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不自覺間,笑意攀上唇角。油然而生的欣悅,緩了辛辣,這一盤子筍似乎也沒那么難以入口了…… …… 儀萱醒來之時,已是初更十分。她頓覺心慌,忙去看蒼寒的情況,卻見他側(cè)身躺在床上,睡得安然。 奇怪。不是每日魔氣都會發(fā)作,要以天一玄水陣治療的么?為何好像一點事兒都沒有呢?莫非是真虛境的靈氣起效?這么厲害?! 儀萱滿心驚疑,小心地摸了摸蒼寒的額頭,又探了探他的脈搏,確定一切無恙,這才放了心。她笑了笑,轉(zhuǎn)身去收拾碗碟。那一碟子的辣筍已然全空,著實讓她驚愕。她拿起那碟子來,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仔細看了一遍,而后,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她轉(zhuǎn)頭望向了蒼寒,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么辣,小心吃壞肚子喲?!彼龎旱土寺曇?,如此說道。 …… 收拾過碗碟,儀萱就趴在桌子上將就了一晚。第二日一早,陸信早早送來了清水和早點。她道過謝,先將自己打理妥當(dāng),正待要叫醒蒼寒時,卻見他已自行起身。 他的氣色甚好,先前的頹然虛弱蕩然無存,她愈發(fā)放心,直感嘆這真虛境果然名不虛傳。她幫他梳洗完畢,用過早飯之后,便在他掌心寫了字,說是要繼續(xù)外出尋人。 “我也去?!辈坏人龑懲?,蒼寒就開口,如此宣稱。 儀萱自然不答應(yīng),但蒼寒是何等固執(zhí)之人,哪里能容她反對。一來二往,儀萱終究只能妥協(xié)。兩人出門之時,陸信依舊上前阻攔,但礙于這兩人堅持,他也只好隨他們?nèi)チ恕?/br> 出了小鎮(zhèn),穿過花海,便是山路崎嶇。儀萱萬分小心地扶著蒼寒,一邊走一邊小聲嘀咕道:“真是的,這個走法,到天黑都走不出多遠啊。留在屋子里有什么不好?師兄你根本就是喜歡為難人吧……” 蒼寒自然不會回應(yīng),儀萱說了一會兒,自覺無趣,便也沉默下來。這次,她選了與先前不一樣的路徑,但這山上草木繁茂,遮天蔽日,每個地方看起來幾乎都一樣。走了半日,天色漸陰,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周圍愈發(fā)陰暗,樹間雀鳴悄然不聞,偶有被他們的腳步驚到的小動物倏忽竄逃,引得樹叢一陣輕響。這樣的氣氛,讓儀萱有些不安。 這時,一聲狼嗥劃破寧靜。緊接著,遠遠狼嘯聲聲相和,綿延不斷。 儀萱的不安剎那化作了氣憤。 “你們有完沒完!別以為同是九岳,我就會一直對你們客氣??!”儀萱放聲,如此喊道。 蒼寒察覺她的動靜,沉聲問道:“怎么了?” 儀萱握了握他的手腕,忿然道:“沒事。哼!這次再來,我可要動真格的了!” 她話剛說完,眼前樹叢忽然一動。數(shù)十匹灰狼赫然出現(xiàn),幽碧的眸子里皆是兇光。儀萱本料定是永圣天宗的神獸,如今見這些灰狼普通至極,反而不知該怎么回應(yīng)了。 灰狼卻無這般猶豫,呲牙低吼,齊齊撲了上來。儀萱見狀,也不拔劍,只起寶鏡,耀出一片明光。仙門弟子不可隨意殺生,這一招不過是恐嚇之用。而一般野獸看到如此光輝,大多會退卻。只是這一次,儀萱料錯了。 那群灰狼不過片刻遲疑,接著,攻勢愈發(fā)兇猛,似乎是被激怒了。儀萱從未遇過這般情況,只好展開“鏡界”權(quán)作防衛(wèi)。 