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突變

    “別急。”胥錦拍拍他后背, 好似哄他一般。

    裴珩這回睡不著了, 仆從把水端進來，胥錦十分自然地伺候裴珩洗漱更衣, 束發(fā)時手指穿過那緞子一般的烏發(fā)，簡直愛不釋手, 心猿意馬地束發(fā)佩簪, 中衣、外袍衣領(lǐng)衣帶無一處不收拾得妥帖平利，裴珩任由他擺弄著都有些懵了，總覺得哪里不對, 有些哭笑不得, 又很受用。

    “孫雍商如何牽連進來的？”裴珩被胥錦輕輕扳著肩膀轉(zhuǎn)了個身, 抬起手臂讓他繞過腰身打理衣褶。

    孫雍商是皇后孫夢汀生父, 位居兵部, 上次孫諸儀陷害老王爺?shù)呐f事被揭出，在宮里鬧事, 害得胥錦成為妖奴，孫氏三公折損一員大將, 本來為保朝局平衡沒有株連，看似一直沒什么水花的孫雍商竟又犯了事。

    “貴妃未準(zhǔn)時按吉時行賜鏡禮，而是被人引導(dǎo), 于是剛好踏入魔陣陷阱, 進而失去理智刺殺皇帝和帝姬。誘導(dǎo)這事的源頭在于司禮官, 若司禮官及時更正時辰錯誤, 皇后便不會在錯誤時間提醒皇帝賜鏡?！瘪沐\說, “當(dāng)然，若皇后及時察覺，此事也不會發(fā)生，中間環(huán)節(jié)太多，但皇上沒有表現(xiàn)出要懲戒皇后的意思，便只能從那司禮官中下手?！?/br>
    “這事今日應(yīng)當(dāng)由西陵衛(wèi)負(fù)責(zé)?！迸徵竦?。

    胥錦點點頭：“沒錯，我和溫戈回宮后先布設(shè)大陣，本來要走了，西陵衛(wèi)忽然抓住那名掌辰司禮的太監(jiān)，要帶回詔獄拷問，好巧不巧同我們打了個照面，那太監(jiān)被附身，朱雀妖道行極深，此時才露出馬腳，我和溫戈同時察覺，那朱雀妖也發(fā)現(xiàn)自己敗露，于是倏然暴起，我們在明桓宮里追了三圈，險些把宮殿踏平?！?/br>
    “你們審問那朱雀妖了？孫雍商有什么本事指使那等大妖？”裴珩問。

    “孫雍商自己沒多大能耐，但朱雀妖入魔后腦子不大好使，被他以大金丹利誘，于是答應(yīng)為他做事，潛伏宮中，伺機陷害貴妃?！瘪沐\道，“孫雍商手里并無什么大金丹，兩個順貨·蠢貨就這么折騰出一場大戲。”

    裴珩突然不大想進宮去了，這事荒唐之極，孫雍商為確?；屎蟮匚环€(wěn)不可破、為使其他士族心懷忌憚，不惜與一只腦殼燒壞了的朱雀妖做交易，險些毀了兩國邦交，更險些殺了皇上。

    這種愚蠢到家又瘋狂之極的事，一般人還真干不出來，他幾乎懷疑背后真兇是安國公那個草包，而不是一直都算低調(diào)穩(wěn)重的孫雍商。

    他忽然不急了，于是與胥錦慢條斯理在前廳用早飯，白鶴一早就收到胥錦的吩咐，回到云府海境，以免京城的渾水被攪起來的時候顧不及她，龍章被許易庭接回府，至今沒能恢復(fù)自由，王府一下子清靜起來，忽略掉不論何時都默默做事的一眾仆從，這里仿佛成了兩個人的小天地。

    裴珩只覺得自打回來就沒消停過，此刻靜一靜，忽然想起來好些沒顧得上的人和事。

    “淮原王前陣子離京，他樣的那群鳥是不是沒帶走？”裴珩先是想起自己那侄兒，趕緊叫住金鈺。

    金鈺被他突然一問，問得一臉莫名其妙，想了想道：“是，剛才小王爺府里的人還著急忙慌來求助，說是那群珍禽奇羽快死得差不多了，等小王爺拿到消息，他們上上下下都沒活路，問咱們這邊有沒有什么辦法。”

    裴珩回想起十二侄兒上街溜百鳥的場景就無語，他道：“能有什么辦法，死了的總歸活不過來，讓他們趕緊把還活著的往淮陰送去。”

    他說完了轉(zhuǎn)頭看著胥錦，胥錦立即知道他什么意思，無需問便答道：“應(yīng)當(dāng)不是邪祟所致，這回大概是……鳥瘟?！?/br>
    裴珩失笑，看向金鈺，金鈺哭笑不得點頭道：“知道了，我去回復(fù)他們。”

    用過早飯，裴珩依舊沒出門，拉著胥錦在院子里對坐下棋，胥錦前世就跟不務(wù)正業(yè)的承胤神君學(xué)過圍棋，這人從前總喜歡把凡間種種玩意兒帶回到胥錦跟前，這輩子干脆直接投胎下來，瀟灑一世，正合他脾性。

    “在想什么？”胥錦執(zhí)黑子落下，假裝沒看見能讓白子落花流水的那一步，“要離京嗎？”

