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蒙頭大睡了一晚，全然不顧“主仆”之別，人后一如從前對待彼此，打打鬧鬧，倒也愜意。

    日子慢慢悠悠過了一個月，這個旱春終于迎來了第一場甘霖，嘩啦啦地下了個通透。

    衛(wèi)茗與品瑤并排著坐在廊前，二女皆是托著腮瞪著屋檐滴下的雨鏈子，時而似斷非斷，時而匯成一股粗龍，呼嘯而下。

    而身后，滴滴答答的聲音也沒斷過。

    “下一盆是你的了?！逼番師o力地指了指身后。

    “我覺著……咱這么下去不是辦法?！毙l(wèi)茗瞟了一眼半滿的水盆，哭笑不得：“年久失修四個字已經(jīng)不足以說明這座宮殿的歷史了?！?/br>
    “瑤華宮常年就淑妃娘娘一位主子，這玦晏居三四十年沒住過人了，年久失修再所難免。先前不知也是因?yàn)橐恢睕]下雨罷了，不怪娘娘?！逼番帪槭珏q解。

    衛(wèi)茗懶懶散散站起來，慢悠悠走向她今天要倒的第二十二盆水，今天總共的第四十三盆水。

    剛剛走近，一盆子黑乎乎的東西先讓她往后退了兩步，“那個……品瑤你來瞧瞧這是什么？”

    “什么？”品瑤軟綿綿應(yīng)著，絲毫不想挪動半步。

    “好臟啊，”衛(wèi)茗抬頭望向漏水的縫隙：“難道真的是漏水漏透了，開始侵蝕下一層的污漬了？”

    “管它怎樣……”品瑤無力地?fù)]揮手，“如果臟的話，老規(guī)矩倒后門外邊去。要不等放晴了打掃院子積塵的還是我倆不是……”

    “知道啦?！毙l(wèi)茗換上一只新盆，苦著臉端起大半滿的水盆，悶著頭踢開后門，看也沒看便一盆水潑了出去。

    等收了盆子，才發(fā)現(xiàn)門外站著的少年已濕成了落湯雞，俊顏上烏七八黑的泥漿，撐著傘一臉鐵色抿唇瞪著她。

    ☆、第三十章 （三十）漏雨與試探

    “呃……”此情此景，該讓她如何做開場白。

    “……”景雖面無表情抹了抹臉上的泥污，總算露出張白凈的臉來。

    “殿下您……躲雨？”衛(wèi)茗心虛地挪開眼，沒話找話。

    “……”景雖給了他一個白眼。

    “好吧……現(xiàn)在也不用躲了?！毙l(wèi)茗小心翼翼瞟了瞟他濕透的全身，“殿下還是快快回宮吧，雷雨天兒外頭不安全。衣服不換容易著涼?！?/br>
    “衛(wèi)茗，”景雖終于開口，抬手指著自己的袖子道：“你上次濡濕了我被子沒給我洗了，所以這次就敢明目張膽潑我一盆水后推卸責(zé)任嗎？”

    “奴婢是個刷夜壺的。”衛(wèi)茗聲明，“殿下您的衣服落到奴婢手里會跟夜壺一個待遇，殿下不介意么……”

    “不介意?！本半m甩了甩衣袖上的水，杵在后門門口等她松口。

    “……好吧?！毙l(wèi)茗若有所思地回頭瞧了瞧，又四處觀望了一下，才躬身讓出后門，“殿下請吧，奴婢給您洗了?！?/br>
    景雖收了傘，隨著她走進(jìn)后院，站在屋檐下，看她提桶打水，看她取水，看她手指在沾水之后一個激靈往后一縮，心頭也不由得跟著她一疼，“衛(wèi)茗，”他制止了她的動作，揮揮手，“你給我條毛毯裹著，我冷?！?/br>
    “是是?！毙l(wèi)茗放下這頭，進(jìn)屋抱起自己夜晚用來御寒的棉被，悉心地蓋在他背后，才道：“殿下，水已經(jīng)打好了，您寬衣吧?！?/br>
    景雖站起身，肩背上的棉被隨之脫落。他一手撈起來，看著衛(wèi)茗淡淡道：“現(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要么我捉著棉被角你幫我脫，要么你捉著棉被角我自己脫。”

