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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回大內(nèi)的那幾日,天子白日在奉天殿內(nèi)處理政務(wù),到了夜晚,他便宿在長寧殿,聽起來毛骨悚然,可誰都不敢提醒他,水晶棺里的那位已經(jīng)死了。 元封想到這里,不由打了個寒顫。 他再回過神來,天子已經(jīng)起身離去,外頭雪下得正盛,天子瘦削的身影在空寂的雪夜里消失了。 元封沒跟上去,因為他知道,陛下定然是要去長寧殿,陛下不允許別人進(jìn)長寧殿,連沈太后都瞞著。 長寧殿內(nèi)燃著一千九百九十九盞長明燈,恍如白晝,映著燭火的水晶棺晶瑩剔透。 周懷禛修長的手撫著水晶棺,他的指尖隔著冰棺,落在她的黛眉上,落在她的微挑的眼尾上,直到指尖落在她灰白的唇瓣上,他的動作才頓住了。 他隔著冰棺,撫著她的唇瓣,晦澀地說道:“呦呦,我好想你。” 他眼底有了水光,聲色卻再溫柔不過,“呦呦,我替謝家平反了,你的祖母,母親,還有兄長,都過得很好,你別擔(dān)心?!?/br> “你怕我殺人,我在佛祖面前許了愿,以后再也不殺了?!?/br> 他又在她唇上撫了撫,似是低喃,“我做的好不好,棒不棒?你夸夸我,嗯?” 他等了很久,很久。 冰棺中的小姑娘面龐寧靜,卻再也沒能回應(yīng)他一句。 他眼眶通紅,眼淚終于一滴一滴掉了下來,隔著冰棺,他的淚水落在她的眼尾,一直往下滑,好像她還活著,她也在流淚。 “呦呦,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又是漫長的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仿佛冷靜下來,眼底只余一片柔色,隔著冰棺,一點一點地?fù)崛ニ劢堑臏I水,寵溺道:“別哭了,你不想說話,咱們就睡覺,嗯?” 他這樣說著,便寬衣解帶,步入開封的水晶棺,他抱住她冰涼的身體,在她眼尾落下一吻,低聲道:“好夢,呦呦。” 然后他就陷入了沉睡。 * 天忽然亮了起來。 他起身走到殿外,回頭看,已經(jīng)沒了長寧殿的影子,他心里一空,再回神,身側(cè)是綠草芳菲,春暖花開,紛紛揚揚的桃花在枝頭落下。 他有些糊涂了。 明明昨夜還下著雪,怎么今天桃花就開了? 他打量著四周,恍然發(fā)現(xiàn),這同他熟悉的大內(nèi)不一樣了。 他攻下燕京,入了大內(nèi),經(jīng)過戰(zhàn)火,宮內(nèi)一片荒蕪,只余下耐活的松柏,從來沒有這么燦爛的桃花。 他這樣想著,身體卻仿佛不受控制似的,走進(jìn)了庭院,宮院里桃花盛開,兩棵相鄰的桃樹中間,掛著一個小小的秋千,有個五六歲的男娃娃坐在上頭,正扶著秋千的鏈子,撅著嘴生悶氣。 男孩子玉雪可愛,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不知為何,周懷禛覺得這個孩子十分面熟,他的心中劃過一抹奇異的情緒。 大內(nèi)怎么會有這樣一個孩子?難道是哪位宗親家的夫人過來拜見母后,所以才叫孩子在這里玩? 這可不是個好玩的地方,他忍不住蹙了眉。 小男孩見他蹙了眉,有些害怕,他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此刻正委屈巴巴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他邁著小短腿,挪到男人面前,奶聲奶氣地說道:“父皇,對不起,團(tuán)團(tuán)不該拿泥巴砸小郡主?!?/br> 周懷禛微微一愣,小郡主又是誰?他這樣想著,忍不住問出了口。 團(tuán)團(tuán)疑惑,“父皇不記得了嗎,小郡主是韓妙妙,韓偓叔叔和妙錦姨姨的女兒呀!” 周懷禛心底一震,徐妙錦早在先前就被先帝賜婚給永安侯庶子,世謹(jǐn)心死如灰,大醉一場,接著便跟隨他前往幽禁之地,這個小郡主,又是從哪里來的? 團(tuán)團(tuán)看見面前迷茫的眼神,心里頓時有了不好的想法,他揮了揮小手,委屈道:“父皇不會是失憶了吧?父皇不記得團(tuán)團(tuán)了嗎?” 周懷禛卻冷了臉色,方才他沒注意,這孩子一直叫他父皇,只有他和呦呦的孩子才能叫他父皇,他這樣想著,心里忽然刺痛起來,冷聲道:“我不是你父皇,你認(rèn)錯人了?!?/br> 團(tuán)團(tuán)眼里的淚水頓時轉(zhuǎn)圈圈了,他忍住哭聲,抽噎道:“團(tuán)團(tuán)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父皇別不要團(tuán)團(tuán)?!?/br> 周懷禛心里有些苦澀,他望著眼前的男孩兒,想著若是呦呦還在世,他們的孩子一定也像團(tuán)團(tuán)這樣漂亮。 可惜,他這輩子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他垂了眼,狠心道:“你快走吧,這里是大內(nèi),守衛(wèi)森嚴(yán),待會兒會有人趕你走?!?/br> 團(tuán)團(tuán)眼淚汪汪,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見父皇還是沒有像往常一樣過來哄他,不由哭著說道:“父皇不要團(tuán)團(tuán),團(tuán)團(tuán)也不要父皇了!” 他的小短腿走路還不利索,一著急,便跌倒在地。 周懷禛心里一緊,疾步走到他身邊,將小小的孩子抱起來,翻起他的褻褲,白蘿卜似的小腿上有淡淡的紅痕,他眉目微冷,看著小家伙,終究還是心軟了。 罷了,就先帶他回奉天殿,叫元封替他上藥吧,待會兒再問問,這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他輕輕拍了拍小家伙的背,無奈道:“好了,別哭了,待會兒我讓人送你回家?!?/br> 團(tuán)團(tuán)卻哭得更傷心了。 父皇真的不記得他了。 謝娉婷在殿內(nèi)看著話本,特意替父子倆制造了一個和解的機會,可外邊的哭聲越來越大,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出了門。