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霆背的后八百玄甲輕騎兵與他做了同樣的舉動, 他們長年戍守北疆, 身上有戰(zhàn)場砥礪銳氣，一時間齊跪于瑞王面前，仿佛當(dāng)年面對這位昭武最高統(tǒng)帥時的場面重現(xiàn)。

    使隊的馬被這氣勢所震懾, 不安地低低嘶鳴著后退幾步, 就連隨行的一千騎王軍也未能幸免。所有人都想起來, 兩年前以及更早的時候, 眼前緩帶輕裘的貴胄瑞王，是如何率領(lǐng)這支帝國王師縱橫殺伐于燕國四境。他們忽然明白，為何一個實權(quán)已失的王爺始終余威深重，歸隱京中的兩年，孫家乃至所有人都不敢絲毫輕慢于他。

    ——他是昭武軍的靈魂所在。

    昭武副將盧霆緩緩抬起頭，他牙關(guān)緊繃，注視裴珩的神情似有萬千感慨，眼中的激動、忠誠與熱忱落入裴珩眼底。

    自裴珩上交昭武軍權(quán)，北大營未再出兵，可也未曾有人真正頂替他的位置。諸軍部副將輪值，非戰(zhàn)時，只負(fù)責(zé)統(tǒng)籌維持練兵統(tǒng)籌事宜，軍隊依舊尊崇裴珩。

    在場諸人看得心思各異，但不約而同地想，有些人的鋒芒可以斂藏，但永遠(yuǎn)不會黯淡。

    “免禮。許久不見，各位精氣神一點沒變，看來素日訓(xùn)練未曾懈怠?！迸徵裆锨胺銎鸨R霆，笑笑道。

    “王爺……”盧霆有些激動，眼眶微微發(fā)紅。

    裴珩深沉的注視之下，他及時掩蓋了情緒，朗聲道，“末將奉詔，率第六軍部八百輕騎前來，隨使隊北上迎接蘭雅公主入朝?！?/br>
    說罷遞上文書，一旁的使隊文臣接過，勘驗交接后，使隊整裝拔營，自北出關(guān)，踏上北疆眾部的領(lǐng)土。

    越過峻嶺重巒的莫渾關(guān)，烏珠穆沁廣袤的草原日光正盛，流云白得發(fā)亮，低低飄蕩在長草坡上。

    遙遙可見北疆六部的王城外浩蕩人馬，隔著許遠(yuǎn)，眾人便見一道身影絕塵而來。

    “大哥！”打頭的那位人還沒到，百靈鳥般的嗓音已傳來。

    呂厄薩遠(yuǎn)遠(yuǎn)喊道：“蘭雅，像什么樣子！”雖是責(zé)備的話，但語氣帶著笑和無奈。

    燕云侯笑道：“呂厄薩，你家小妹已然是北疆的女王了，我看誰都拿她沒辦法?！?/br>
    呂厄薩笑著搖搖頭，縱馬上前去迎，蘭雅這才減慢速度，與他不緊不慢來到使隊跟前。

    蘭雅和呂厄薩長得并不像，她的眼睛大而清澈，笑起來明亮極了，皮膚白皙，烏黑長發(fā)與明艷的細(xì)絲帶編成精美的發(fā)髻，修身禮服蘊滿刺繡，樣式有些像騎射服，颯爽嬌媚。

    她個子嬌小，足蹬一雙小皮靴，坐在馬背上笑著問候眾人：“呀，王爺和侯爺真的都來了，jiejie也在！”

    蘭雅翻身下馬，飛撲進(jìn)柔章帝姬懷里，兩人親親熱熱說著女兒家的體己話。

    “你的護(hù)衛(wèi)們呢？”呂厄薩見她獨自沖出人群，一路馳騁到異國使隊中間，竟沒人追上來，不由奇怪。

    “我不讓他們跟來?！碧m雅做了個鬼臉，呂厄薩徹底服了她。

    “蘭雅像柔章，一樣無法無天，我們這個年紀(jì)也沒你倆野?！迸徵翊蛉さ?，他左右端詳蘭雅，只覺得險些認(rèn)不出了，上一次見，她還是個小丫頭。

    一群人說說笑笑，場面倒像是故友團(tuán)聚，到了王城下，恭候的北疆大臣十分緊張，見蘭雅沒有惹出什么禍，這才松口氣，說了一串官話寒暄，將使隊迎進(jìn)城中。

    使隊面見北疆汗王，第一場接風(fēng)宴，老臣負(fù)責(zé)場面客套，其余人走個過場后就吃喝說笑，同蘭雅敘舊。

    汗王正值年富力強，待呂厄薩很是關(guān)切。呂厄薩多年來遠(yuǎn)離故土，在燕國京畿任職，維系著帝國與北疆的關(guān)系。汗王也就一直照拂安克圖部，更對小公主蘭雅疼愛有加，蘭雅并沒有因為呂厄薩不在身邊而受過委屈。

    宴席推上熱潮，鋪墊足了，終于開始說正事，蘭雅也端端正正坐好了，不再嬉鬧。

    呂厄薩與裴珩對視一眼，裴珩微微點頭，上前道：“大汗，使隊此行帶著極大誠意，代表吾皇迎納公主入朝。”話畢對隨行官員做了個手勢，身后人呈上一份禮單和文書，汗王身邊的侍者接過去。