    前者聽似曖昧，后者卻是真曖昧。

    然而，直到衛(wèi)茗捉住他背上的棉被，看著他在自己方寸之間幾乎貼著自己寬衣解帶時，才意識到此情此景是多么的讓人面紅耳赤。

    “衛(wèi)小茶你倒個水把自己倒掉啦？”品瑤顫顫巍巍端著滿滿一盆水，邊走邊抱怨：“這雨真是下個不停，那邊盆子快不夠了……小茶你還不快……去……”聲音忽然一輕，隨著她瞠目結(jié)舌的表情消失在她的喉間。

    寬衣解帶的二人雙雙回過頭去，看著她。

    “哐當(dāng)——”水盆落地，砸了一地的泥污。

    衛(wèi)茗扶額，棉被脫手，落地。

    景雖手一滑，外衫滑落肩頭，露出里頭透濕的中衣和勾勒出的一身精rou。

    “……”三三沉默。

    料峭的春風(fēng)夾著雨點(diǎn)刮過來，濕透的內(nèi)衫更加的冰涼，涼得麻木，一記“阿嚏——”從景雖嘴里噴出。

    衛(wèi)茗回神，趕緊躬身撿起自己揉成一團(tuán)糟的棉被，披在他肩上。

    品瑤手忙腳亂撿起水盆，歪著頭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面前二人。

    景雖卻閑閑地指了一下品瑤，對衛(wèi)茗道：“學(xué)學(xué)人家，這才叫惶恐?！?/br>
    這熟稔的語氣！品瑤立馬嗅出不對，一眼瞪向衛(wèi)茗：說！你倆的□什么時候開始的？

    衛(wèi)茗一臉無辜：我跟他不熟。

    品瑤眼角微瞇，懷疑：不熟會到寬衣解帶的地步？

    衛(wèi)茗望天，表示清白無需解釋。

    趁著她倆交換眼神的當(dāng)兒，景雖指了指品瑤手中的盆：“你們這是干什么？”

    “接水?！毙l(wèi)茗簡潔明了回答。

    “接雨水？”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品瑤默默望了望漏水的屋頂。

    “意義何在？”景雖不解。

    “在于一個是無根水，一個是經(jīng)過房頂過濾過的?！毙l(wèi)茗攤手，“前者久旱逢甘霖，后者不接便是水淹金山寺?！?/br>
    “漏水？”景雖捉住了關(guān)鍵點(diǎn)。

    二女有默契地同時點(diǎn)頭。

    景雖不滿地皺眉：“領(lǐng)我去看看?！?/br>
    外頭雨水成線，里頭滴水成鏈。

    太子殿下叉著腰，仰著頭在漏水之處的下方繞了好幾圈，終于喃喃自語道：“我明白了?！?/br>
    “這……似乎很一目了然？”衛(wèi)茗在一旁嘟嚷。

    景雖回頭瞥了她眼，指著她身后的桌子吩咐：“你把桌子拖過來?！?/br>
    “好?！闭兆?。

    “椅子也拖過來?！?/br>
    “……”照做。

    “椅子遞給我。”景雖一步跨上桌子，躬身伸手。

    衛(wèi)茗抽了抽嘴角，抱住他的腿：“殿……殿下您要尋死別往咱玦晏居湊啊，您要是摔了奴婢跟娘娘都賠不起啊賠不起！”

    “給我?！本半m不改命令，重復(fù)了一遍。

    身邊一直觀望的品瑤嘆了口氣，拖起身側(cè)的椅子遞給他，“殿下要玩命，咱奉陪。殿下要修房頂，咱也奉陪。殿下請不要大意地上，就算摔……”說著她狠狠在衛(wèi)茗腰間掐了把，“我姐妹二人也會沖上來給殿下做rou墊。”

