉起洗衣棒輕輕敲了敲她的頭，然后指了指盆里的被褥，“是老娘在伺候你！你給老娘捶背是報答好么！”

    “是是。”衛(wèi)茗這才放心地覆上去，捶捶捏捏揉揉，忽覺不對——“品瑤，你怎么知道我手不能沾冷水？”

    手下的身子微微一僵，很快松弛下來，只聽品瑤答道：“你我在一起算是生活了一段時日，如果這都發(fā)現不了，我自戳雙眼算了?！?/br>
    但真相卻是，今早回玦晏居時，東宮的小太監(jiān)塞給了她一張紙條，通篇寫著衛(wèi)茗的手需要注意的各項細節(jié)。末尾注明：看完銷毀，勿告她人。

    不難猜測，這蒼勁而又不失細膩的字跡出自何人之手。

    “原來如此?！毙l(wèi)茗點點頭，不疑有它。

    品瑤背對著她舒了口氣，但同時不免回憶起了昨日太子殿下的兩句話——

    “她在裝傻?！?/br>
    “裝著裝著就真以為自己傻了?！?/br>
    不得不說，衛(wèi)茗在裝傻和真傻間傻傻分不清。

    “品瑤，你還記得我姨的事么？”衛(wèi)茗揉著揉著，忽然來了這么一句。

    “嗯，茶薇姨啊，印象深刻呢，怎么了？”杜鵑鎮(zhèn)的一朵雷厲風行的茶花，多年來一直未嫁，也不敢有人娶。明明是女流之輩，卻把杜家的生意帶得蒸蒸日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光是這點，便足以讓一般的凡夫俗子退卻。

    “我昨晚后半夜……夢到她老人家了?！?/br>
    “然后？”品瑤此時停了手頭的動作，直起身來聽她說。

    “還夢到了一些別的人……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出現的人?！毙l(wèi)茗越說越小聲，就像在回憶什么。

    “比如誰？”

    “我甚至不敢確定到底是夢還是藏在我深處的記憶?！毙l(wèi)茗說著說著，繞到品瑤跟前，隨手拖來小凳，托著腮沉吟：“可我早上一醒來再回憶，竟發(fā)現那夢真實得讓人害怕?！?/br>
    “你倒是快說啊，到底是誰？”品瑤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

    衛(wèi)茗抬眼，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夢到了皇上?！?/br>
    品瑤白了她一眼：“那肯定是做夢了?！?/br>
    衛(wèi)茗卻搖搖頭，“不是現在的皇上，我夢里頭的皇上比現在年輕至少十多歲，而且背景在杜鵑鎮(zhèn)?！?/br>
    “那更不可能?！逼番帗]揮手，明顯不信：“如果皇上去過，那可真是壯哉我大杜鵑鎮(zhèn)！”

    “他應該是去找姨的。”衛(wèi)茗緩緩回憶，“可是姨沒見他，只讓我替她遞了杯剛泡好的茶。說是欠皇帝陛下的?！?/br>
    “越說越玄乎了好么！”

    “最玄乎的是，皇上當時超慈愛的摸了摸我的頭，跟我說了什么來著！”衛(wèi)茗記憶卡殼，使勁回憶也下不去，“而且我家姨也讓我傳話，說了好多話讓我傳達，中間我還忘詞了來著?！?/br>
    “好吧，說什么了?！逼番幰荒樀摹澳憷^續(xù)編”的神情看著她。

    衛(wèi)茗遠目，小時候，有句話她無法理解卻偏生記憶深刻，這會兒想來，應該就是她家姨讓她傳遞給皇帝陛下的話之一——“我向來只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我眼里容不得沙子，也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的沙子?！?/br>
    這話在當時的她聽來隱晦難懂，隨著年歲漸長，她慢慢琢磨出這話的意思，才知當年她姨的堅持是多么可貴。

    但話竄到口邊，卻又被她死命咽了下去，轉而道：“我不記得了。”撇開這是她姨拒絕安帝的說辭，不宜公開，單就話的內容，也足以傷品瑤的心了。

    畢竟，品瑤也絕不愿意成為別人眼中的沙子，奈何生在宮中，向來由不得自己。

    “你編個故事好歹編圓潤點，這樣缺肢少腿的一點都沒辦法引人入勝好么……”品瑤不以為然重新躬□子，繼續(xù)捶。

    衛(wèi)茗吐了吐舌頭。

    “對了，棉絮我給你放在椅子上頭，趁著這會兒還有點太陽，你捶完這撥就趕緊抱出來曬，梅雨天的被子最容易發(fā)霉了?！钡降资亲鲞^幾年貼身宮女，品瑤在指揮和分配工作上顯得十分地干練與流暢。