    裴珩一臉沉靜，仙風(fēng)道骨般端坐的表象下，全然是心不在焉，聞言才回了魂：“是，正在考慮?！?/br>
    他有些驚訝胥錦會思索自己所想的事，隨即又釋然，胥錦本就有洞徹之才，看事情的角度簡明犀利，許多時候，九曲心腸和赤子丹心往往能殊途同歸。

    裴珩拈起一子，復(fù)又放回去，斂眸道：“孫諸儀一死，孫雍商又出事，剩下一個安國公，不足以讓麾下一干人等繼續(xù)老實下去，若世家門閥趁此亂起來，將成大禍?！?/br>
    孫家的勢力集中于兩處，門生遍布萊州一帶，又與江南官商扯不清，萊州目前翻不出大浪了，但江南就不一樣了，燕國糧儲半數(shù)由江南的田地供應(yīng)，今年北方秋季水患頻發(fā)，尤其要仰賴江南一帶，若江南世家發(fā)覺孫氏搖搖欲墜，人人自危之下開始造反，將會很麻煩。

    皇帝手里有昭武軍、江州軍、燕云軍，加起來二百多萬兵馬，看起來誰都沒那個膽子造反，但另有淮原王占據(jù)淮陰豐饒之地，各處世家大族盤踞，四境更需有兵力戍守。全盤都要考慮，那么能機動調(diào)用的兵馬最多六十萬。

    更重要的是，刀劍能令人屈服，但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江南繁盛的商貿(mào)養(yǎng)活了無數(shù)人，一旦動用戰(zhàn)爭手腕迅速鎮(zhèn)壓掃除世家之患，短期內(nèi)能夠掐凈了礙眼的刺兒頭，可之后休養(yǎng)生息將會是漫長而痛苦的過程，田地第二年就能重新重新耕種收割，商路貿(mào)易卻需要三五年乃至更久。

    眼下最好的辦法，只能是趁著事情發(fā)生突然，孫雍商還沒下獄，立即派人往江南去，把跟孫家掰扯不清的那一批人摘出來，殺雞儆猴，敲打一番，以免消息擴散之后，整個江南都惶惶不安。

    “想去江南嗎？”裴珩問。

    “你若去，我就想去。”胥錦朝他彎眼一笑。

    這一笑，將裴珩心里的顧慮全都一掃而空。

    一旦想清楚，裴珩便利落起身，與胥錦雷厲風(fēng)行入宮去。

    西陵衛(wèi)和青玉殿武者盡忠職守地將明德殿守得固若金湯，裴洹顯然也在斟酌，還未下令圍住孫雍商府邸，但今日他沒去向太后問安，也沒讓皇后來見自己。

    蘭雅雖說未被禁足，但弗含宮仍是處于半封閉狀態(tài)，貴妃短時間內(nèi)不會輕易露面了，這么一轉(zhuǎn)眼，裴洹竟然有種孑然一身的感覺。

    西陵衛(wèi)沒有攔瑞王，裴珩和胥錦直接入殿面圣。

    裴珩開門見山：“陛下，臣思量許久，愿自請往江南一趟，幾處倉廩也該到巡查的時候了，愿為陛下分憂?！?/br>
    皇上心里正酸苦，胡思亂想著煢煢孑立的不易，聞言蒼涼地道：“皇叔一離開，孤再京中可真是孤身一人了。”

    裴珩著實看著他慘兮兮的，知道他是難得抒懷胸臆，卻說不得有點想笑，裴洹嘆了這么一句，但到底算是個好皇帝的苗子，很快把注意力放回正事上，思忖了一陣子道：“你去也好，本想著讓陸眷卿去一趟來著，你去也好。”

    正巧燕云侯覲見，花重走路總是悠哉的調(diào)子，拱手一禮：“陛下，臣來請辭行，也該往南疆返程了。”

    皇上臉上又是一滄桑：“愛卿也要走啊，哎……”

    花重：“？”

    裴珩笑了笑：“陛下莫要傷感，年節(jié)時候應(yīng)當(dāng)就能重聚了?！?/br>
    “要么這樣吧，燕云侯和瑞王一道去，順路做個伴得了?！迸徜】攘藥紫?，臉色不大好，擺手示意無礙，繼續(xù)道，“就以巡查四省倉廩的名義，明兒把欽差令給你們，一道去?！?/br>
    裴珩左右聽著有點秋游的意思，他和花重湊到一塊兒就總是這樣。

    胥錦仔細(xì)看著皇上，總覺著不對，原本不打算開口的，此時道：“陛下氣色不好，不如讓御醫(yī)和溫大人再看看。”

    “整天糟心事不斷，氣色哪能好。”皇上擺擺手，“什么養(yǎng)氣活血的藥，一碗接一碗的喝，喝完更堵心?！?/br>
    皇上不想看大夫，誰也不能按著他把脈，眾人只得作罷，紛紛道“陛下保重龍體”退了下去。

    “我瞧皇上心事重重的，跟昨天的皇后那表情簡直如出一轍?！瘪沐\道。

    “他們兩個都不容易，從小小年紀(jì)就都按著旁人的心意活著，很多地方的確很像?！迸徵竦溃挚粗沐\，“江南是好地方，這趟過去必不白去。”

    “十里煙花風(fēng)流之地，讓人流連忘返，有機會就帶我去?！瘪沐\似笑非笑道。

    “哎那是自然，不光是這等俗的，雅的也有，你……”裴珩點頭贊道，而后忽然覺得那話別有深意，并且很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