隔著那薄薄障壁,野獸粗拙的喘息,將他們重重包圍。儀萱能清楚地看見,狼群猩紅的舌頭和尖銳的長牙,還有那獸瞳之中深濃熾烈的殺意。 儀萱的手不自覺地按上了劍柄,正在這時,蒼寒又問一聲:“怎么了?” 儀萱拉過他的手,寫下一個“狼”字。她指尖微微的顫抖,讓他蹙眉輕嘆。他反掌輕輕握住她的手,對她道:“劍給我。” 儀萱有些猶豫,卻最終沒有把劍給他。 “怎么也該是我保護你吧?!眱x萱說著,拔劍出鞘,又轉(zhuǎn)而對那群灰狼喝道,“畜生,退開!” 狼群見她拔了劍,愈發(fā)激越,哪里有半分要退的意思。儀萱一咬牙,解開鏡界,揮劍令道:“飛霜!” 劍氣飛旋,瞬間將所有灰狼擊退。群狼負傷,皆伏倒在地,哀鳴起來。 儀萱松口氣,笑著對蒼寒道:“你看,我還是挺厲害的嘛?!?/br> 蒼寒并不知道她在說什么,只是蹙著眉,似在擔(dān)憂。儀萱了然地執(zhí)起他的手,正寫著“沒”字,卻聽周遭的哀鳴陡然停下,忽又化作了兇狠嗥叫。 她肅然回身,執(zhí)劍擋在蒼寒的身前,看著那群重新圍聚上來的狼群。方才飛霜所造成的傷害,竟在轉(zhuǎn)眼間痊愈。每一條灰狼都完好無傷,兇猛健壯,一如開始。 雨勢漸漸大了起來,雨水墜落,騰起朦朦白霧,模糊視線。雨聲颯颯,和著狼嗥,分外可怖。 就在這時,一股淺淡的靈氣混在雨中,薄薄傳來。涼意一瞬而生,讓儀萱微微戰(zhàn)栗。 男子涼薄的口吻,聽來如雨色清寒,“怎么殺不光呢……怎么總是殺不光呢……” 狼群似乎認得這聲音,皆屏息斂聲,望向了一處?;野档挠昴缓?,一個瘦長的人影慢慢踱了出來。這個人看起來如此朦朧虛幻,似乎跟周遭的雨色融為了一體,灰暗、陰沉、壓抑,透著死氣。 儀萱來不及仔細審視,那個人影動了起來。剎那間,群狼哀嚎,凄烈慘絕。 殺,這是毫無憐憫的屠殺。骨頭碎裂的清脆,肌rou撕開的鈍響,聲聲夾雜在獸嚎之中,駭人心神。飛灑的鮮血混入雨中,濺落四下,氤氳出腥膻血氣,直沖肺腑。 儀萱也曾上過戰(zhàn)場,也曾見過殺伐,但眼前這一幕的慘烈,還是讓她震撼。 那人一邊殺著,一邊麻木地重復(fù)著先前的話:“怎么殺不光呢……殺不光啊……” 很快,儀萱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意義。那些被扯斷筋骨,掏出臟腑的灰狼,竟都沒死。雖然視線模糊,她依舊能看清,狼身上的傷口正以可怕的速度愈合。 “殺不光啊……”那人呢喃著,用更快地速度屠殺。待到所有的狼都被他撕做了碎片,他回過頭來,望向了儀萱和蒼寒,道,“還剩兩只……” 這句話,引出愈發(fā)可怕的寒意。還不等儀萱反應(yīng)過來,蒼寒已摸索著握上她的手,奪下了她手中的劍,也無多言,直起“懸瀑”之勢,擊向了那人。 那人的身影倏忽一晃,避開了劍招,消失在了雨色中。儀萱見狀,忙執(zhí)起寶鏡,道:“明光洞照,鏡界開解!” 然而,下一刻,那人毫無阻礙地闖入了鏡界,出手擒向了蒼寒。 能破鏡界?也就是說,他是仙家?! 儀萱驚訝難當(dāng),正要上前阻止。卻見蒼寒縱步后退,避開了那人的攻擊。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那人的攻擊稍稍停頓,喃喃說著,“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呵呵……殺不光啊……” 如此言罷,那人再起攻擊,直向蒼寒而去。蒼寒眼不能見,卻能依稀感覺到那混雜著仙家靈氣的殺機。他起劍格檔,勉強阻止了那人的殺招。