    等衛(wèi)茗抱出棉絮，品瑤將將洗好被褥，姐妹兩人一人晾被子一人曬棉絮，一如剛進宮受小宮女訓練那會兒，背對著彼此做著自己的事，時不時轉過身，默契地給對方搭把手，井井有條。

    被子晾好，尚還滴水。

    二女相視一笑，幾乎是同時的覆上手掌，噼里啪啦一陣亂拍，水花四濺，笑聲飛舞。

    “好久沒這么玩過了?！泵ν暌磺?，品瑤二人合力把躺椅搬到院子里，懶懶躺了上去。

    “是啊，”衛(wèi)茗躺在另外一張椅子上，曬著暖暖的春日陽光，心頭一片寧靜，“小時候你是咱杜鵑鎮(zhèn)孩子里最淘最霸道的大小姐，那會兒跟著你，四處拍人家剛洗好的被子，留下一串串黑手印，然后被主人家拿著洗衣棒追好遠?！?/br>
    品瑤冷哼：“然后你這個叛徒每次在人家找上門的時候就爽快地招供了，讓我想裝裝傻都不成?！?/br>
    “哎，這會兒縮在宮里，威風不再，也只能拍拍自家的被子過癮?！毙l(wèi)茗感慨，“杜鵑鎮(zhèn)那么多孩子，為什么偏偏選上了你我。整個微州那一年也才六人，咱可真是為鎮(zhèn)長長臉了。”

    “可不是……”品瑤斂了斂笑容，露出一絲苦澀，“記得你那會兒每隔兩日就會下一次山，跑到鎮(zhèn)子里來尋我玩耍，還跟我拉鉤上吊做一輩子好友來著。說什么我若嫁到城南，你絕不到城北找漢子。”

    “這下你嫁到宮里，我也只好在宮里當個老宮女陪著你啦?！毙l(wèi)茗笑道，“誰叫我當年跟你拉鉤來著？”

    “可別，”品瑤阻止，“小茶，你我的愿望都是二十三歲出宮嫁人，如今我怕是實現不了了，你一定要替我完成。就算屆時你想陪著我，也可以嫁到宮里……比如，太子殿下就不錯。”

    衛(wèi)茗一愣，轉過頭盯著她，“你跟殿下又不熟，怎知道他不錯？”

    品瑤念及紙條上那句“勿告她人”，深吸了口氣指了指身后的房頂：“人家好歹幫咱修了回屋頂不是？普通漢子都達不到這高度，何況是宮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這年頭能修屋頂的太子殿下不多了，可謂是爬得了房頂，上得了朝堂。趕緊給我兜好咯?！?/br>
    “品瑤，一個房頂就能收買你，太廉價啦！”衛(wèi)茗鄙視道。

    “他要是對你不好我能被他收買過去么？！”品瑤拍了拍扶手，用力過度掌心火辣辣的疼，默默吹了吹繼續(xù)道：“民間的漢子還不一定心疼媳婦呢。我瞧殿下倒真是對你上心了，且你倆的jian/情絕不是一兩日建立起來的！”

    “這又是怎么得出的？”

    “我用眼睛看到的！”品瑤篤定道。

    衛(wèi)茗翻過身，背對她悶道：“他喜怒無常你怎么沒看到？”

    品瑤雙目噌的一亮，“依你的語氣，殿下的千姿百態(tài)各種情緒你都瞧見過了？還說沒有jian/情，給我快快招來！”

    “今天的太陽真好。”衛(wèi)茗望天。

    “不招我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開始瞎掰轉移話題。

    “我呸下了多少天雨了！快招！”

    “其實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痹掝}實在繞不過去了。

    “你我有四年的時間秉燭夜談，你盡可以無限延長故事，加入各種形容點綴，分幾回合連載且聽下回什么的都沒關系，反正我也沒事做?！?/br>
    “好吧……”

    衛(wèi)茗見她求知欲堅定，拗不過她，只好將五年前發(fā)生的事刪刪減減地說了一通，雖不算蕩氣回腸，也算精煉簡明扼要。

    “這事兒……怎么說呢……”品瑤聽完，半晌不知如何評價，摸著下巴猜測：“反正我不信一個人的態(tài)度會無緣無故轉變那么大，這其中必有隱情?！?/br>
    “他有隱情他可以告訴我啊，為啥非要用那樣的方式？”

    “這……你只有去問他本人了?！逼番幋鸩簧?，“不過在我看來，就算你倆當年再熟，也沒有熟到可以互通心意的地步，他到底是太子殿下，有很多事不便跟你說明的。只是殿下當年用的方法的確有些欠考慮，也有不對之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