    衛(wèi)茗慘叫了一聲，跟著賠笑。

    景雖看了她勉強(qiáng)的笑意一眼，一本正經(jīng)道：“我不會摔了自己?！闭f著熟練地架了椅子，靈活地站上去，邊查看邊道：“小時候每逢漏雨，受累的都是母親的屋子。工匠們陽奉陰違不肯來修，每次都是我偷偷爬上去修。”說著，他仿佛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頭也不回地伸出手，“給我一根長長的東西?！?/br>
    “比如？”衛(wèi)茗嫌他不夠細(xì)節(jié)。

    “樹枝什么的都可以。”

    “樹枝似乎是沒有的……”衛(wèi)茗遲疑，仰頭問道：“攪屎棒可以么？”

    太子殿下手一僵，低頭瞥了她一眼。

    一旁的品瑤再也看不下去，恨鐵不成鋼一般抬腳輕輕踢向自家好友的*，“混蛋太子殿下尊貴之體，能給咱修屋頂已經(jīng)夠恩惠了，你好意思讓人家一把屎一把雨的給你弄？”

    景雖聽著這話，終是欣慰地點(diǎn)點(diǎn)頭——衛(wèi)小茶這朋友沒白交，醒事。

    隨即品瑤給了他致命一擊：“最關(guān)鍵的是，以后再漏水，你也不怕滴下的是……那啥。”

    太子殿下幻滅了，默默收回自己對品瑤“還算明事理”的評價。

    品瑤明顯感覺到頭頂?shù)臍鈭霾蛔儯祼雷约貉a(bǔ)充的話不經(jīng)腦子，連忙道：“我……我去找找……”

    “對了！廚房里有火鉗！”衛(wèi)茗眼睛一亮，砸拳道，“我去拿。”

    “還是我……”品瑤表示，跟個不會說話猜不透的太子殿下獨(dú)處一室度日如年！

    “讓她去！”景雖回頭看著漏水的縫隙，沉聲命道。

    衛(wèi)茗領(lǐng)命，歡快地奔向廚房。

    “……”品瑤明顯聽出他語氣的不妥，自言自語一般嘆息：“小茶這孩子，在某些方面遲鈍得要命。”

    “她是裝傻?！碧拥钕乱会樢娧疗?。

    “呃……”對方對小茶的了解超過她的預(yù)料，一時倒接不上話來。

    卻聽太子殿下又喃喃補(bǔ)充：“裝著裝著就真以為自己傻了。”

    “……”品瑤表示，太子殿下對衛(wèi)小茶的了解超乎想象，沒個三五年絕對無法研究得如此透徹?！暗钕?，您……辛苦了?！毙l(wèi)茗要裝起傻來，千百個人都戳不破她堅硬的外殼。

    也難怪太子殿下也難免斜她一眼。

    “你指的哪方面？”他伸手撥了撥磚塊，發(fā)現(xiàn)距離不夠，只好收手等衛(wèi)茗的火鉗。

    品瑤不答，直白地試探：“殿下喜歡小茶吧？”

    景雖的回答卻是上一個問題：“我哪里都不容易。自然辛苦。”

    “……”好吧，這種顧左右而言他的策略是吧？品瑤決定扔出讓他更難回答的問題：“那殿下能許給小茶一個美好的未來么？”

    景雖若有若無“嗯”了聲，卻不知是回答她的哪個問題。

    “或許是我多問了?！逼番幾R時務(wù)地打住了這個話題。

    能冒著危險爬那么高，替她們修葺漏雨的房頂，如果不是為了小茶，還能是暗戀這才第一次見面的她不成？

    “郭寶林?！碧拥钕潞鋈粣瀽灥亻_口，“她手指有毛病，寒冬臘月，春寒料峭，都沾不得冷水。你若真拿她當(dāng)摯友，很多事便自己做吧。”

    微微震驚之后，品瑤點(diǎn)點(diǎn)頭：“我明白了。”

    是了，聽到這樣細(xì)心的囑托，他是否正面回答她喜歡小茶一事，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明明如此一目了然的事，偏偏小茶不領(lǐng)情，裝作不知道，還主動提出去拿火鉗，避免與他單獨(dú)相處。

    所以太子殿下這才不快了吧？

    兩人僅僅短短的對話，便再沒多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