    北疆大臣笑道：“兩國締結(jié)婚約，交百世之好，于子民是莫大福氣?！?/br>
    兩國聯(lián)姻早是商談成熟的事，此次只是最后一步。北疆六大部族時常內(nèi)亂，汗王出身于紇石烈部，呂厄薩、蘭雅出身于安克圖部，兩者是最牢固的聯(lián)盟，幾乎不分彼此，歷經(jīng)多年，才與大燕建立空前的友好邦交。

    汗王接過文書，朗聲笑道：“蘭雅一直是六部最尊貴受寵的明珠，今日見她與貴國眾使情誼深厚，想必千里迢迢去了江陵，也不會受委屈，孤也就放心了。”

    裴珩一拱手：“除開身份，我等一直視她為小妹，汗王自可放心，大燕不會虧待公主?！?/br>
    “蘭雅前幾日還說過，從前你們在安克圖北邊住慣了，這次來訪時間充裕，不如瑞王殿下你們帶著蘭雅回故地重游一番，比起住在王城，年輕人們也自在些。”

    裴珩欣然道：“如此甚好，多謝汗王關(guān)照?！?/br>
    接風(fēng)宴一過，使隊重臣留候王城，與汗王陸續(xù)商討其他事宜，裴珩和燕云侯一干人等被蘭雅興奮地帶去了安克圖部的北草場扎營落腳。

    隨行的一千八百精銳中，昭武軍和王軍各分派半數(shù)隨他們移駕。原本盧霆想帶著全部昭武軍緊隨裴珩，但裴珩不想讓朝中人抓著此事說閑話，免得傳出瑞王無需虎符仍可掌控昭武軍的傳言，干脆就公正地一刀切兩半，帶了半數(shù)人馬開撥。

    沿途比先前更放松，一群年輕人說說笑笑，蘭雅的性格比起小時候竟沒多大變化，古靈精怪的，與柔章帝姬相投，不住地道：“jiejie，當(dāng)年北疆亂得很，我大哥他們年紀(jì)輕輕就一起東征西站，你在聯(lián)軍大營照顧我，有時披上鎧甲跟他們一起上戰(zhàn)場。如今不打仗了，一晃多年見不著面，我成了最孤單的一個?！?/br>
    柔章帝姬安慰她：“這次隨我們回京，以后就總能見面了?！?/br>
    蘭雅臉色微紅，低下頭道：“沒想到再聚齊，你們是來迎親的……先前收到信，得知你們竟都要來，我便心里許多滋味兒攪在一處?！?/br>
    眾人心中感慨，一時竟無人說話，蘭雅笑著搖搖頭，轉(zhuǎn)眼看著胥錦和顧少爺，笑嘻嘻問：“王爺、侯爺，你們是從哪找來這樣標(biāo)致的少年？”

    她縱韁跑到顧少爺跟前，問東問西把顧少爺逗得害了羞。又跑到胥錦跟前，聽聞他擅用長戟，便歡呼著要與他較量一番，胥錦因著裴珩的緣故，對蘭雅很耐心，沒有流露出冷漠，蘭雅便覺得他比裴珩還穩(wěn)重幾分，悄悄單獨問他：“你見過皇帝對不對？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像王爺嗎？像……”

    她忽然想到胥錦沒見過先帝，便截然止口，只看著胥錦等他回答。

    胥錦想了想，道：“陛下與瑞王不大像，但溫文爾雅，是個好人。”

    蘭雅若有所思，回到柔章帝姬身邊去了。

    胥錦疑惑地問裴珩：“她根本沒見過皇上，若彼此不喜歡該怎么辦？”

    裴珩低聲道：“起初聯(lián)姻人選未定，是蘭雅在汗王面前自薦，這才有了如今局面。她既然這么做，便是做好了種種打算，皇族兒女，很多時候是身不由己的?！?/br>
    蜿蜒浩蕩的隊伍抵達(dá)安克圖部領(lǐng)地，部族的人紛紛前來迎拜呂厄薩和蘭雅兄妹二人。

    夕陽似火，漫天的云霞熱烈翻涌，草原無盡頭綿延開去，遠(yuǎn)方彎曲耀眼的克魯倫河盤流淌，穿過一片又一片草甸子，繞著丘陵緩緩?fù)祀H而去。

    “賭一壇吳鉤酒，先到水邊的人是燕云侯！”蘭雅坐在馬背上笑著喊道。

    呂厄薩半空中一揚鞭，發(fā)出清脆的噼啪：“為何不賭你自己？天天在草場上瘋跑，馬術(shù)也該進(jìn)步了?！?/br>
    柔章帝姬翻身上馬，笑道：“你是氣惱她不押你這個哥哥才對！”

    裴珩在胥錦的馬后不輕不重?fù)]了一鞭，而后一夾馬腹，兩人率先沖出去，壞笑著道：“吳鉤只有一壇，羅嗦什么？”

    蘭雅驚呼：“我就知道！”一抖韁繩緊隨其后，絢爛的裙擺揚起一片霞光般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