那人也不糾纏,再次退開,尋隙攻擊。 無法判斷對手的準確位置,蒼寒又向先前那般,直接出“殞星”之式。眼見得劍氣如雨,那人卻毫無畏懼。便在他要被擊中的那一刻,輝赫白光乍然展開,映亮陰霾。 那時那刻,出現(xiàn)在眼前的,竟是一只潔白鳳凰。鳳翼舒展,如祥云一片,為那人蔽去了所有劍氣。清凈光芒,照亮了那人的面容,蒼白麻木,全無生氣。那人緩緩抬起手來,撫上白鳳的翎羽,慘白的雙唇微啟,說的,依舊是方才的話: “……殺不光啊……”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今天晚了,對不起大家…… 實在是種田文轉(zhuǎn)生化危機神馬的讓我有點混亂…… 不過我早說了,本文神發(fā)展啊,呵呵…… 無論如何,下章必須應(yīng)“命條半”童鞋要求,讓師兄變成“半條命”…… 呃,好吧,下章預(yù)告也說完了…… 于是…… 我們下期再見! ☆、十一 看到那白鳳的時候,儀萱便知這人的來歷。 果然又是永圣天宗。怎么比魔物還要陰魂不散??!而且這個詭異的態(tài)度,怎么看都不是善類。 周遭噴薄的靈息,讓蒼寒也有些疑惑。如此清澄,應(yīng)是仙家無疑。但對方的攻擊卻毫無憐憫,招招皆藏殺心。但蒼寒不比儀萱,什么仙盟情誼,他本就不太在意。何況對方先動手要置他于死地,他又何來顧慮。 雖不能眼見,不能耳聽,但感覺告訴他,對方的靈氣未曾折損分毫,方才的一擊顯然無效。他不假思索,復(fù)起一劍。 儀萱認得那是易水劍決中的“流雪”,此招引劍氣翩旋,如流風(fēng)回雪,故得其名。是為奇襲之技,但如今蒼寒根本不能判斷對方的位置,即便奇襲又有何用? 便在她擔(dān)憂之時,但見那劍氣回旋,輕輕掠過那男子的身周,竟無半分殺傷之力。劍氣輕揚起那男子的長發(fā),拂動白鳳的翎羽,竟是輕柔無比。轉(zhuǎn)眼間,劍氣繞過一圈,重歸蒼寒劍中。便在那一刻,蒼寒神色一凜,長身飛縱,竟起劍直迫那男子而去。方向,不偏不倚。 原來,那“流雪”之式竟非用來制敵,而是用來確定方位。眼見劍鋒將至,那男子肩膀一震,驅(qū)開白鳳。而后抬手,擒住了蒼寒握劍的手腕。肢體相觸,對于蒼寒來說,再有利不過。他也不掙脫,另一手出拳重擊。那男子出掌,擋住蒼寒的拳頭。兩人角力,僵持不下。 如此距離,那男子湊近看了看蒼寒,開口道:“你看不見啊……”他沉吟片刻,“原來如此,元神一度湮滅,破毀神識,五感不存……你本該是個廢人才對啊……” 蒼寒自然無言,只是盡力對抗。 “對啊,你是來求醫(yī)的……六虛圣山真虛境,能令枯骨生肌、死者復(fù)生……”那男子說著說著,笑了出來,“哈哈哈……是啊……殺不光呢……” 他話到此處,神情一冷,令道:“凰焰!” 一語令罷,盤旋在側(cè)的白鳳起一聲長唳,一身白羽轉(zhuǎn)眼間化作火紅,烈烈燃燒?;瘌P出爪,死死擒住了蒼寒的肩膀。舉動之間,鳳羽飄落,在蒼寒身上燎起了烈火。 這般情勢,儀萱如何還能旁觀。但就在她想上前搭救之際,一聲狼嗥近在耳畔,她驚惶回頭,就見方才那些被撕做了碎片的灰狼竟又重生,血淋淋地站了起來,正一步步逼近她。 天空,春雷乍響,雨勢愈大,疾打而下。 烈焰逢雨,漫出薄薄青煙。灼身的痛楚,讓蒼寒忍不住喊出了聲音。眼前的黑暗,似乎也被烈焰灼紅。耳畔的寂靜,也生出了熊熊的鳴動。 修仙之人,看淡生死??蔀楹?,臨到眼前,他卻恐懼。就如同許久以前的那一天一般…… 心口,震動猛然。灼燙之息,由內(nèi)而生,竟遠勝過了身上烈火。頭腦,如被銳器鑿開,萬般聲響一擁而入,在腦海中激蕩震動。裂骨之痛,讓他棄了手中長劍。他踉蹌后退,抱著頭嘶吼起來。 便在他出聲嘶吼的那一刻,他身上涌出幽森黑氣,將烈焰一瞬熄滅。也是那一瞬間,周遭萬物皆察覺不詳。那黑氣之中,蘊藏萬般邪煞,絕非尋常。那男子被他這般變化駭住了,停下了攻擊。 本在圍攻儀萱的灰狼也察覺了那股可怖之息,發(fā)出嗚嗚哀聲,瑟縮后退,片刻后便夾著尾巴倉皇逃遠。 魔氣?!——儀萱立刻辨出了那黑氣的真形。聽到蒼寒如此嘶吼,她心中又急又痛,哪里還顧得上對敵。就在她不顧一切,想要去到蒼寒身旁的時候,卻被那陰沉男子一把拉住。 “……他是魔物……”那男子開口,如此說。 “他不是魔物!”儀萱吼道。 那男子卻死死拽住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道:“……他是……仙魔相克,你若近前,必有損傷……” “我?guī)熜植粫?!”儀萱拼盡力氣掙開他的手,卻怎么也辦不到。她怒極,迎上他的目光,道,“別假好心了!若不是你一心殺戮,我?guī)熜钟重M會被逼到這個地步!說他是魔物,你才更像魔物!” 那男子聽她如此喝罵,依舊一臉淡漠麻木,但手卻漸漸松了開來。 儀萱掙脫他的鉗制,飛奔到了蒼寒身前。森郁魔氣,銳利如刀鋒一般。她忍著痛,持鏡抵上他的心口。如先前那般,她唯一知道的,能讓他安定下來的方法只有一個:鏡映。 痛楚被緩解的那一刻,蒼寒慢慢回過神來。與先前一般,他拿開了她的手,解去她轉(zhuǎn)嫁傷害的法術(shù)。魔氣漸漸收去,他頹然倒下,再無動靜。 得找到凈水,以“天一玄水陣”幫他療傷才行!——儀萱忍著心慌,努力想扶蒼寒起身??刹恢獮楹危趺匆灿貌怀隽?,折騰了半日都扛不起他來。她惶然抬頭,又見那灰暗蒼白的男子依舊站在不遠處,正用古怪莫名的眼神望著他們。 儀萱將蒼寒抱在了懷中,怒目望著那男子,一心戒備。 就在這時,一道白影翩然而降,落在了儀萱身前。依舊是纖塵不染的白衣,依舊是圣潔無瑕的姿容,那從天而降的,正是這永圣天宗的掌門,駱乾懷。 那男子看到駱乾懷,眉宇微微一動,竟生了滿面驚愧。他連連后退,待拉開距離之后,轉(zhuǎn)身逃開。 駱乾懷也不追趕,亦不多言,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儀萱,道:“只剩半條命了,還瞎折騰。”不等儀萱回應(yīng),他微微抬頭,朗聲道,“黎睿、致韻,送他們回去?!?/br> 話音一落,兩名少女翩然飛落。其中一個儀萱昨日見過,正是那帶著白狼的少女。而另一個年紀看來稍小一些,神色也更活潑些,手上擎著一只白鷹。 儀萱本來有萬千疑惑,直待解答。但此刻,沒有什么比蒼寒的傷勢更重要。她應(yīng)了駱乾懷的話,由著那白狼將蒼寒馱起,道:“先找一處活水,我要替師兄療傷?!?/br> 那兩名少女也沒多話,領(lǐng)著她到了一處清池。儀萱扶著蒼寒小心地躺進水中,細看著他的傷勢。烈火,燒斷了他的長發(fā),更在他的肌膚上落下了斑駁的灼傷。襤褸的衣衫與血rou粘連在一起,模糊了傷口。寒雨之中,他原本guntang的體溫,正以可怕的速度冷卻。呼吸如此微弱,斷續(xù)難察。 儀萱慌忙從懷中取出了裝著滌髓丹的瓷瓶,因為慌亂,好幾次才打開了瓶塞。她取出一顆,喂到他口中,又掬一捧清水,助他吞咽。他輕咳一聲,將那顆藥丸嗆了出來。她忙攤掌接住,將那藥丸捏碎,混入了清水里,又喂了他一次。 “師兄,咽下去……”她知他聽不見,卻還是開了口,如此哄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